苏清清叹了一口气,拿他没辙,刚才实在很生他的气,当他闭上眼,一副想把她关在他的世界外的时候,让她想起他当年抛下一切,绝情离开的样子……
她回想起唐旭初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好几个晚上她是哭着睡着的,那时候她母亲苏菲亚刚病逝没多久,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也被唐旭初抛弃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想不通,为什么唐旭初可以对她这么绝情?
后来她才慢慢想通,唐旭初本来就不爱她,他对她本就没有任何责任义务。没有人可以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为你留下来,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想通这个道理后,她才有办法重新认真过自己的生活,她想一定是她不够好,没有好到让唐旭初愿意爱她、愿意为了她留下。所以她拚尽全力让自己变好,她想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她想变得更强大。
只是,不管几年过去,不管她如何改变,唐旭初再没有回来过。
他在世界上有战争的地方流浪,可能去年在伊拉克、今年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叙利亚、以色列……
他在枪林弹雨里穿梭,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说他要赎罪,却没告诉她,他究竟要赎什么罪?!
曾经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唐旭初,尽避逢年过节,他总会寄卡片来,报个平安,简短问候她,最后也总是短短几句“希望妳一切安好,顺心如意”,此外,再无其他。
她等得太累,满心疲倦,下定决心接纳了这些年始终在她身边的汤书毅,唐旭初却回来了。
人生多像一场尴尬的玩笑。
苏清清花了点时间整理心情,对唐旭初说:“你配合一点,我保证让你活下来。”
唐旭初望向她,对上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进去吧,护理师等会儿过来接你,手术室应该快准备好了。我扶你,你慢点走。”
唐旭初缓缓地站起来,并没有把多少重量分到她身上,不过他确实听了她的话,走得很慢,躺回病床上。
他开口对她说:“这些年妳寄给我的信,我全都收到了,我从来没有不要妳。这件事我要先跟妳说清楚,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定等一下我没机会醒过来。”
“不必说清楚,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醒不过来。”苏清清说,“我去手术室做准备。”
她转身,唐旭初拉住她手腕,声音低了几度,开口问:“他对妳好吗?”
苏清清震了一震,知道他问的是谁,看来亚力对唐旭初说了,她语气平静地回答,“再好不过了。”
汤书毅身高一八三,具有物理学、医学双博士学位,为人亲和,温文儒雅,拥有出众外貌、富裕家世,身边多得是仰慕他的女人,他却独独钟情苏清清。
一层一户的高级住宅,电梯打开又关闭,他走到大门前,掏出钥匙,钥匙串的清脆声音,响在寂静空间里,有些刺耳。
他打开门,修长的腿迈入玄关处,换上室内拖鞋,他踩上玄关高一阶的木头地板,接着转进厨房。他看见餐桌旁一扇窗户敞开,窗台上搁置了一只水晶玻璃烟灰缸。
今天下过雨,没关上的窗户边,磁砖地板已积了一滩水,他走过去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掉,又往阳台拿来拖把,迅速将地板上的水渍擦干。
收拾过后,他从冰箱拿出了几样食材,准备做晚餐。
他想清清应该能赶得上回来晚餐,他打算做她爱吃的鲑鱼排、蔬菜色拉、西红柿海鲜浓汤。
他开了一瓶白酒,帮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大半杯后,他开始清洗蔬菜,再将两颗西红柿切成块状,放进果汁机打成汁。
他接着川烫了蛤蛎、花枝,将蛤蛎去壳、花枝切成块状,准备煮西红柿海鲜浓汤。
站在流理台前,他出神片刻,又喝了半杯白酒。
下午他站在手术室二楼,隔着玻璃看清清动手术,她拿手术刀神情专注的样子,让他……心动又嫉妒。
是的,他嫉妒,非常嫉妒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唐旭初,能让清清专注到再也容不下别人。
当时在清清眼里,这世上大概再没有其他人了吧。
他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曾经是清清的全世界,在今天之前,他以为那个男人已经是清清的曾经,可是今天当他站在手术室二楼,隔着玻璃,看着清清专注的模样,他忽然不确定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他看来电显示,屏幕上四个英文字母Baby,让他微微闪神,他迟疑一会儿,才接起手机。
“书毅,你回去了吗?”手机那头是苏清清的声音。
“我在妳这里,正准备晚餐,打算做妳爱吃的鲑鱼排、蔬菜色拉、西红柿海鲜浓汤。妳要回来了吗?”汤书毅问。
手机另一端沉默片刻,苏清清开口的语气有些心虚,“我今天不会回去,会留在医院这边,他刚动完手术我不放心。对不起,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他声音一贯的温柔,对苏清清,他从来没办法生气。
“书毅,你生气吗?”
“他是病人,我跟病人生什么气?”汤书毅轻声反问。
苏清清紧握手机,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她莫名的心虚,而手机另一头的汤书毅也沉默不语,耐着性子等她回应。
延宕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最后是汤书毅妥协地开了口,“要不要我过去陪妳?”
“不、不……不用了。”苏清清慌忙打断了他,下一瞬又意识到如此断然拒绝,或许会让他乱想,连忙补一句,“你来也没其他的事可做,我记得你明天早上还有两台刀,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汤书毅应了一声,拿着手机,就是没能说出一句“再见”。
一番挣扎过后,他终究没能忍住,追问一句,“妳打算整晚在病房陪他吗?”
苏清清握着手机的指尖,因过度用力略微泛白,这问题像是有千斤般重量,压在她心上,她缓慢的舒了口气,企图用理性态度回答他的问题,也许她想说服的人不单是汤书毅,还有自己。
“你知道他刚动完大手术,今天晚上是危险期,我在病房陪他会比较好。”
“我不记得妳陪过哪个刚动完大手术的病人度过危险期。”汤书毅想也不想地月兑口而出。
苏清清呆愣半晌,她没料到汤书毅会如此直接,以往他总是让着她的。
“书毅,”苏清清喊了他,“你知道,他……也算是我的家人,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他不是其他病人。”
“对不起。”汤书毅很快道歉,“我只是忌妒他在妳心里的分量。”
“不需要忌妒,我跟他之间……都过去了。对他来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对我来说,他在我心里曾有的分量,只是我单方面的不成熟,现在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苏清清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对汤书毅说的,不如说,她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他浅浅的笑了。
她的话并没有全然安抚他紧绷的神经,但或多或少给了他一点信心。他做什么都从容有度、自信满满,唯独面对苏清清,他始终患得患失。
“明天帮妳带早餐去。”
“好,”苏清清答,“我想要一份熏鸡三明治、一杯Espresso、一份水果色拉。”
“没问题。”汤书毅声音温柔。
鬼使神差的,苏清清突然说:“书毅,我爱你。”
汤书毅怔了一剎,下一瞬,他唇边漫出一朵苦涩的笑,如果这句“我爱你”,不是出现在今天这样微妙的时刻,他想,他会欣喜若狂。
她这一句“我爱你”,究竟是真的或只是想坚定心念?
是不是连清清自己,都害怕会动摇?会不会清清说的“都过去了”其实还是过不去?
汤书毅痛恨自己在这时候如此清醒。
最后他对手机低语,“这三个字,我对妳说过无数次,今天是妳第一次这样对我说。我记下了,这是妳第一次说妳爱我的纪念日,如果今天……不是唐旭初回来的日子,就更好了。”
“对不起。”苏清清飞快道歉。
“不需要道歉,不管妳什么时候对我说『我爱你』三个字,我都会欣然接受。快去照顾妳的家人吧,我把妳这里收拾好就回去。”
“你可以在我那里过夜。”清清说。
“妳不在,这里都是妳的味道,我会更想妳,太过想念一个人,通常会失眠。别忘了,我明天还有两台刀,失眠不太好。”汤书毅浅笑道。
“好吧,回去路上小心。”
“清清,我爱妳。”
“我也爱你。”
苏清清放下手机,低头看病床上还没清醒的唐旭初,麻药已经退了,他却还没醒来。
手术很成功,照理说,半个小时前,他就该醒过来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那张曾经她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又有点陌生的脸,她没注意到,唐旭初另一边身侧的手,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失神望着那张脸,思绪百转千回,过去的回忆、过去的情感,像一壶快要沸腾的热水。
她忍不住轻轻碰触了唐旭初的手,察觉到他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她像被火烫着似的,立刻收回手,她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又看他彷佛沉睡着……
一会儿,她缓缓吐口气,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藏住秘密,不愿被发现。
“你该醒了……怎么还不醒呢?”苏清清凝视唐旭初的脸,浅浅低语。
再一次,她又握住他的手,感觉这些年,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印记,他原本极为修长干净的手,此刻已显粗糙,掌心生了不少薄茧,她无法想象,这几年他过得多辛苦。
一个原本只生活在实验室、计算机前的人,却跑到随时可能要人性命的枪林弹雨里征战,与人厮杀。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低声自言自语似的问,而床上的人动也没动,完全是沉睡的模样。
轻轻叹了气,握着唐旭初的手趴在床上,她想着瞇一下就好,等等再帮他做检查,没多久便落入深沉睡眠中。
床上的男人缓缓抽出被握紧的手,长了薄茧的大掌,极为温柔的覆上她的后脑杓。
他被救活了,生命无虞了。
本想着若是能活过来,要重新开始的……
不料,却亲耳听见她对另外一个男人说“我爱你”。
那滋味,无比苦涩。
人生果真充满了变量,唐旭初苦笑,大掌温柔抚模苏清清的头,直到天色渐亮,才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