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扁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没有一丝女子的矜持和端庄得体,这么不检点也是出身不好的缘故,一个贱籍的女人哪配得上安国公府的五爷,还不如早早下堂求去,免得贻笑大方。”
说人人到,说鬼鬼到。
一听到充满尖酸刻落的嫉妒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主人是谁,除了不再受丈夫宠爱的江宛如,不做他人想。
或者该说她从未被宠爱过。
当年解冰庭已有两名伺候的通房丫头,为了娶她,而将两人送走,然而打小到大的情分无法取代,不到半年又将两人接了回来,其中一人还怀了孩子,被抬为姨娘。
而后江宛如怀孕,两人分房一年,这段期间她身边的丫鬟爬上她丈夫的床,和她相差三个月生下一名庶子。
若说丈夫风流倒也不是,他在房事上小有节制,一个月也就那么几次,再多他也力不从心,可是禁不起女人多呀,一个接一个,轮到她时也就初一、十五,想要多点温存比登天还难。
两夫妻的相处方式是相敬如宾,解冰庭个性木讷,不会说些讨女人欢心的甜言蜜语,江宛如太拘谨,没人教过她房里的事,两人磨磨蹭蹭地成了夫妻,感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因此心中有了遗憾的,她难免妒恨其它过得比她好的女人,尤其是受男人宠爱的女人,在她眼里更像一根刺,非拔不可,否则她就如同蚂蚁挠心般难受,夜不成眠。
眼前的周静秋便成了她嫉妒的对象,一个没家世、没靠山、没有过人容貌的贱籍女子,凭什么攀上玉容俊俏的解五爷,还得到他全心的疼宠,如花一般的绽放在她面前。
因此她才为心机深沉的大夫人所挑动,拿她当剑使,毫不犹豫的抛下丈夫和孩子,一心一意要拆散情意正浓的新婚夫妻,不惜利用公主的迷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贻笑太方的人是你吧!我们夫妻俩关起门来浓情密意,你一声通报也没有的闯了进来,这是尚书府的教养吗?”解冰云毫不留情的斥责,句句直戳入窝。
春芽、绿枝一个搓着膝盖,一个揉着手臂,显然被大力推倒而受了伤,两人站在垂花门后不敢动,严守大人的吩咐,未经传召不得入内。
她们也算尽到丫鬟的本分,只是力不敌人,解二夫人身后的奴婢、婆子个个腰大腰粗,公主的侍女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一群人如野牛过河的往前冲,两个年幼身薄的丫鬟哪挡得住,被撞得七荤八素。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还不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五弟还年轻,不懂得某些女人的手段,她们就像妖精一般勾着你,让你魂不守舍的顺着她,任她恣意妄为的榨干你,直到你坏了身子。”江宛如眼红的看着那只仍横在女人脖上的手臂,心想她若是那女人该有多好。
她看丈夫没感情,丈夫看她淡无味,两人还能做十几年夫妻,想想也不容易,都在互相容忍。
“二嫂是说二哥吗?五房里就数你们二房的女人最多,二嫂还是先管好自己的院子吧,乌烟瘴气的,也好意思说别人的不是,你的脸可真大。”解冰云暗讽她不要脸,面子、里子丢在地上踩。
江宛如忍着气,揪起手中绣着芍药的帕子。“二嫂是为你好,你不要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那种出身的女人对你的仕途有何帮助?你一时迷了心窍也要迷途知返,别一错再错。”
“男人若要靠女人才能出头,根本是废物,还不如去死。”他还需要靠裙带关系往上吗?简直是笑话。
江宛如羞恼得红了脸,强辩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鱼帮水,水帮鱼,夫妻是一体的,共进退……”
“你又帮了二哥什么?帮他纳妾,还是养庶子?你要真看重夫妻关系,今日就不会在这里,在你心中,某些东西比我二哥还重要。”不以丈夫为重,又怎会得到丈夫的看重?
江宛如很清楚,她最看重的就是银子,没有银子她什么也不是,丈夫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只好自己去要。“不要老提我和你二哥,我说的是你,我们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厌其烦的一再重复相同的话,我才要问你是何居心,我们夫妻碍着你什么,非要紧迫盯人让我们心生嫌隙。”解冰云掀开遮掩的窗纸,开门见山的质问。
“我……我哪有什么居心,只是不忍心看你被女人耍得团团转,你们私自成婚并未知会府里,没开祠堂拜过祖先,你们就不算是夫妻。”江宛如眼神闪烁,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彷佛能看透别人的深瞳。
解冰云勾唇冷笑。“没知会,你又是如何知情,甚至不辞辛劳的远从京城来到莱阳,我送帖子给你了吗?”
“我听说的……”江宛如的语气显得无力,在立场上站不住脚,身为二嫂本来就不该插手管别房的事,大嫂是这么跟她说的——
趁五房媳妇还未成气候前先除掉她,否则以婆婆对五弟的喜欢,他一成亲她一定喜得什么都给他,你、我居长却只能捡他不要的,你甘心吗?
她不甘心,所以来了。
“听谁说的?”解冰云咄咄逼人。
“听、听……”回答不出来的江宛如恼羞成怒,脸一沉的看向他怀中的女人。“我要和她说话,你走开,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私密,你身为男人,听不得……”
“连她的人我都睡了,还有什么听不得……”腰肉一阵疼,解冰云转头看向往回缩的素白小手,倏地一把捉住,换个方式说道:“我是说我和夫人不分彼此,她能听的我也听得。”
真狠,最毒妇人心,这一拧能拧下他半块肉来。
疼呐!
“她是哑巴吗?不能自己开口要你代传,五弟,听二嫂的劝,这女人不适合你,赶紧休离了,省得丢我们安国公府的脸。”这是怎么回事,都站在一起分不开了是不是?
看着两人始终相依偎的身影,还当着她的面十指紧扣,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江宛如一口酸往喉头窜,如果她的丈夫也这样在意她,她又何必和妯娌争这争那的,有男人出头就成了。
“这女人、那女人的喊,她有名字,姓周,名静秋,二嫂可以喊她弟媳,或是五夫人。”起码要给他妻子一个合宜的称谓。
江宛如嗤之以鼻,眼中的鄙夷显而易见。“她还不配和我平起平坐,我还把她当个人看,已经是她的荣幸。”
原来她不是人呀!周静秋在心里暗笑,这位二嫂蠢到教人叹息,对身边这个男人完全不了解,看似凡事不在乎的他其实很护短,对他在意的人或事,谁触了逆鳞,他的反击会很可怕。
果不其然——
“不配?”解冰云眼中的冷霜足以冻原。“既然你不想与她平起平坐,那就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去,在这里,她才是主人,而你,不过是仰她鼻息的客人。”
“你……你敢赶我走?!”他居然贬低她,还摆脸色给她看?!
“看清楚这儿是莱阳县,不是安国公府,更非尚书府,你非本官家眷,凭什么住在官舍里?”给她留三分面子她硬是不要,若非看在她是解家媳妇的分上,这等泼妇早该打入大牢。
“你、你……”她是他二嫂,为什么不是家眷?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把你丢出去?”
其实江宛如等人刚到莱阳的第一日,解冰云本想拒绝她们入内,随便找个客栈安置了,隔日再派人原车返回,可是他刚成亲,自家嫂子来,他若还冷眼相待,这教莱阳百姓如何看待?
男人不管内院的事,旁人不会说一句知县大人的不是,只会怪罪夫人与兄嫂处不来,嫁了人还不会做人,把小家子气作风带出来,容不下远道而来的嫂子,太不应该了。
解冰云是为了周静秋,才会容忍胡搅蛮缠的江宛如,不让她弄臭了妻子好不容易竖立的好名声。
“不……不要吵,解五哥,你若是让二嫂走了,谁陪我留下来?”眠眶噙着泪的宣宜公主声如蚊蚋,她美目如玉石,熠熠发光,闪着小乳鹿般的纯真,楚楚可怜。
但解冰云可不会被她天真无邪的样子给骗了,皇家之中没有无害的人,即使脸上挂着笑靥,该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出手,狠狠地给人致命一刀。
“对,还有公主,我不能丢下她一人。”像捉到浮木一般,底气又足了的江宛如鼻孔往上仰。
解冰云面不改色的道:“她走你也走,要么一起回京,否则臣替你安排下榻的驿馆。”
宣宜公主一派不解的揺头。“我不回京,京里没有解五哥,住驿馆我会怕,解五哥陪我。”
她两眼闪亮亮,好像孩子般无忧,期待解冰云会选择后者,她有人陪着就不怕了。
“臣有自己的官舍,公主自便。”他做了送客的手势,要两人识相点,不要自找难堪。
宣宜公主眨了眨眼,笑得好无邪,豆大的泪珠却顺颊而流。“解五哥讨厌宣宜吗?宣宜很听话,不吵。”
“没事哭什么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臣欺负公主。”一看到她的眼泪,解冰云就烦躁,口气很不耐烦。
本来眼泪就多如春雨的宣宜公主听到他的喝斥,哭得更凶了。“我忍不住嘛,你本来就负人。”
即使哭着,她口齿依然清晰。
公主哭得很美,梨花带雨,两道令人心疼的清泪由眼圈儿冒出,再顺着玉颊往下滑,恰到好处的凄楚,令人不舍的神态,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像受了委屈,谁能忍住不怜惜几分。
这没几年的功力是练不出来的,她会哭,懂得哭,知道怎么哭才动人,已十七岁的宣宜公主是个中好手,宫中无人能出其右,连皇上见了都多了几分宠爱,连带她母亲淑妃也跟着受宠。
“臣欺负你什么?”自个儿爱哭还要牵扯旁人。
“你让我住驿馆。”宣宜公主声音娇轜的指控。
“公主本来就该住驿馆,你私自离京,皇上知晓吗?”以为能以此当把柄拿揑他吗?她还是太女敕了。
一提到皇上,宣宜公主的双肩僵硬了一下。“父皇日理万机,宣宜不好拿这种小事烦他。”
太后在城外的行宫静养,晚经、坐禅、听和尚讲道,她向皇后说了要去陪太后,皇后念及她的孝心,允其出宫。
行宫是去了,但只待了一天便匆匆离去,而后与解二夫人会合,两人同行上了马车,直奔莱阳而来。
“的确是小事,臣上书一封传给皇上,告知公主身在莱阳,相信公主不会介怀臣的用心。”皇宫丢失了一名公主不要紧?她真当她能瞒天过海,还是认为别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她纯真可人的模样而替她隐瞒?
想必她在宫中常用到这一招,自认万无一失。
“不,不行,不能告诉父皇……”宣宜公主忽地心急,微变了脸色。“我是说,何必让父皇担心,有解五哥保护我,我的安全无虞,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真的。”她含泪微笑,娇羞扬唇,含情脉脉地瞅着他。
“臣事务系忙,怕无暇分身保护公主,赵三、钱四。”面色冷肃的解冰云朝暗处一唤。“是,属下在。”
两名穿着劲装的黑农男子倏地现身,单膝落地。
“从今日起,你们就待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她离开莱阳县为止。”解冰云特意强调“寸步不离”四个字。
“是。”
“解五哥你……你这是监视我?!”宣宜公主的唇瓣轻轻一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惊讶。
“公主言重了,这是保护,不管你到哪里,他们俩就跟到哪儿,以生命护你的安危。”他用她的话打她的脸,她要有人陪就有人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他这般尽心的父母官吗?
“我不要他们,只要你!”宣宜公主任性的都起嘴嗫道。
“那么公主就请皇上下旨,容许臣万事不理,置百姓生计于不顾,全程陪伴皇家凤女。”你只是公主而已,还耍什么小性子,皇子来了他都不见得乐意招待。
“你、你……”宣宜公主眼泪挂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一抹怒意一闪而过。
“姊姊,解五哥好凶。”
姊姊?她在喊谁呀?
心中咯噔一声的周静秋四下张望,想找出公主口中的姊姊是何许人也,但她看来看去只看见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和她很熟似的冲着她直笑,笑得她浑身长了刺一般。
难受呀!
“姊姊,男人都太坏了,我们不要理他好不好?”
宣宜公主要去拉周静秋的手,将她拉离解冰云身边,但周静秋却像有刺猬要扎她一般,快速把手一缩。
扑了个空的宣宜公主缩回手,先是一怔,继而脸色难看,向来干净无垢的双眸蒙上一层暗影。
“公主喊错了,臣的夫人刚满十五岁,比公主小两岁,那一声姊姊她不敢应。”看到公主头一回装不出天真,目色郁郁,解冰云心头大鼓直敲,爽快!
“是……是吗?原来是妹妹,你看起来比本宫老成多了。”宣宜公主自称本宫以彭显身分,嘴皮上硬是不饶人。
“公主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自是稚秀幼女敕,宛如孩童,妾身家境尚可,自幼操劳家计,因此比公主晓事早,知事理,懂得夫妻人伦。”周静秋不卑不亢地回道。
她的意思是,公主稚气如孩子,尚未长大,所以年幼得不像女子,而她少小早当家,心智成熟,比起公主的幼稚更像一名花信女子,故而知县大人只要她而舍公主。
她这一击打得向来自视甚高的宣宜公主心口发疼,却只能生着闷气,硬是吞下这口暗亏。
“呵,妹妹说的好些话本宫都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你跟本宫一起玩,离那些坏男人远一点。”只要把周静秋控制在手中,她就不信解冰云真能无动于衷。
“嗯,是该离坏男人远一点,不然就是红杏出墙了,夫君可会不高兴的。”周静秋看向解冰云,瞥见他眼底的赞许,她脸上的笑意更深。
解冰云早知周静秋口才过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
宣宜公主的表情更僵了。“解五哥有什么好玩的,他那人无趣得很,不如本宫带你回京,让你从家中青年才俊中挑选如意良人,本宫再送你嫁妆。”
够优厚了,她该知足了。
“公主知道夫君的聘礼之数吗?”周静秋真的不想打击公主,小白花扮得唯妙唯肖,哭功满点,但是……
“多少?”一旁的江宛如抢话。
“十万。”
“十万?!”江宛如倒抽了口气,老太婆……老夫人果然把私房给了么儿。
“十万两白银的聘礼,公主给得起这个数吗?”周静秋摆出“给得起比这更多的聘礼我就改嫁”的模样,惹得正牌夫君赏她一颗栗爆,以眼神威胁她谨慎用词,他的女人还想嫁给谁。
面色微微发白的宣宜公主压下诧异,勾起的唇角带了点敌意。“解五哥好有钱,听得我好不羡慕。”
她连三万两都凑不足,公主还没出宫建府前是没有封地和俸禄,每个月领的是皇后发下的月银。
在宫中什么都有,只要开口就会送到面前,唯独少了实用的银子,而她还没那个脸把宫中赏赐拿到宫外卖,以物易银,身为公主还缺银子用,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宣宜公主心里恨着让她颜面尽失的周静秋,也恨不肯接受她情意的解冰云,他们令她尊严扫地,公主的骄傲荡然无存,还使她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羞辱。
“周氏。”
周静秋听过不少人喊她静秋、秋儿、秋姑娘、秋仵作,但还是第一次听人喊她周氏,她一下子不知道在喊谁,在心里笑话了老半天,想着周氏应该是牙快掉光的老妇。
等到发现周氏指的是她,她才满脸错愕的瞠大眼,原来一嫁了人,她连名字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简称。
“周氏,跟我来。”
她能不跟吗?周静秋苦笑。
对方是公主,公主是君,在君主立国的朝代,公主代表的是皇权,任何勋贵、权臣、世家、清流在皇权面前都得低头,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主宰多数人的生与死。
所以她不能反抗,只能顺从。
“没事,你先回去,公主找我喝茶。”公主身边有赵三、钱四,应该不敢动手。
“师父,我去找大人。”知县的官很大。
“嗯。”他来也好,大祸是他惹出来的,理应他来排解。
“谁敢找解五?!”宣宜公主冷声一喝。
此时的宣宜公主跟平日在解家人面前完全不同,惯常的天真不见了,冷然、高傲、尊贵,眼中多了厉色,艳得似血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没人找解大人,这是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事,你说是吧,公主。”男人解决不了才由女人出面。
情之一字,最为执着的是想不开、放不下、求不得的人,他们永远也无法了解被爱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尤其是站在高位者更是理解不了。
因为感情这种事看的不是身分、地位、家世、容貌,而是契合,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适合,而得不到的始终在强求。
宣宜公主仪态端雅的笑看着尾随她上楼的女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江山楼”位于莱阳城最热闹的街道,来往皆是仕绅、富户、各地官员,没有点家底的还吃不起江山楼一道招牌菜。
二楼的包厢里,穿着正服的宣宜公主坐在主位,充分显示她皇家尊荣的气势,在她身后立了四名黄衫绿裙的侍女,两位严肃到可以在脸雕花的宫中嬷嬷,以及三名青衣侍卫。
阵仗声势浩大,足以镇压一个胆小的平民百姓。
反观坐在她对面的周静秋就显得势单力薄,刚满十岁的小耙抱着铜漆验尸工具箱立在她身侧,他力求镇定地想为师父助威,但看到对方人多势众,目光凶狠,他的气势就先弱了三分。
“公主并非蠢人,怎么老是做蠢事呢?蠢事做多了,聪明人也会变蠢。”周静秋暗指她今日这样的安排并不聪明。
公主其实不该找她,她并非根源。
“用不着跟本宫打哑谜,开出你的条件。”她肯给她机会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通常她会处理得干净利落。
“公主真直接,令人受宠若惊,我是不是该说祖坟冒青烟,百年难遇?”周静秋嘲讽道。
“藉机拖延改变不了什么的,本宫没什么耐性,而且本宫也不打算给你太多时间。”她会得到她想要的。
看着这张眉眼如昼的娇颜,周静秋笑了。“公主在急什么?是不是有人发现你不在行宫,你要赶着回去布置你不曾离开的迹证……”
“住口!”宣宜公主低吼道。
“看来是我说对了,公主再尊贵也是养在金色笼子里的鸟儿,看到的只有四方宫墙的天空,除非嫁人,你是走不出将你困住的高墙的。”
公主这个身分是个悲剧,很难能随心所欲,要么和亲,死在他乡,否则便成为皇上笼络大臣的工具,在必要时成为被牺牲的棋子,这样想来,宣宜公主倒也挺可怜的。
“就算本宫出不去,也是皇宫最尊贵的凤凰,啄死你一只小麻雀易如反掌。”蝼蚁般的生命不值一文。
“我死了你就如愿了吗?”未必吧。
“所以本宫才找你谈谈,倾本宫所能给的诚意。”只要周静秋想要的,她都会尽量满足她,人不可能无欲无求。
“我喜欢死人。”死人多可爱,没有喜怒京乐,不用分善恶,他们唯一的动作是躺着。
“嘎?!”对于她突然跳开的话题,宣宜公主有些跟不上。
“因为我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告诉我,让我感受到他们的感受没有以后了,他们只剩下缅怀,用逐渐消失的记忆去回想曾经的过去。”
“一堆鬼话。”不再隐藏真性情的宣宜公主怒斥道。
周静秋气定神闲的点点头。“是鬼话,正如公主所言的诚意,你所谓的谈谈不过是威胁,给自己理直气壮的理由。”
闻言,宣宜公主小巧的鹅蛋脸倏地涨红,宛如晕开的朱砂。“你成也成,不成也得成,本宫是公主,你敢不从?!”
“从又如何,不从又如何,我只是看笑话的人。”连她都看得透,偏偏宣宜公主执迷不悟。
“你在笑话我?”她好女的胆子。
“是公主做的事让人笑话,你在皇宫那么多年,难道看不见一道道枉死的冤魂?”死,是因为知道太多。
宣宜公主气到身子都在颤抖。“别人的死活与本宫何干?本宫只想知晓你要什么才肯让出解冰云。”
“我什么也不要。”
宣宜公主冷笑道:“你是不想让本宫如意喽?”
“公主此言差矣,你该去问解冰云,他若是点头了,还有我什么事。”她从头到尾是事外人,一个看官而已。
闻言,宣宜公主脸色铁青,解冰云若是肯妥协,她就不用找上她了。
“因为他不要你,你才想尽办法让我让去,只要我得利了,你便能顺理成章的说服他,说我不是一个值得他用心的人,你才是值得他怜惜的人。”抹黑对手突显自己,这招式太老套了。
“他没有不要我,他只是还没看见我的好……”宣宜公主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眼中只有她。
“你的眼泪呢?”公主哭起来很好看,美得有如春雨烟笼。
宣宜公主一怔。“我为什么要哭?”
“对,没人疼惜时为什么要哭?哭给谁看?但除了哭得美以外,我看不到你有哪里好。”有的男人会被眼泪迷惑,有的转身就走,解冰云便是后者,他觉得哭是一种逃避。
“本宫……明明很好……”宣宜公主想说她有美貌,但后宫嫔妃哪一个不美,各种形态的美人不胜枚举。
“公主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没有我,皇上也不会同意你和解冰云。”周静秋眼中充满怜悯,同情她的无知。
“为什么?”她凭什么说得这么笃定?
“因为皇上想重用他,让他成为国之栋梁,若他成了驸马,他的前程止于游手好闲。”驸马只能给个虚职,光领俸不做事,是朝廷养的面首,取悦公主。
“不是这样的,你骗本宫,解五哥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官……”一个知县能有多大作为,他要几年才能升到首辅……不会的,父皇给了他闲差,是不想他太累……一定是这样。
宣宜公主想着七品知县哪有那么容易升官,没有二、三十年是干不到封疆大吏,但她很清楚解五的才能,新科状元不是白拿的,只要他想要,没什么做不到,他不过在韬光养晦。
先累积一些地方经验才能大刀阔斧往大方向实行,由小见大,见微知着,有了好的开始便能一步步落实下去。
“本朝三大国公安国公的儿子会只是一个小小知县吗?即使他是芝麻大的官,只要他把莱阳县治理好,那便是好官,受百姓爱戴,公主要我让夫,荒谬至极,几时皇室女儿那般恨嫁,找不到求娶之人到处抢夫……”她嫁一次人容易吗?在她下定决定从夫而终时,非来个跑龙套的搅局。
性情清冷的周静秋很慢执,她像温水煮青娃,慢慢来,但是一旦热了有如火山喷发,射到谁谁立刻融化。
面对宣宜公主的一再瞎闹,冷水也会引出火性,她一口气将一年要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
“你、你……放肆!”她胆敢顶撞公主。
“更放肆的事我也做过,我天生胆子大,我会把尸体的胸口切开,掏出心、肝、肺、脾、肾、大肠小肠、胃,腐烂的血水淹过我的双手……”这是她处理的某一具尸体,她模到在尸体第七根肋骨下方有一块蝶形铁片,因为插得太深没被发觉。
“不……不要说了……”宣宜公主身后的侍女已经有人捂住嘴,眼露惊恐。
“或是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将胃切开,里面有猪肚、芥菜、没咬碎的细肉,一根鸡骨头和鹅肝……”这具尸体的胃里有生乌头,死因是中毒而亡。
“恶!”
侍女、宫中嬷嬷,包括三名侍卫,全都有志一同的跑到角落去吐,腥恶的气味蔓延开来。
“怎么吐了呢?太可惜了,若是留在胃中能当成证据,等你们日后成为一具尸体,我才好开膛剖月复做一次尸检。”周静秋笑得有如庭院的一棵垂柳,柳条儿轻轻揺晃。
可是在宣宜公主等人眼中,她像是双眼流出血,牙光嘴大的鬼女,正娓娓说来人心有多好吃,婴儿腿上的肉最女敕甜。
“你……你走开,不要靠近我!”她是人吗?竟然敢把手放入死人的身体里。
柳眉一扬,周静秋缓缓起身。“公主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真简单,解决了。
“站住!在惊吓到本宫之后还想全身而退,你作梦!”若不留下什么,她受创的心如何修补?
“不然公主还想要什么?”察觉情况不对,周静秋将小耙拉到身后,让他对着能一跃而下的窗户。
若遇危险可以跳窗选生,她如是想。
“留下你一手一足,以及你的一只眼。”今生她得不到解五,那么也让他拥有相同的痛苦。
周静秋微惊。“公主的心真狠。”
没有手和脚她就做不了仵作。
“是你们心狠,逼得我不得不狠心,动手。”在后宫中,心不狠的人活不长,要一刀毙命不留后患。
公主侍卫拔出佩剑,剑尖向前。
但是他们的剑尚未刺出,已被制伏,两把剑搁在颈上。
“你……你们反了吗?敢不听本宫的话,本宫要砍了你们的脑袋!”不听话的人没必要活着。
宣宜公主气急败坏,她不懂她的侍卫为什么反过来对付自己人,漠视她所下的命令。
“他们是解大人的人,派来保护公主的,公主忘了吗?”明为保护,实为暗棋,将公主的一举一动如实回报。
“你……你们早料到本宫会痛下杀手?”她果然太疏忽了,一出宫就少了戒心,没想过有人会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防着总没错,赵龙,钱虎生,好样的。”果然身手了得。
赵三、钱四露齿一笑。
“夫人,该走了吧?”
包厢外,一身锦衣玉带、华光若辉的解冰云信步走来。
“你怎么才来?”周静秋娇嗔道。
“来了一会儿,看夫人大展雌威不敢惊动,不过之前被咱们善解人意竟的二嫂给耽搁了。”她们这两个笨女人居然还懂得兵分两路,一个负责拦住他,一个请人入酒楼,准备伏击。
“今儿事多,柳树村的命案怕要迟了。”她今天原本要出城,为一名死在井边的妇人验尸。
“岳父去了,若非他杀,便由家属收殓。”解冰云一手扶着妻子玉肘,温柔细心地护着。
“等一下。”宣宜公主气愤地怒喊。他们说走就要走,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公主是闲人,自是能四下游荡,臣与妻子公务系忙,恕不奉陪。”解冰云声冷如冻梨,一咬酸牙。
“为什么是她?”她有哪里不如人?
解冰云一扬唇,如春水破冰般清透。
“我心悦她。”
因为心悦,所以情生,终至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