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去那里做什么?”
苗槿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印象从弱鸡变为……抱歉,他在她眼里无法产生任何变化,从头到脚都难以摆月兑文弱穷酸的废物形象。
要说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只有那张琴吧?
她家做的是江湖买卖,祖上又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家里不乏各种藏书。除去看了也学不懂的武功秘籍,兵器谱可是她从小就拿来当枕边读物,上面的每样兵器她都能倒背如流,比三字经还要朗朗上口。
稍作掂量,那张琴实在过于普通,若说是什么奇门兵器,她除了不信,仍是不信。
“那是在下的私事。”男子附赠客套笑容一枚。
若非面容半毁,那温雅笑痕会显得迷人好看,而非阴阳怪气,顺便以疏离眼神小小版诫,再追问下去,就是她有多强人所难与多管闲事。“谁稀罕呀!”不说就不说。
苗槿冷声哼哼,迈步往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步伐再次停顿,转身,带着轻微怒颤的一根玉指伸出,差点就要抵上身后男人的鼻梁,苗槿下达最后通牒:“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再跟,小心她忍不下满心快炸开的轰然怒火,戳瞎他的眼!
“还请姑娘为在下指路。”
“你……”这男人是棉花呀,不论浑身长满剌的她怎么攻击,依旧绵绵软软,温温文文的求着、笑着。继续跟他纠缠,只会害自己怒火攻心,气血逆流而死。
“拿来!”她临时变卦。
会上秘闻馆的,自然是要买卖“秘密”,看他那个穷鬼的模样,不会是买而是卖。
先看看他要出手什么,假如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她仍会善意为他指路,不过目的地不是秘闻馆,而是——什么都收的当铺。
“姑娘的意思是?”男子微微侧着头,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你上秘闻馆不是有东西要卖吗?告诉你,本姑娘就是秘闻馆的人。我们馆里的规矩听说过吧?不管是破的、烂的、损毁的,兵器、秘籍、传家宝、救命仙丹……只要是值钱货,我们都会给出公道价。至于“秘密”,自个儿提笔写好装信封口拿过来,方便交易,银货两讫。所以,赶紧把要卖的东西拿出来给我过目。”
“姑娘是秘闻馆的人?”男子非但没露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欣喜,反而很不给面子地悄悄后退半步,以表心中的震惊之情。
“你有意见?”他那是什么反应?苗槿感到额际有条青筋在抽搐。
房里那个盛满热水,跳下去就无比舒畅的浴桶和又香又软的高床暖枕已经在脑海里飘呀飘,对她无限引诱。
难得她大发慈悲,愿意给这个天降衰神奉陪到底,拜托合作点,别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不,在下只是以为……”男子微微蹙起双眉,眸光游移片刻,才用满是谦卑的语气说道:“以为传闻中的秘闻馆,应该都是些剽悍威武、孔武有力之辈,万万想不到竟会有姑娘这般娇俏甜美的。失敬,失敬,还请原谅在下孤陋寡闻。”
最后那句略含献媚的赞美,成功挽回他的一条小命,但质疑的话听在耳里,依然叫苗槿挑起秀长柳眉。
她是既不剽悍威武也不孔武有力,却有能力让馆里几只乖乖跪下洗衣抹地、斟茶递水、添柴炊米,她说往东就没人敢往西,她说站着就不会有人敢坐下。
为了让眼前的男人心服口服,软软小荑撩起腮边发丝,露出耳上随螓首微微摇晃的银质耳饰,“这只鸽子认识吧?它是我们秘闻馆门徒身上必定有纹徽。”
苗槿看见他露出的那半边俊颜浮现“不认识”三个字,以及幽邃黑瞳里飞快闪过的极浅窃笑。
所谓的纹徽有多丑,只要眼没瞎的人都知道。
她真后悔当年残存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没把这只蠢到万人唾弃的肥鸽跟门口那块匾额一并毁尸灭迹,免得让人看一次笑一次,她则是看一次恼火一次,恨不得去挖祖先的坟,把这只在百多年前曾英明神武,又被后世做成纹徽用来耀武扬威的肥鸽挖出来挫骨扬灰……
扯远了,现在处理这个男人的事更要紧。
小手移走,任由柔软发丝垂落腮边,跟着不客气地朝男子伸过去,“拿来,再啰嗦本姑娘就走了。一会儿你敢再跟来,我就叫馆中弟子把你打到只剩下半口气再撵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不敢再挑战她的威严,当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取出一物,恭敬呈上。
“请姑娘过目。”
“很好。”
省得她浪费口水,跟他讨论你这件传家之宝哪里破了个洞导致大打折扣,或我得飞鸽传书找位熟稔名医鉴定看看你这灵丹妙药是真是假……
这男人拿出来的是一本武功秘籍,纸质看来已有些年头了,不过非常完整。
苗槿随便瞄了一眼封皮上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咦,好像有点眼熟?唰唰唰,翻翻翻,她确实资质愚钝,这些秘籍看不懂更学不会,但辨认真假的能力绝不比任何一位榜上有名的高手差,她随手翻翻就看得出字是出自何人之手,武功是哪家的招式套路……等、等一等,这……这是?
“你这本秘籍是哪来的?”一阵晕眩蓦地袭来,她花了好大劲才让飘忽的脚步站稳,原因就是来自于手上那本武功秘籍。
不久前,有两位武林高手相约死斗,消息一传开,马上就有人以高价预约他们从不外传的武功绝学,托秘闻馆代为寻找。
亲自出马的某位主事至今仍未找到人家暴尸荒野的地点,这个男人却如此轻松地从怀里掏出来,害她光是拿在手上就感觉有千斤重。“路上捡到的。”
“说实话!”
他手上还有一本是吧?恰好就是那两位前辈的武功绝学!
她不信!不信他有这么好狗运,而出去找秘籍的蠢材前天才梢了封信回来,说仍未找着秘籍的下落。
“在下遭到山贼抢劫,逃到附近一座山林,碰巧目睹两位长者打得如火如荼,他们一人一招“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之意,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经过,刚好身旁就有棵果树得以充饥,在下就找个安全之处坐下等着,等到他们两败倶伤,一人被打飞撞上大树断气,另一人被对方的内力反震摔上巨石一命呜呼,在下这才去捜刮他们身上物品,想不到……”说着,男子的视线落在苗槿手上那本秘籍,又看了看自个儿手上另一本,轻轻摇首,无奈叹息,“由于两位前辈身上无半点金银财物,只有这两本书籍……应该是武功秘籍吧?这才想起传闻中的秘闻馆就在附近,在下才会前来一试,希望能用此换取回乡路银。”
人活着时他偷不了抢不过打不赢,人死了钱财带不进棺材,自然便宜了等在一旁的他了。
虽然很呕,但苗槿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走运——走运捡到了绝世武学、走运在梧桐居外砸到她、走运找对了地方……
“你家住哪里?”
“京师附近。姑娘,在下请问这两本秘籍的价值?”
因为她脸上那好比母夜叉凶狠瞪眼,一副想将他置于死地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是否做了比刚才更为失礼的举动。他伸手模上藏于墨发之下的左脸,再三确认骇人的容颜遮得严实,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怎么值钱。”话一出口,苗槿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开门做生意的,最怕就是失信于人,一旦信誉受损就很难再有顾客上门,偏偏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鬼上身,才会不经大脑胡言乱语。
“那可糟了,在下现在身无分文,今晚也不知该去哪处投宿……能不能请姑娘通融一下?让在下暂时在秘闻馆中栖身,好赚取回乡路银?在下保证,绝对不会为馆内众人添麻烦。”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难得有人找台阶给自己下,晶莹眼瞳如同被镀上一层水玉般的莹亮光华,不住地闪烁,苗槿连忙点头如捣蒜,再次向他伸手的同时,甜美笑靥悄然无声攀上唇角,“可以,把秘籍拿来。本姑娘心地善良,一向乐于助人,我就勉强让你暂时住进秘闻馆。”
自卖自夸不脸红。
就在刚才她已仔细盘算过,与其给他钱去给别家客栈坑,加上从此处回京师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衰运当头再次被洗劫一空,还不如让他住进秘闻馆,反正馆里啥不多,就空房最多。
再来,她太记仇,刚才在梧桐居门外上演那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耻辱,直到现在,仍像隔夜饭菜难以消化,自然不想让他太好过。
小时候的穷困造就出苗槿“贪小便宜很有理”的性格,若主事那两只回来问起,大不了随便推卸几句责任了事。
况且她没亏待他呀,就是打着灯笼环游屏江一圈,保证他找不着这样包吃包住、待得又舒服的地方,真是便宜他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请问姑娘。”
“说。”
“不知姑娘在馆中是何种职位?”
“本姑娘姓苗名槿,是秘闻馆馆主苗宿武的女儿、秘闻馆的大小姐兼帐房,也是你以后必须要时刻谨记着奉承巴结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乐祯黎。”
“怪名字。”苗槿的说法换来他夹杂些许无奈的低笑,她觑向身旁和气温驯的小羊……不,是叫乐祯黎的琴师,“你不会就靠卖艺为生吧?”
“是,在下是位游历天下的琴师。”
就是说,走到那卖艺到哪,或许有可能碰上欣赏自己才艺的大户人家得以捞一笔,但通常来说就是个两袖清风的穷鬼。
“你既然要上我家,干嘛不直接跟小二问路?”
秘闻馆是她家,梧桐居也是她家,她两头吃得开,两头都受到众人讨好敬仰。他礼貌问路最多遭到小二几个质疑眼神,没有人会以为他是来踢馆,有必要故意讨打进去吃顿霸王饭再被丢出来残害无辜路人吗?
“走到饭馆门外实在饥饿难当,在下忍不住了,就……而且在下方向感比较差,寻路需要花费不少气力,幸好遇上了姑娘。”
末了,不忘看她一眼,让她感受黑眸中的深切诚恳。
真诚实,诚实到叫人想将他海扁一顿。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幸好遇上她”,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太麻烦的事她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