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他按下扩音。
“蔓姨吗,我是默安,阿疆这两天有公事,就不过去看你们了。”
“没关系,阿疆已经为我们做很多。”
“阿疆要我转达,有任何事,你们尽避打电话给他,不要客气。”
“好,谢谢你。”
“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或育襄。特特醒了,你想不想和她说话。”
“麻烦你。”
他把手机放在特特嘴边。
“妈,我没事,别担心,睡一觉,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章律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消息,不去医院了,怕和江莉雰撞见。”
“嗯,我们到上海是为了他的病,别横生枝节。”
“他”?特特始终不愿意喊爸爸,是因为……还牢记当年的事吗?
当年,特特对着慕生说:“你要是离开我们,我就不许你当我的爸爸。”
小小的孩子,高高地仰着头,小小的背挺得比谁都直,她满脸桀敖不驯,也满脸的坚毅,那一刻,她佩服女儿的勇气,感激她为自己挺身。
慕生很为难,但婆婆和江莉雰的催促,还是让他走出那扇门。
她崩溃大哭,她觉得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希望,是特特环着她的脖子,是她让自己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特特说:“妈,不要怕,从现在起,我是爸爸,我会保护你。”
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小小孩子、大大的口气,她说得那样坚决笃定,并且在未来的二十年里,贯彻承诺。
“医生怎么说?”李蔓君问。
特特看蒋默安一眼,回答,“医生说要再观察两天。”
“那好,等你回来,我给你煮好吃的,要多补充钙质,骨头才能长得好。”
“嗯。妈妈好好休息,叫宁宁乖乖的,不要找麻烦……”
特特话没说完,宁宁就抢过手机,说:“姊,我才没惹麻烦,我乖到不像杨宁了呢。”
“需要我夸奖吗?”
“不必啦,姊,蒋默安在旁边吗?我可以跟你讲悄悄话吗?”
特特苦笑,他不只在旁边,手机还在人家手上,她要怎么回答?她只能轻轻嗯一声。
宁宁显然错误理解她的“嗯”,以为接下来的时间,可以畅谈无阻。
因此她兴致勃勃地说:“姊,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可以分成三种?”
要和她谈男人,而不是讲蒋默安的背后话?特特松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哪三种?”
“苍蝇、狮子和狼。”
“怎么说?”
“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是苍蝇,长相平凡、个性平凡,身高也平凡得让你无法多看一眼,他们不懂、或者假装不懂女生的拒绝,他们随时随地想跟在你身边,愿意当小太监,帮你处理身边所有的大小事,深信近水楼台、守得云开见月明,因此成天在你身边飞来飞去,嗡嗡叫个不停,虽然讨厌却无害。”
她活泼生动的形容让特特笑了。
姊姊的笑声鼓吹了她的发表欲,宁宁接着说:“第二种是狮子,约有百分之二十九点九的男人尾于这种,他们是动物,会写诗、会弹琴、体贴温柔,也懂得适时地在女人身上做投资。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想展现自己的优秀杰出,充分显示自己不是普罗大众,他们是你梦中最理想的人物。可他们的终极目标只有一个——吃掉你,吃干抹净了,转头就走,根本不在意猎物的心情。
“他们会在前一秒钟说:『这世界,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后一秒钟却说:『小姐,我们认识吗?』翻脸比翻书的程度,快两倍。”
“这种男人和狮子有什么关系?”
“狮子不就是平时老爱张扬着鬃毛,到处宣示自己是畜牲界的国王吗?你见过哪只狮子吃饱了,会收拾餐盘餐具和厨余?那是秃鹰在做的事。”
“那狼呢?”
“百分之零点一的男人是狼,他们有车有房、有名有钱还有一张吸引人的脸,他们彬彬有礼、况稳大度、庄敬自强、处变不惊,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们的肩膀可以顶。
“他们超级自信,走在马路上就像偶像明星,所有的女人一见到他,都会向他飞扑过去,他不闪不躲,站在最好的角度,气定神闲地挑选最佳猎物,就算你拒绝他,他也不会生气,因为他很清楚还有一大堆女人等着前仆后继。
“听起来这种男人好像无害,可是被狼咬一口,就算不死都会半残。姊……”她深吸一口气,进入正题。“姊,我都不记得自己诅咒过蒋默安几千次了,但是我必须承认,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可是不管怎样,他就是匹狼,会让人重伤的狼,我们没有必要排队当他的猎物,对不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慎重考虑阿疆哥哥。”
如果阿疆知道宁宁这么挺他,一定会感激得痛哭流涕。
特特尴尬地看蒋默安一眼,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宁宁的话让蒋默安拢了眉头,这个小屁孩,还真的投郑品疆一票?
半晌,特特挤出一句话来圆场。“你不是很怕阿疆吗?”
“他是黑道大哥嘛,不过现在想想,有个黑道姊夫也不错,至少这次的事……姊,你不晓得,那几个兄弟把肇事者揍成猪头了,我要求求阿疆哥。”
“求他做什么?”
“让我当几天黑道大姊过过瘾。”
“不读书已经够过分,现在还想入帮派?真长进!”
宁宁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认真说:“姊姊,你要快点好起来,看见你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我好慌。”直到现在,她才晓得自己有多依赖姊姊。
“好,宁宁长大了,姊姊不在身边,你帮我照顾妈妈。”
“我会。”
特特正要结束这通电话时,蒋默安突然开口问:“我是狼,那郑品疆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电话那头出现一片静默,宁宁吓到了!
想着妹妹的手足无措,特特突然有股想笑的,为所欲为的小屁孩,轻易被他给治了?
宁宁低低地丢出话。“姊,你出卖我!”说完,她把电话挂掉。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特特苦笑说:“别和宁宁计较,她只是个孩子,不晓得从哪里看来这些奇言谬论。”
蒋默安不计较、也不争辩,因为知道特特有多护短。“她描述得相当生动,只不过她说错了,我不是狼。”
并且从现在起,他会努力变身苍蝇,贴着她、近着她,就算她再厌烦也不放弃嗡嗡围绕。
特特不知道怎么接话,事实上,他是狼是狮子都与她无关,真正有关系的是……邱婧珊吧。
一觉醒来,她终于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蒋默安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他”是蒋默安的恩人加贵人,为公为私,蒋默安都该插手这起车祸事件,保障妈妈的安全,也保障“他”的生存机会,如果救命的肝脏在她或宁宁身上的话。
更何况,那封来自未来的信是他写的。
她的安静,让他心头微沉,这么恨他吗?
她有权力发泄,而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的心回归。他是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他的骄傲是真实而非虚伪,因此他笑了,笑得耀眼,急事缓办,他不会因此退却。
他笑得让人心慌,特特连忙找到新话题。“我睡着时,阿疆有没有来过?”
“来过了,他很生气。”
“生气?因为我吗?”她那句,确实伤人太深。
“不是,他生气我待在这里,并且打算一直待下去。”
看一眼那张已经贴上“蒋默安”标签的沙发,他笑得百分百得意。
这时候,他必须夸奖夸奖方特助了,方特助把轻重缓急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条不紊,他买电脑、手机只用一通电话,把满地文件不论破损完整的通通丢进塑胶袋,再给每个部门发讯息,让他们把这两天需要给董事长过目的档案通通传过来,然后带着打印机,直接赶赴医院。
他把分类归整的工作留在病房里做,从头到尾他只用掉一个钟头,整整比郑品疆出现的时间提早十五分钟。
狗占地盘,他这只新式苍蝇占地盘的能力不输狗,然后先到先赢,在两人刚刚争出胜负时,方特助已经让管家卢阿姨,替他送来枕头棉被和换洗衣物。
一直待下去?是指……看着桌上满满的文件夹,他决定留在这里?
“你不回去,没关系吗?”她记得章育襄说过,蒋默安的处境困难。
“你指的是什么?公司吗?我的职务叫做代理董事长,不必非要关在办公室里,才叫做上班。”
“公司没问题,家里呢?”
“家里?我在上海只有房子,没有家。”
特特皱眉,上海没有家!?换言之……邱婧珊还在台湾?夫妻两地分离?
她想问却不能问,当年她绝口不提另一个女人,她骄傲地先转身,骄傲地表现出自己并非别人嘴里形容的卑贱,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没有很帅,但至少自尊保存得很完整。
那时候不提邱婧珊,现在更不会提,他的感情世界早就与她没有关系。
蒋默安耐心等待,只要她问,他就会顺势解释,告诉她一一母亲说的话全是假的,他不会为前途牺牲爱情,更不会事事接受母亲安排,如果他有一副顺从性子,就不会坚持离乡背井。
但他的耐心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问题,特特转移话题,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没话找话聊。
“郑品疆揍的。”他不打算隐瞒。
“唉……”特特无奈。她只让阿疆找人过来,没让他去耍流氓,他在想什么啊,这里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以为自己依旧是当年的黑道二代?
蒋默安笑着回答,“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没占到半分便宜,只不过我的办公室毁了,要恢复原貌得花不少时间,所以这两天委屈你,我想借你的病房办公。”他说得客气,特特却满怀抱歉,“对不起,阿疆太冲动。”
“不要代替他向我说不起,原意的话,代替我向他说对不起吧!”
因为“对不起”是对外人说的,他不想当她的外人,他将会竭尽全力让他们的关系比她和阿疆更亲密。
特特微愣,一时间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蒋默安没有继续往下追,模模她的头发说:“还想睡吗?”
她点点头,他为她拉被子,柔声说:“睡吧!”
初恋情人再见面,有没有什么行为模式可以提供参考?特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她担心过度的温和会不会造成误会,只是……她很喜欢,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喜欢在他的注视下入睡。
闭上眼睛之前,她低声问了,“我知道我讲的事很不科学,你相信吗?”
他毫不犹豫点头。“我相信。”
“因为那个帐号是你新办的?”
“不,因为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包括你害怕孤单,身边需要人依靠。”他提起那年分手信的内容。
这是在……算旧帐?抿唇,特特不说话了,她拉高棉被,把自己龟缩进去。
看见她的鸵鸟姿态,蒋默安失笑,她还是和那年一样,家只小兔子似地,不过现在的自己有能力为她打造一个舒适的兔子窝,再不必承风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