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王府清雑竹林内,绿竹挺拔,竹香弥漫,青石小桌上搁着一本孤本中书,书页教人翻开至莫一页,上关记载着,两百年前沥渊王朝之所以刻意教人于史书上抹去的原因。
据大业亡国公主舒丽死前留下的手礼,传言沥渊帝后与妖人鬼兽往来,她亲眼见过一男一女与一兽平空出现,邪术杀人,甚至为纪念鬼兽,以其形体铸造鬼兽钱市流通于市。
另,沥渊太子沥诺之庞妃周婕婵亦指证,太子拜邪僧为师,学习邪术,祸乱民生,她亲眼见到其使用邪术令太子侧妃消失于人间。
消息传开,民乱四起,国纲伦常崩毁,一年后,沥渊王朝消失……
三圆王朝取而代之,其开国君主言若,年号蓝海,勤政爱民,远图长虑,开创之后新朝盛世达五十二年,享年七十八岁,其一生无后无子,驾崩后传位于贤……
竹林内石椅上坐了三个人,是墨王夫妇与蓝筱悠。
蓝筱悠站起身来,心头阴郁微凉。“想不到,在我离开后已死的舒丽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那周婕婵亦是贻害无穷,沥渊王朝竟因她二人而消失。”她只要想到自己没能陪在沥诺身旁,一起共患难,倍觉对不起他。
皇文诺叹了一声。“沥歌与墨心都非恋栈皇位权势之人,再加上那僧人圆寂,他俩大概对世态炎凉无情感到失望,才让沥渊消失,连史书也不留痕迹。他夫妇俩是想走得干净,不想让人在中书上评论其功败,若非有人刻意留下这些只字片语,我们也运气好得见此书,要不沥渊的过去真无人知晓。”
“沥歌与墨心自己卸去责任乐得轻松,可怎没想过会苦了儿子,让诺儿来替他们担责任,两夫妻未免太过自私。”魏绾烟性子爽直,连自己的前世也照骂不误。
她与夫分别是墨心与沥歌的转世,他们也因前世的牵扯而有了今世的缘,因此沥歌与墨心的心思,他们多少能揣测得出。
“沥歌不是自私,是不自私,才牺牲儿子化名言若,拨乱为正,化解混乱的局势,解救百姓,再创新局。”皇文诺说。
“罢了,总之,诺儿有这样的爹娘,还有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来世爹,算他倒霉命苦。”
“你这女人不可理喻!”
“你这男人才没心没肺!”
平日对外形象高不可攀的两人,此刻却像寻常夫妇般斗嘴,也因此让人看见他们夫妇感情极好。
一旁的蓝筱悠看着羡慕,不知是否对沥诺思念过么,眼前也彷佛挥现出那张冷峻挑眉的俊容来……
吵嘴的两夫妇瞥见她失神模样,不禁揺头。“筱悠,留下这孤本史书让人流传的人即可能就是诺儿,他想借此让咱们安心,尤其是你,若只看了正中,那沥渊便真的亡国了,你定心中有憾,他不愿你为他担心,所以刻意让人记下这些,告诉你始末,而照孤本上的记裁,以及他留给你的木片上刻的国号,诺儿即是言若,活到了七十八岁才寿终正寝,他的一生也算精彩万分。”魏绾烟希望以此安慰她。
“他长寿虽好,但孤本上记载他一生未立后,亦无子嗣,那漫长的一生该是多么的孤寂……长寿或许对他而言……太过残忍……”蓝筱悠心情复杂,孤单的是人,寂寞的是心,她既盼他长寿,又不舍他一生孤寡。
“唉,想不到诺儿也是个执着之人,那国号三圆,不明着希望他能与你在第三世得到圆满,如他给你的最后一块木片上所言,盼来生三聚。还有那年号,蓝海,不正是你的蓝?说明他念你至深。”魏绾烟叹道。
“我何尝不想他……”蓝筱悠哽咽了,他们第一聚在晏金,第二聚在沥渊,她也期待真有第三聚,而那蓝海,不用说也明白,自己是他终其一生,唯一想拥有的那蓝海一瓢……
皇文诺夫妇见她面色戚然,不由心酸了,他们自己何其幸运,能相守两世,可他们的儿子却是得与爱人分隔两世,相思远寄,各自孤独,各自悲伤。
老天为何不肯眷顾他们,若两人真无缘无分,当初就不该让他们隔世相遇,这般折磨人,何其残忍!
蓝筱悠望着眼前孤挺的竹叶,她本以为感情能使人忘记时间,时间也能教人忘记感情,可那男人没有,竟是一生都没忘记她,悲伤的眼泪簌簌滑落,心头千刀万剐。
常州平县,县令官邸门前停了一顶花轿,周围挤满了人,锣鼓喧天,热闹滚滚。
然而外头喜庆,县令官邸内却是吵翻天。
“蓝炯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自作主张将人给老娘迎回来,老娘有同意吗?你、你找死!”厅里,何锦娘破口大骂,气得半死。
蓝炯顺沉着老脸,坐在厅上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我之前就说了,这是门好姻缘,没道理推了,再说了,那媳妇我打听过,秀丽端庄,有帮夫运,与咱们蓝小子登对,将来必能琴瑟和鸣过日子。”
“放你的屁,说得好听,你就是贪钱,图徐家的矿山,你做什么官这么贪,连儿子的亲事都卖!”
“你做什么官夫人,你高尚骂什么屁字,你不贪何必天天花老子的钱买水粉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
“蓝炯顺,我告诉过你了,这个媳妇要娶你娶,别推给儿子,将来徐家的金山银山都归你,咱们没人跟你抢。”
“我说你这女人有病,我抢儿子的媳妇儿做什么?倒是你,对哪个女人做媳妇都不满,霸着儿子不放,这是想让儿子打光根一辈子吗?告诉你,你不要孙子我要,今日你若不让新媳妇进门,就自己抹脖子去向蓝家祖宗交代!”
何锦娘拍桌。“你这死老头——”
“外头怎么停了顶轿子,说是我的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刚去见过皇文诺夫妇由京城回来的蓝筱悠,进家门前先被外头的状况吓了一跳。
“蓝小子,你回来得正好,去换身衣裳,将媳妇迎进来拜堂了。”蓝炯顺见到儿子马上催促。
“拜堂?”蓝筱悠一愣。
“没错,这新媳妇就是爹之前跟你提过的,邻县徐大富的嫡女徐铮,爹已经做主替你下聘,新娘徐家也依约送来了,她以后就是你的媳妇儿,记得好好待人家。”
蓝筱悠听了有些傻眼,自己是女非男,如何娶妻?她不由看向何锦娘。“娘,这您也同意?”
何锦娘那模样像热油浇在一口,她没料到丈夫会先斩后奏的干出这事,眼下新娘子就在外边,丈夫又坚决让新媳妇进门,这下事情闹得难以收拾了,真是让她心急如焚。
“哪可能同意!别理你爹,若不喜欢人家,娘给你靠,咱们不迎这媳妇进门。”她只得拍胸硬声的说。
蓝筱悠明白娘在焦包什么,也知道爹这回是玩真的,定要她娶妻不可,这真相要闹开来,两老不翻脸才怪,她斟酌了一下后,朝她爹揺头道:“爹,这事你可办得急了,那徐家闺女有什么好,让我娶她不是掉价吗?”
“哪里掉价了?徐家给的嫁妆丰厚,够咱们一家不愁吃穿一辈子了。”
“我就说爹短视近利您还不信,你儿子现在是什么身分?可是墨王义子,将来娶谁不行,就是一品大臣之女都可任儿子挑,你却让我娶个空有财富,没名声地位的徐家女为妻,这算盘打对了吗?”
蓝炯顺听了这话,眉毛挑了挑,想想有些道理。“蓝小子,爹知道你现在身分不同以往,但要娶一品大臣之女真没问题?”自己不过是个地方官,在京官面前就是个芝麻小辟,自己的儿子想攀上大臣家的女儿,他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根本高攀不上的。
“废话,有墨王妃做主,谁还能拒绝儿子?拒绝就等于打脸墨王夫妇的脸,谁敢打?”
蓝炯顺听着点头如捣蒜,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来。“说的没错,真没错,爹怎没想到这层,娶徐家女这事爹是办得糊涂了些,都怪那徐家得知你成了墨王义子,便主动将嫁妆翻了两倍,爹一高兴就让徐家尽快将女儿送过来。只是这会儿人已经来了,咱们却反悔,是不是有点……那个了……”虽说他也后悔了,但他委实说不出口让人回去。
“爹,若您拉不下脸来处理这事,就交给儿子来吧,反正横竖这媳妇儿是给儿子挑的,拒绝也该由我自己来。您在这等着,我去同那徐家闺女说清楚,事情解决就回来了。”她不啰嗦,转身往大门走去。
门口依然挤着满满当当看热闹的人,只是大伙儿脸上笑容不多,议论的嘴脸居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花轿都来了好久,吉时早就过了,蓝家人还不将轿子抬进去,这若不是存心给新娘子下马咸,就是打算毁婚不要人家了!
如果悔婚,轿子都抬上门了,徐家这脸往哪搁啊?众人同情的往轿子一去,想来这轿内的新娘子大概也等得心慌着急了吧?
好不容易,终于看见蓝筱悠出来了,只是这脸上不见喜气,反倒挺严肃的,众人全都安静了,睁大眼睛等着瞧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她蓝筱悠是什么人,想看她的笑话哪里容易,她让家丁将轿子团团围住,隔开看热闹的人群后才掀开娇帘,道:“蓝筱悠来迟,委屈徐姑娘了,今日迎亲恐有误会……你……你是徐铮?!”看清楚轿子里的人,瞬间,她瞪大了眼睛。
“我……我是……是……”轿里女子头上的盖头方才不小心被她自己扯下,还未来得及盖回去,又见一名男子突然掀了轿帘,顿时脸白得跟纸似的,全身发抖,且抖得厉害,大有可能将骨头都抖散了。
“你是徐铮?!”她再问一次,那眼神复杂,实在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女子真撑不住了,居然害怕得掩面痛哭起来。“对不起……奴婢玉珍,冒名顶替小姐也是不得已的,您饶过奴婢吧。”
“嘎?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冒牌的?”蓝筱悠愕然。
“您……您不是已经发现奴婢不是小姐,才会一连两次怒视质问奴婢的吗?”玉珍表情比她还错愕的问,敢情自己不打自招了?
蓝筱悠神情僵了僵,镇定下来后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你冒名顶替徐铮坐上花轿嫁到我蓝府来?”
“对……对不起,请蓝少爷原谅……奴婢不得已的。”玉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合着徐家根本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得了,这样也好,我乐得不娶,你让轿子抬回徐家去吧!”她心里乐着呢,这事也太好解决了,既然徐家搞出冒牌事件,定是新娘出事了,正好,什么理由也不用找了,自己可以借机不必娶了。
“不……奴婢不能回徐家去!”玉珍惊恐的说。
“为什么不能回去?”
“奴婢的小姐与人私奔了,老爷说您是墨王义子,得罪不得,所以让奴婢顶替上轿,还让嫁妆翻信,就盼您瞧在这分上,将来若发现真相,别太怪罪徐家,可您若将奴婢送回去,就表示奴婢不中用,没将事情办好,老爷怪罪下来,奴婢承担不起。”玉珍哭着说。
“是徐铮跑了,这事与你无关,徐家老爷怪罪你没有道理。”
“老爷从不管道理,只管对无用的人下狠劲,奴婢若这样回去,会被打死的!”
听说徐家是挖矿的,管的是挖矿粗人,行事霸道也难免,只是,若对下人太过分了也不应该。“那这样吧,我给你一笔钱,你逃命去吧!”她对玉珍道。
“不,奴婢不能走,奴婢的家人还在徐家,一走他们必定遭殃。”
“这……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您让奴婢进门吧?”玉珍抬眼希望地看着她。
蓝筱悠一怔。“不行……我……我不能娶妻。”
“蓝少爷,奴婢知道自己的身分哪里有资格做您的妻子,奴婢进府就做婢女,洗衣烧饭什么都可以,不会让您觉得奴婢是吃白食无用之人的。”玉珍恳求的说,情急之下伸手抓住蓝筱悠的衣袖时,不经意地露出了自己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蓝筱悠见了不由怒上心头。“这是徐老爷打的?”她横眉竖目,气愤的问。
玉珍点点头,哭得悲切,她本也不想代替主子出嫁,就让老爷唤人打成这样了。
蓝筱悠心疼至极,脑中出现菱菱那张灵巧俏容……
没错,虽然长得不一样,但眼前的玉珍便是菱菱的转世没错,自己方才初见到她时才会吃惊的一连问她两次名字。
还依稀记得自己曾对菱菱说过,可惜带不走她,不然像她这么机灵贴心的丫头,自己想带回来留在身边一辈子,然而没料到,如今菱菱真的出现了……
但瞧这世的菱菱日子过得并不如意,见到她手臂上的伤痕,自己十分同情不舍,那姓徐的真不是个东西,欺善怕恶,这样虐待人!
“我府上不缺奴婢,恰巧就缺一个少夫人。”她告诉玉珍。
“少……少夫人?您说缺……缺少夫人?”玉珍本来还哭着,打算再说几句恳求的话,可怎知蓝少爷竟讲出这话,教她结巴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
“正是,我就缺少夫人,不过,我必须告诉你,咱们婚后只能做假夫妻,我这个……”蓝筱悠叹了口气,靠近玉珍耳边,放低声音说:“我有隐疾,婚后不能行房,你若介意便罢,不介意就跟我进府拜堂,做我的少夫人。”
玉珍听见她说有隐疾不能行房,眸子瞬间瞪大,但不一会儿又无比同情的朝她望去,声音哽咽了。“蓝少爷请放心,奴婢愿意伺侯您一辈子,没关系的。”
蓝少爷既肯娶她,已是天大的恩德,自己有什么资格嫌弃,只会心怀感激。
蓝筱悠笑了笑,这世的菱菱心地还是一样的善良,对可怜的弱者总是很仗义。“其实你还有选择,我给你钱安家,你回头偷偷带着家人逃离徐府,有多远逃多远,这也成的。”
“不,徐老爷心胸狭窄,不会放过逃奴的,不管奴婢家人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想办法找出来惩罚,奴婢带他们走,反而害了他们。”玉珍摇头。
“那好吧,你就跟我进府拜堂去,若将来反悔了,只需告诉我一声,我随时让你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她作是想帮玉珍,并非真的想绑住她一生,他日若真有幸福找上门,自己乐得放她走,还会奉送一笔嫁妆给她,就当报答她前世对自己的照顾,甚至为了自己,死在了洛洛山,这份恩情,这世得以相报,真可说是机缘了。
“蓝少爷真是个大好人……”玉珍激动得眼眶再度充满泪水。
蓝炯顺与何锦娘见她领着玉珍进到大厅准备拜堂时,目瞪口呆了。
“你不是嫌娶她掉价不娶吗?怎么又将她迎进门了?”蓝炯顺愕然问道。
“儿子说说而已,哪里是自高自大、傲慢自负之人,既然轿子都抬到咱们家门口了,退婚总说不过去,也有损爹的信信誉,所以儿子这会儿决定娶了。”蓝筱悠面不改色的道。
“娶了?你真为了爹的信誉娶她?”蓝炯顺昏头涨脑的再问。
“这个嘛……说实话,一半是为爹,一半就当儿子见了她后一见钟情吧!”
“你与她一见钟情?!”这会儿换何锦娘尖声了。
“欸,一见钟情,相见恨晚。”蓝筱悠再补了句加强。
“那……那一品大臣家的女儿你还要不要?”蓝炯顺纠结此事。
蓝筱悠立即皱起眉头,朝她爹大揺其头。“爹,都说了,是一见钟情,相见恨晩,这时还提什么趋炎附势之事?俗气!”
“我俗气?”
“是俗气。”
蓝炯顺傻住,自己儿子怎么说变卦就变卦,这变得他都反应不过来了!
“蓝筱悠,你现在跟我到后头说话去!”何锦娘沉着脸喝道。
她无奈,只得先跟玉珍咬个耳朵,说自己马上就回来跟她拜堂,让她不用担心。
“蓝筱悠,哼唧些什么,还不跟上来!”何锦娘见她居然还与人家交头接耳,气急败坏的催促。
“是,这就来了。”老娘生气,她不敢再啰嗦,赶紧到后头与娘说话去。
蓝炯顺自己跟儿子是没法沟通了,就让妻子去教训,他昏着头坐在厅上,瞪着玉珍,这新娘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顶着凤冠也没盖上盖头,皮黑瘦小,没啥福相,完全不如外传的秀丽漂亮,想不明白儿子怎么会对她一见钟情?
蓝筱悠与何锦娘到了无人之处,何锦娘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她。“你怎能娶人家?这事能玩笑吗?”
蓝筱悠心中微微哎气。“娘,你先听我说……”她将玉珍冒名顶替徐家闺女上轿之事说一遍,然后再说出自己可怜玉珍,所以决定娶她。
“你可怜她,其实是耽误她啊!”何锦娘揺头道。
“娘,我已对她说清楚了,他日她若想走,随时可以离去的,蓝家不绑她,可眼下,她若不介意和我做对有名无实的去妻,正好可以解决爹逼我娶亲一事,这不好吗?”
“这……唉,当年都是娘的错,爱慕虚荣又贪图蓝家财产,硬是将你当男孩养,你今年都二十了,早耽误了青春,娘也为此焦急,总想着什么时机跟你爹说出真相,让你恢复女儿身,找个人家嫁人,可你这会儿给我丢个媳妇娶进门,这之后的事岂不更复杂难办了?”何锦娘既愧疚又忧心忡忡的说。
她淡然地笑笑,“娘,老实告诉您,我这辈子都不想恢复女儿身了。”
“什么?这怎么成?!你毕竟是女子,若一辈子装男人,你的幸福怎么办?将来又能依靠谁?”何锦娘让她的话给惊着了。
“我已经拥有过幸福了,不再有与谁长相厮守的想望。娘,就让我这样下去吧,如此不拆穿,也不会伤了爹的心。”她笑得悲哀且云淡风轻。
何锦娘怔怔地看着女儿。“你……你这孩子自从去了趟紫南山后,便有些不一样了……你可是在那里受了什么情伤,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何锦娘关切地问。
“没事,我只是明白真爱需要等待,今生等不了,就寄望来生罢了。”她已渐渐学会与其伤心流泪,不如淡定面对的道理。
“来生?你这孩子真是的,今生还没过完,提什么来生。”
她浅笑道:“好,我不提,就把握今生吧,而从今以后,你与爹就是我今生的全部,我会用尽一生一伴以及照顾你们的。”
何锦娘感动得眼眶酸了。“你这孩子说这么好听的话,是想教娘自责到死吗?你若只有爹娘,难道就够了?不够的,爹娘会死,死后你一个人如何不孤单?别傻了,娘当年欺骗你爹,是娘的错,娘早晚要向你爹以及蓝家列祖列宗认错的,你爹伤心难免,但总要面对,你虽非儿子但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不接受的,别让娘觉得你封闭了自己,不再对未来有希望,这样的你,娘会害怕。”
何锦娘觉得女儿突然间变得沧桑不已,教她不安起来。
蓝筱悠笑得悠远缥缈。“娘别怕……我这一生不会是封闭,会以更开阔的心面对未来,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不怨天尤人地活下去……”
三圆王朝,蓝海五十二年。
柳县的一处空地上,猴形福石旁,孤独萧瑟的站了个人,此人一身黄袍,年岁不轻,头发斑白,不知在遥想什么。
“很疼吗?”他俯瞰着从隔壁院子墙上摔下揉着**的小子。
“疼死了……”
“喔?这样啊,既知疼,何必装腔作势跌下来?养人干蠢事,就如你这般吧?虽说左邻右舍本该往来,但本公子却疏忽了居必择邻这事,没先打听清楚邻居的品行,这会儿才发现隔壁住的居然是个爱偷窥的!”
“我本是上门正式拜访的,可门房推任说你不在,我便作罢,往自家院子逛逛,却不小心跌落你这里,哪里偷窥什么,你可别误会。”
“逛院子能逛上树去,还能夸张的由树上落到本公子的院子里来?这可是咄咄怪事了,倘若不聪明就别学人家秃头顶,这样只会成为笑柄,这还是请吧。”
“你!哼!走就走!”小子自尊受损,气呼呼地。
“等等,你怎么来,怎么回,你这身衣服沾了地上的尘泥,这还想过厅踏廊,弄脏本公子的地方吗?”
“姓沥的,小爷记住你了……”
“皇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一名颇有年岁的太监躬身上前提醒,打断了他的回忆。
銮驾停在前方许久了,可皇上命人将东西在此地埋了之后,便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缓缓地,明黄伞下的背影终于转了过来,经过岁月淬炼的眸子如冰削寒玉般的冷然,丝毫不带半点热气。
那老太监驼着身子低下头,不敢再催。
许久后,天色渐渐暗下,明黄身影映着长空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身坐上銮驾。
当所有人正要松口气时,銮驾内的人又发出苍老的声音命令道:“上洛洛山。”
老太监立刻面有难色。“这……启禀皇上,天黑了,您身子也不好,此刻上山不妥,是不是下回咱们再……”
“你这奴才胆子大了,敢违逆朕?”銮驾里的声音严厉了。
老太监一颤,惊恐的说:“奴……奴才不敢,这……这就护送圣驾去洛洛山。”
銮驾往洛洛山方向去了,这可苦了一干伺候与护卫圣驾的人,皇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柳县一趟,更是经常往洛洛山去,柳县也就罢了,毕竟是县城,洛洛山却是荒郊野外,山上护卫不易,尤其那前朝逆臣之女周婕婵似乎知道皇上对洛洛山情有独钟,经常率反贼藏匿于此袭击圣驾,多年来虽没成功得手过,但也吓得众护卫胆战心惊,所幸十年前此女终于被诛杀,总算让众人稍感安心,但洛洛山野兽多,又经常弥漫云霎,仍不是安全之地。
再加上皇上年事已高,七十有八,这两年缠绵病榻,这几日精神才稍好,一能下龙床就说要去柳县,现在都入夜了还想上洛洛山,若出意外怎么得了?但圣上坚持,又有谁拦得了?众人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护送圣驾上山了。
銮驾内的人假寐着,上山之路颠簸,他身子纵使不舒服为了去那里也未吭一声。
走了几个时辰,上了山,在一处瀑布前停下了。
“皇上,到了。”老太监朝銮驾内轻声告知。
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下了銮驾,脚步迟缓蹒跚的走近瀑布,其余人等都跟了他多年,晓得他的规矩,无须吩咐便站得稍远去,但仍不敢放松守卫,双眼紧盯四周,不能让圣驾有任何差池。
沥诺静静望着瀑布的水势飞落,沿着山峰层层直下,壮丽且惊心动魄,然而景致依旧,人却已沧海桑田。
他落寞的独自往一处山壁里去,晓得身后众人要跟,他挥了手,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往里头走。
山壁走道十分窄小,仅容一人行走,虽有月光照路,但他眼糊,视线早已不清,走得跌跌撞撞,艰难的前行,忽而,他让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往前踉跄,这一扑,瞧见了什么,深邃的眼睁大了——
大厅里,张灯结彩,挤满祝贺人潮,一对新人背对着他正准备拜堂,端坐堂上等着受新人拜礼的人则面着他而坐,这两位高堂他极为眼熟,不正是晏金常州平县是令蓝炯顺夫妇?若他们是受新人拜礼的高堂,那新人不就是……
他倏地眯起眼睛,等着瞧清楚成亲的人是谁。
那新郎穿着大红喜服,与人寒暄两句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后,竟是冲着他笑……
“蓝筱悠!”他蓦然怔住,心头紧缩,她看见他了,她看见自己了!
他心跳加速,快步上前去,激动地想抱住她,倏地,她又转过身去牵起新娘的手,两人一起穿过他的身子,往蓝炯顺夫妻走去。
他身子僵着,一股失望强烈涌现,自己不存在,那魂牵梦萦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不只她看不见,就是这厅上所有人都见不到他,他只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他站一旁观礼,想着,蓝筱悠娶妻……女子如何娶妻?
她真当自己是男人?!
渐渐地,他生出怒气了,管她是男是女,她敢娶妻?!
敢给他戴绿帽?!
敢当他的面牵着别人的手笑得这么开心?!
简直混帐!
混帐透顶!
“蓝筱悠,你该死!”他忍无可忍,明知自己如何吼骂她也听不见,更奈何不了她。
他怒不可抑,急促的咳嗽着。“好好好,好你个蓝筱悠,师父说过你有自己的命定之人,我倒要瞧瞧那人是谁,谁敢跟我隔世抢人!”
他怒急攻心,胸口胀痛。
但新娘凤冠霄帔,脸上始终罩着盖头,他瞧不见这人的脸孔,心火焚烧,眼看礼成那蓝筱悠要带着新娘入洞房了,他眦目欲裂,一口郁闷之血要由口里喷出时,一阵风吹来,吹落新娘的红盖头,露出了她的脸让他瞧见了,哑了半晌无声。
久久,终于找回心神,但眼前的一切已经消失,他依然在这幽暗清冷的山壁内,不由苦笑了起来,笑得空洞,笑得肺部生生的疼。
“师父可真欺负人,这就是悠儿的命定之人?居然是菱菱!让徒儿嫉妒了一生的人是菱菱!难怪您说是不能说的天机……咳咳……莫非,您是怕徒儿知道了,当年必会在菱菱死前好好折磨她,以泄自己心头的不平……”
说着,他泪流满面起来,身子站不住的蹲下大口喘息,“师父不肯让徒儿知道这人是菱菱……是怕徒儿不忍悠儿女扮男装,一生孤独……怕徒儿心疼,怕徒儿为此一生更不痛快……可您为何不瞒到最后,怎么还是让徒儿看见了她的笑何其悲凉……何其……咳咳……咳咳咳……师父……您……咳咳咳……”他剧烈的咳嗽不止,甚至吐出了一口郁结的鲜血。
山壁外头候着的人心急如焚,这下顾不上不得靠近的命令,急忙过来了。
“皇上?!”见他瘫倒在地,众人大惊,赶紧上前扶他出山壁,将他送上銮驾,回宫召太医。
“悠儿……”銮驾内,他轻轻的唤着这个名字,语气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他微睁着眼,彷佛看见那张含怒带嗔的脸庞,那古灵精怪的眸子总是一闪一闪,趁机要胁自己什么,自己几次被她气得几乎要跳脚,但最后都忍了下来……
他对她百般容忍,皆只因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女子,所以不得不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妄想,再一次次的沉沦……
“悠儿,我累了……寻你不着了,一个人,太寂寞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见呢?”他的目光柔情似水,语气却是无比惆枨。
“岁月如歌,你我的这段人生,注定是一场充满寂寞的伤痕啊……”
声音逐渐低迷,他从不叹时光的流逝,因为岁岁年年漫漫人生,才是令他痛苦之处,太长的等待,对他而言是一种无情的摧残。
三圆王朝的开国之君,终于黯淡的阖上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