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回烟秋阁的路上,浥玉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待她转过一弯尚未开花的芸香小径,见到烟秋阁高门的同时,就看到了琅夜和靘水的身影。
想必她们应该是为她还没返回感到焦急难安,才会在阁外等候她吧。
深沉而徐缓的做了一番调息,她放松表情,柔和脸部线条,打定主意绝不让琅夜察觉到丝毫异状。
她没有多余的精神跟琅夜交代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团混乱,何况还是在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是一团乱的状况之下。
唯一确定的是,就算琅夜将来知晓了她与宇文日正之间发生的事,那也只会是旧时恋人的激情重逢、情难自禁,而不是yin威逼迫下的无奈就范;只因维护琅夜是出于她自愿,不能让琅夜感到一丝歉疚……
看到浥玉的身影从芸香丛后出现的琅夜立时朝她奔来。
“玉姊姊,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淳王可是喝了皇上赐的汤药?他有没有为难你?”琅夜拉着浥玉就是一连串的提问,深怕淳王像听说的好发脾气,万一发了性子,伤着了浥玉就不好了。
“没事,只不过送碗汤药而已,还能出什么事呢?”浥玉试着找出合理的说词搪塞过去:“去这么久是因为那端着汤罐的小太监没留神,给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将大半汤药给洒了,我们一行人不得不绕去太医院请人新熬了汤药,再重将新药给淳王送去;进了予祥宫又劝了好一会儿,淳王才肯喝了一两口,好让我跟皇上交差,这两头耽搁,才会花了这许久的时间。”
浥玉不知道实情到底瞒不瞒得住,或能瞒住多久,毕竟那个男人胆敢在宫中做出那种事来,似乎真如他所言有皇帝为他撑腰,应该不会在意他yin秽后宫之事让人得知。
可眼下她只管暂且应付琅夜就好,以后的事就等事情发生后再说了。
“公主为了等尚侍回来,已经耽误了与邵美人之约,方才邵美人还派人来催呢。”水是巫家女,心眼较一般人来得通透,看出浥玉神色不若平常,却是不动声色一派轻松的笑道。
靘水曾任岐阴后宫女官,对男女之事知之甚详,看出浥玉眼中透露着疲乏及混乱,还观察到浥玉的衣裙有些不正常的皱褶,也似重新梳过发;呈送汤药能弄成如此她是不信的,且宫中通往重要宫殿的路径上,哪能说有石头绊脚就有石头的?
靘水知晓必定有事发生,便帮着浥玉转移琅夜的注意,“尚侍在日头下奔走许久,也该感到乏了,公主就让尚侍回房歇会儿,甶小的陪公主去留夏阁赴约可好?”
琅夜毕竟还是单纯的少女,眼色自然不如靘水灵敏,“当然好,玉姊姊前日有些着凉还没完全调养好,若睡了一会儿仍不解乏,晚上就别出来照顾我了,晚膳会帮姊姊送进房里,姊姊就安心歇着。”
琅夜踮着脚尖伸手,用手背轻轻探了探浥玉的额头,触手微凉,也是让她忧心。
拉下琅夜关心她的柔软小手,浥玉更加觉得自己为这孩子做的任何事都不是犠牲,虽非自身骨肉,但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做的决心非常坚定。
“好,公主别担心我,去玩吧。”想要叮嘱琅夜留心,千万小心要避开宇文日正,但犹豫突然如此交代必定引来追问,浥玉只好忍了下来,转而对靘水道:“凡事千万谨慎小心,如有突发状况,无论如何一定要来通知我,知道吗?”
浥玉的那句“知道吗?”轻得仿若只是微风抚过,但靘水却听得沉声入耳,明白浥玉的认真,靘水不敢轻忽以待。“是,水儿晓得轻重,尚侍放心去休息吧。”
“嗯,你们快去留夏阁赴约吧。”目送琅夜及靘水往外走后,浥玉总算能返回自己的房间。
沐浴包衣后的放松感,使得压抑着的倦意袭来,让她不得不放弃强撑的精神,顺从本能蜷缩至床上。
但她睡不安稳,梦中纠缠的惊餍让她越睡越累,也越不安宁,折磨得她好累……
翻来覆去的断续睡眠并没办法消除她身心的疲惫,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见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浥玉的思绪无法抑制的绕到宇文日正身上一
笃厚质朴、纯粹温和是为淳,但现在的那个男人从头到脚、由里至外,有哪里配得“淳”如此意象佳美的封号?
当年他化名文立影,真名日正与化名相应,立影极有可能是他的字。本名日正,如日正中、至极盛也。
由命名即可知先帝对他这个嫡皇长子必定极为珍视。那么,为何继位的不是他,而是那个曾经表现出万事只以兄长利益为重的弟弟宇文无涛?
但这疑问她无人可问,此种宫闱之事,谁没有忌讳?想来也是无解的了。
浥玉再试着回想从前的宇文日正,但眼前浮现的却是午后粗暴对待,以琅夜胁逼她顺从时的那个邪狂面目……
想着想着,她竟然有些不敢确定一直以来存在记忆里的形象,会否是这些年她用想象力幻塑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属于真实的记忆?
毕竟,她回到岐阴后,病了好些日子,记忆出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呀。
忆起那场“病”,她心口倏地一沉,一股恶寒窜过全身,知觉瞬间集中在她因激烈**而感略微不适的**及隐隐酸痛的腰臀间,不觉将手抚上下月复。
当年怀抱着毓秀死去的恐惧,及被饶过一命的迫切逃离他而急往岐阴而行的途中她小产了……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无知中失去的孩子,是她心中第二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脸色瞬间刹白,及时想到一场欢爱过后可能会有的后果……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善后时,有人轻敲房门,心想若来人是靘水,正好是个能够商量的对象,于是她立刻翻身坐起,同时应声:“进来。”
但见掌灯推门进来的不是靘水,也不是向来在她及琅夜身边走动的朱雅等岐阴侍女,而是大盛内侍府指派至烟秋阁当差的中侍璐子。
璐子手持烛台,将房内灯火一一点起,柔声向浥玉说道:“尚侍既然醒了,那小的去端晚膳进来可好?”
她被交代这个时候要来瞧瞧浥玉醒了没有,好为其备膳,但同时也被叮咛不可惊扰浥玉休息,因此璐子方才敲门时用的是非常轻的力道,若房内没有响应,她就会再晚一些过来探看。
浥玉勉强自己收敛表情跟情绪,从坐着的床沿站起,摇首拒绝了点好灯后,要过来协助她梳发着衣的璐子。
她站在妆台前边梳发边回应璐子:“我不觉得饿,但可以帮我端碗汤过来。”本来什么都不想吃,但不想在宫侍前露出太明显的异样,所以还是要了点汤垫垫胃。“对了,靘水和朱雅她们呢?都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着?”
虽说此时正是用膳时分,但依她们之间的默契,除非个个都分不开身,否则不该让璐子过来她房里才是,那么那些孩子在忙什么大事吗?
浥玉似随口一问,不欲让璐子看出她的思绪,璐子毕竟是大盛人,能否信任还说不准,她心中仍有些防备。
“是,但公主现下并不在阁中。”璐子详实的告知浥玉知晓琅夜等人的去向:“近傍晚时,贞夫人差人前来邀请公主和各宫主子们于丹枫园夜宴,说是皇后要与众主子商议秋灯节该如何置办。靘水姊和朱雅随公主一块儿赴宴,兼美本来留了下来,但方才跟着一起去的瑄子回来说,皇后想听公主演奏岐阴余音之声,于是公主交代兼美取出余音,将其送往丹枫园。”
浥玉无法忽略璐子所言的关键“皇后”二字,表示今晚虽然是由贞夫人出面召宴,但似乎夜宴真正的主人是齐皇后,对此,她心里颇感讶异。
现在不过春末夏初,怎么就要急着商议秋灯节的事宜了呢?
而且,皇后不视后宫事务并非近年之事,宫中事务据闻是由皇后亲旨父予页夫人全权处理,有贞夫人将后宫事务管理得井然有序、毫无差池,皇后无论正式或非正式场合都不见出现,今夜皇后召宴,实在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