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满,天气开始热了起来,而这日子除了节气,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齐老爷生日。
以往齐老太太的寿宴会热闹的操办,但自从齐老太太“生病”以后,为了不让她太累,从百桌锐减成五十桌,而家中长辈都只有五十桌,孝顺的齐老爷自然不能越过,只意思意思开二十桌,至齐桁尔沉江后,更是不举办了,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算祝寿,原因也不用问,肯定是伤心。
这阵子天气好,席面便开在花园中。
春天的杏花桃花还开着一点,夏天的茉莉已经冒头,各种花香融合成一种特殊的香气,便是只有小满时节的花园才闻得到。
齐老爷今天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齐太太见状,也陪着飮了一些,席间话题自然绕着齐桁山,再几个月他就要成亲了,身为一个已经有孙子的当家太太,齐太太对齐桁山这庶子的婚事真没那样积极,但她懂得不要扫兴,丈夫高兴,就陪着说一些,这样丈夫才会觉得自己懂事。
回娘家的齐臻儿打趣说:“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跟在我们后面流鼻涕的那个三弟居然也要当新郎官了。”
齐桁山脸一红,他已经跟许小姐见过面了,许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而且神色温婉,他对这门亲事很期待,当天回到枕流院,就把四个通房都给遣出去了,他要好好对许小姐,不让她为了通房姨娘烦心,而且未婚妻貌若天仙,也稍稍冲淡了一些成亲一年后就得分家的不安。
一样是回娘家的女儿,但齐梅儿是庶女,自然不敢像嫡女齐臻儿那样打趣兄弟,于是只举起酒杯,“妹妹敬三哥一杯,预祝三哥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齐老爷看着孩子们手足和睦,心情大好,“接下来该轮到娟姐儿了。”
齐娟儿低下头,她今年已经十四岁,是应该说亲的年纪,但祖母生病以来,嫡母就减少外出走动,只怕外人连齐家有个三小姐都不知道,二姊若不是女圭女圭亲,恐怕也会跟自己一样。
言姨娘早为这件事情烦了很久,眼见老爷提起,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布菜的长筷子还拿在手上,扑通一声便往地上一跪,“老爷作主,娟姐儿是该说亲了。”
孟翠栩傻眼,她知道言姨娘脑子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齐娟儿的婚事她可以找时间求求齐太太,但万万不能在寿宴的场合跪齐老爷。
果然,齐老爷夫妇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齐老爷放下筷子就问妻子,“怎么,娟姐儿的事情你没在留意吗?”虽然是庶女,但也是他的女儿,妻子如果故意耽误娟姐儿,他可是不允许的。
“老爷,妾身冤枉啊。”齐太太眼眶一下子红了,“便是想等桁山娶了许小姐再来说娟姐儿,到时候她不但有个有钱的爹,还有个官家出身的嫂子,能提身分,这不是对娟姐儿比较好吗?”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齐老爷脸色和缓下来,“还是你考虑周详,刚才是我太性急了。”
“老爷别误会妾身就好。”齐太太用手绢压了压眼角,显示委屈,“娟姐儿是我们的孩子,妾身怎么会不替她打算呢。”
这话正中齐老爷的心,只见他又是舒畅又是愧疚,然后把脾气发在言姨娘身上,也不管席上大家都在,碗就往她那里砸,“太太这么为娟姐儿着想,你却想挑拨,给我下去,我不想看见你。”
言姨娘不敢喊痛,被赵嬷嬷拉扯着离开。
齐梅儿跟齐娟儿都很尴尬,齐臻儿一向不喜欢这两个庶妹,因此也没开口缓类,自顾吃菜。
如果是过去,孟翠栩绝对低头装没事,但现在不同,她有求于齐桁尔,她得有表现才行——一年多还是太久了,如果她表现好一点,说不定齐桁尔会愿意借她银子,赌坊肯定没让弟弟读书,十二三岁才来学字实在太晚,能早一点是一点。
她得好好表现,让夫君满意。
于是她伸出手转动转盘,让一盘虾仁白菜停在齐老爷面前,那是齐太太最爱吃的一道菜。
齐老爷见虾仁白菜来了,想起什么似的夹起一筷子放入妻子碗中,齐太太也很给丈夫面子,夹起就吃,齐老爷如释重负,气氛又好了起来。
刚才龟缩不敢吭声的齐桁宜马上出声捡便宜,“还是爹对娘最好。”
柳氏连忙说:“夫君对婆婆也很好呢,我们大房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月现在又怀上了,这可不是对婆婆好吗?”
齐太太笑开了,“这话我爱听,如月,你这次可得给我争气点,生个儿子,竹姨娘有的,你都会有。”
站在后面布菜的如月连忙说:“希望能托太太跟大女乃女乃的福,为我们齐家再添个男丁。”
孟翠栩想,齐太太真的很聪明,不但一棍子拍死言姨娘,还在孟老爷面前卖了一次乖,难怪齐家这么富有,齐老爷也只两个姨娘,四个通房,齐太太这手腕,齐老爷只怕色心再大,也不好意思多纳。
言姨娘只是个插曲,齐老爷夹菜赔罪,齐太太含笑接受后,席间又开始聊天说笑。
终于,十二道菜吃完,丫头撤下席面,上了鲜果点心。
齐老爷清清嗓子,众人知道他要说话,于是都识趣的把水果放下。
“最近,我总算把到期的帐本给看完了,有些对象还不错,我就不打算卖,直接给你们了,共有馨州田产一处,城西酒楼一间,城东古玩玉器铺一间,年收都差不多两千两上下,这我打算给三个媳妇,桁宜,你替你媳妇先挑吧。”
齐桁宜没想到银子会砸往自己这里,突然间傻了,这这这……选什么好呢,田产、酒楼还是玉器铺?既然年收都差不多,还是田产吧,最简单了,一年看两次帐本就行,酒楼跟玉器铺得每个月看,太累了。
于是齐桁宜开口说:“谢谢爹,儿子替媳妇选田产。”
柳氏闻言一喜,她想要的也是田产。
齐老爷嗯了一声,“桁山,许小姐虽然还没过门,但已经是你的未婚妻,替她选一个。”
齐桁山却为难,“还是让二嫂先选吧。”
“桁尔不在,她就得认,你先。”
既然父亲如此说,齐桁山就考虑起来,酒楼?还是玉器铺?当然是玉器铺,酒楼多俗啊,许小姐天仙般的人品,就得配玉器铺才好。
齐桁山开口,“谢谢爹,儿子选玉器铺。”
齐老爷又是嗯的一声,“二媳妇,既然你大伯选了田产,三叔选了玉器铺,那酒楼就归你了。”
孟翠栩低声说:“是,谢谢公公。”她内心不禁佩服起齐老爷来了。
齐桁宜好懒,齐桁山爱雅,他这田产、酒楼、玉器铺,可把儿子们的性子都考虑进去了,且让儿子们先选,选剩的给她,以后就算有什么事,都不用奇怪,她拿的可是选剩的啊。
“那间酒楼生意不错,只不过换了老板后能不能留下大厨还不知道,如果你要出门去安排打点,那就出去,不用特意再来禀告,要换男装,那也可以。”
齐太太却觉得不太妥,“老爷,这……”
齐老爷低声说:“太太稍安勿躁,我们齐家祖宗定下的规矩,庶子成亲后一年分家,嫡子当祖父后一年分家,按照礼法,一旦襄哥儿兼祧的妻妾生下孩子,二房就得分出去,可是二房只有女人跟婴儿,那要让她们怎么过,所以我今日才指明把铺子给媳妇,而不是儿子,除了有钱,还得让二媳妇练习本事,有了财源,二房才能兴旺。”
齐太太不语,想了想,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兼祧妻的功能也就是传宗接代,丈夫是大房的,愿意当兼祧妻的姑娘,条件肯定不好,那又能期待有什么本事,老爷说得没错,二房将来只怕就是要二媳妇来扛,趁着现在有他们让她靠,多学一点,抛头露面怎么了,换男装怎么了,她又没丈夫,还怕人家说闲话不成。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有了齐老爷夫妇的金口,孟翠栩自然不客气,直接让绣房的人帮她做几套男衫男鞋。
哪知事情没孟翠栩想的顺利,下人嘛,都是跟红顶白,见她没丈夫还让她们照着尺寸作新衣,打从内心哼气,没人动,日期到了一件也没送来,孟翠栩想着弟弟跟孙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齐太太那里告状去。
齐太太一听火了,她是没了二儿子,但二媳妇还是二媳妇,齐家没倒,那就是主子,于是绣房每人罚了一个月的月银,绣娘的领头直接不要了,主人家让你做衣服就做衣服,还拿乔呢,不过就是个下人领班,真当自己是谁。
齐太太这一罚,隔天衣服鞋袜全送来了,两个绣娘还服侍孟翠栩试穿,一件一件都合身,鞋子也不用改之后才退下。
春花一边收衣服一边说:“小姐好好跟她们讲,不听,太太罚了一顿才知道要送衣服,真是贱骨头。”
孟翠栩不想跟那些势利眼的绣娘计较,“春花,你衣服收好后帮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一些过来,中午怕是没吃饱,现在有些饿了。”
春花一听,加快手脚,很快把那几件男子衣衫收入抽斗,牛皮厚靴也跟自家小姐那几双绣鞋放一起,“小姐,我去厨房啦,很快就回来。”
春花出去后,金嬷嬷关好格扇,走到孟翠栩身边低声问:“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奴说?”
“瞒不过金嬷嬷。”
孟翠栩思量了几日,齐桁尔还活着之事该不该让金嬷嬷知道?考虑了几日,还是觉得应该,否则没人帮她。
而且齐桁尔自己都有心月复知道他还活着——那天就是让那心月复周大守着门口,没想到周大肚子疼,忍不住跑茅厕去了,就那么刚好她在那个时间到了萱茂院。
齐桁尔身边有周大、周二兄弟,齐老爷身边有薛管家,她也得有个金嬷嬷啊。
齐老爷是让她出门,但又不是天天能出去,况且以她的身分还是要避嫌,若是把金嬷嬷也拉进来,就能让她帮自己,再者,她也想打听打听弟弟跟孙姨娘的情况,这种事情还是得托人出去找办事先生。
金嬷嬷教她读书写字,绣棋书画,除了乐器不能学,一个大家闺秀该学的她都学了,她甚至连走路仪态都花了时间调整过,要不是根基打在那边,嫁进孟家后,自己这个身分怎么可能入得了孟老爷夫妻的眼。
这天下最不会害她的人除了方姨娘,就是金嬷嬷。
她相信金嬷嬷。
于是她把金嬷嬷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起那日在萱茂院屋内发生的事情I齐老太太不傻,齐桁尔也没死,齐老爷知道一切,齐太太却不知道。
金嬷嬷听完,却没露出诧异神色,孟翠栩奇道:“嬷嬷怎么不惊讶?”
金嬷嬷微笑,“嬷嬷在后宫待了四十年,什么没见过,装傻、诈死都只是小手段,只是没想到四皇子这么沉不住气,跟他的生母何贤妃可差多了——嬷嬷知道姑娘心急,但此事急不得,姑娘可得稳着些,可别让大房跟三房的人看出端倪,大爷跟大女乃女乃虽然蠢钝,三爷却是个聪明人,小姐若有异样,事情就不好办下去。”
“嬷嬷说的是,只是,唉,我真恨不得插翅飞到云州,把弟弟跟孙姨娘救出来,嬷嬷。我当时年纪虽小,但回想起来孟家的宅子跟铺子至少值两千两,加上赎身银要四千两,我那该死的叔叔居然赌了六千两的银子,爷爷死了,爹爹死了,他倒好,连累弟弟跟孙姨娘现在还给他还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孟翠栩不能不怨,若不是叔叔好赌,母亲何以变成方姨娘,自己又何以得嫁个沉江之人,一家人应该快快乐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两隔,弟弟十二三岁了却只能在蔚房打下手。
金嬷嬷掏出帕子给自家小姐擦眼泪,温声安慰,“嬷嬷便多个嘴,二爷如果拿小少爷跟孙姨娘的命来吊着姑娘,那么那两人肯定过得还行。”
“嬷嬷怎么知道?”
“筹码嘛,自然得派人看着,还得派人护着,否则万一筹码有损伤,拿什么来吊着姑娘?姑娘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