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个人一起合力嗑掉了一大镬的鲜鱼汤饼,最后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小丘子已经昏昏欲睡,险些一头栽倒在汤碗里。
常峨嵋还来不及扶住他,一双长臂已经越过她一把捞抱起了这小豆苗。
“主……宗师?”
“他睡哪儿?”他眸光温和地看着她。
她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被他瞅得双颊发烫,强自镇定地起身领着他。
“这边。”
小丘子被轻轻放在枕席上,咕哝了一两声,终究沉沉睡去。
“谢谢宗师。”她凝视着他轻柔的动作,心不禁温软得一塌胡涂。
他往后一定会是个好阿父的。
可下一瞬,她心头酸楚了起来,怅然苦笑地摇了摇头。
以后这幸运的孩儿,只会是他与钟家娇娇的呀!
“为什么苦笑?”他声音低沉的问。
她一震,忙狼狈地掩饰道:“才、才没有呢,我这是吃得太饱,正打呵欠呢!”
他蹙起浓眉盯着她,常峨嵋被他盯得心慌,手脚都不该往哪儿摆。
突然间,一个温暖结实有力的大掌忽然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
她傻住了,愣愣地看着包握着自己手的修长好看手掌,是……宗师的手啊!
他的掌心很暖,还有着粗糙的厚茧,可是充满力量,却又温柔得好似怕捏坏了她。
常峨嵋心脏跳得太急太狂,恍恍惚惚间,浑然不知他何时牵着自己出了云堂,来到了月色溶溶的静谧后山一角亭子内。
四周幽然荡漾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花香,虫鸣唧唧,晚风习习,她却浑然不觉,只感觉到他的体温、他醇厚阳刚的男子气息,还有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放心。”豻忽然低声开口。
“嗯?”她莫名有些晕,有些醉,茫然地仰头望着他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英毅迷人脸庞。
“谁同你过不去,就是与我豻为敌。”他眸底杀气毕露,笑得冷戾邪魅又天杀的迷人。“往后,只有你押着他们打的份儿,谁敢反抗,老子亲手灭了他!”
哼哼,当他手头上那万千暗卫儿郎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她小嘴震惊地张成了大大的圆形,心脏怦通怦通怦通……都快蹦出来了,脑子嗡嗡嗡成了一团浆糊,狂喜和迷惑交错,完全懵了。
他这是……喜欢她?还是……纯粹护短?又或者……纯粹是身为老大就是会气场全开的罩着自己底下的暗卫?是大家都有的福利吗?还是只有她有?是每个女暗卫都能得到被他霸气侧漏的牵手……还是男女都有?
脑袋瓜里的一堆点点点再加上问号问号问号,把常峨嵋绕得两眼发昏,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宗师您……您这是……几个意思啊?”最后,她小心翼翼,吭吭哧哧地问。
可常峨嵋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面前高大伟岸气势雄浑的大男人突然脸红了,而且越来越红,连耳朵都红透了。
“咳。”他眼神虚虚地乱飘,不敢直视她求知若渴的娇憨眼儿。
“宗师?”她大眼睛眨巴眨巴。
“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吧!”豻目光望着天空,耳朵可疑地泛红。
她怀疑如果不是月色太朦胧,她会亲眼看见一只大宗师红统统熟透的模样。
常峨嵋也莫名其妙害羞了起来,可是……可是不行!上次就是像这样莫名其妙暧昧心跳的午后之后,他就突然消声匿迹不见人影了大半个月,那种被拱上甜蜜蜜如世上最美好的梦境,却又活生生被打醒的滋味,她已经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她受不了自作多情后,再被现实冷冰冰掌掴的清明痛苦感。
“宗师。”她轻轻地,却坚决地挣月兑开他暖和如盘石大山般带给她安心与依靠的大手,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往后您交代的,我必誓死达成,可若您没有直言下令的,我绝不会自作主张,再一相……”
她后头那“情愿”二字虽没有说出口,但豻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英俊脸庞霎时由红褪成了苍白,张口欲解释,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他如何能解释自己这十数天来的迷惑、忐忑、心乱……忽悲忽喜……
他甚至一瞬间想亲手杀了她!
豻心口绞痛闷疼得厉害,自责、后悔、惶然和酸涩满满充斥胸臆,只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何谈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他甚至连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思都不懂也不敢,兜兜转转了一圈,把个小娇娇都遗弃抛却了在半途,现在他又哪来的资格要求她信任、依赖自己?
月光寂寂,晚风泠泠,他俩沉默不语,相顾无言。
“宗师,”最终,常峨嵋还是心软了,轻轻地道:“您一直待阿嵋很好很好,可这样的好,阿嵋是不值得拿的……虽然您不知道,您前世有多么心悦恋慕钟家娇娇,但必然是她千般好万般好,这才值当您倾注一生情意……让您能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豻凝视着她,脸色古怪了起来。
“我虽舍不得见您这样吃苦,但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喜欢便是喜欢了。”她没敢抬头对着他说,因为怕自己一见他深邃的眸光就想掉泪,只好盯着自己微微露出在裙摆间的绣花鞋脚尖,努力吸鼻子憋着声音莫哽咽。
“这一世,我无论如何都想帮您圆了前世的姻缘和念想,您现在……只是一时英雄情结好心作祟,这才觉得我好像很可怜,很需要您的拯救与照顾……但,我真的不是您命定的那个人,我——”
下一瞬,常峨嵋未说完的话已经被他突如其来的吻牢牢封住了!
唇齿缠绵,辗转吸吮……他炽热的唇瓣狂野又霸气地扫荡占据着她娇润如花瓣的小嘴,灵活的舌尖顶开了她柔软濡湿芬芳的唇腔,挟带着席卷一切的狂猛勾惹交缠着她的小舌……
“宗、宗师……”她慌乱无力地攀附在他身上,想推开逃走,却又情难自已地软偎在他怀里,任凭他抚弄深吻索求。
撩乱迷离,气息交缠间,彼此的手在对方上下挑逗得燃起了熊熊燎原烈火……
豻用尽所有自制力,才勉强止于最后一步,铁臂紧紧拥揽着怀里娇喘哆嗦的软软小身子,呼息粗重地喃喃——
“不准,再把那个劳什子的钟家娇娇配给我。”
“呃?”她迷茫地仰头望着他,浑沌晕陶陶的脑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都这样了,你还想不负责吗?”
“欸?”她眨了眨眼,一回过神来,脸蛋瞬间涨红了。“我我我……您您您……”
“我不管我前世心悦谁,今生我就是认定你了。”他深邃幽微的鹰眸紧紧锁着她,低沉道:“而且本宗师心眼很小,装了一个就再装不下旁的,什么钟家王家赵钱孙李的,干我底事?”
她呆呆地望着他。“可是……”
“怎么,你吃了就不想认帐吗?”他鹰眸危险地眯起。“嗯?”
他浑厚低哼的一声“嗯”,惹得她小心肝儿都抖了起来,这这这嗓音实在太引人犯罪了啊啊啊啊啊!
“我……”她口干舌燥地舌忝了舌忝唇瓣。
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动作,眸底又掠过狼一般的绿油油光芒。
她被他恨不得一口把自己吞下月复去的贪婪狂野眼神,瞅得背脊不由自主阵阵酥麻了起来,小手赶紧抵住他的胸膛,低下头吞吞吐吐的开口:“那个,我、我也没说不认……帐啊……我只是觉得……”
为何前世的他和如今的他差别那么大?他这样……她都快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了,上辈子的豻宗师,和这辈子的豻宗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他心悦的是她,那钟家娇娇呢?
她茫然了起来。
“怎么?”他察觉到她的异状。
常峨嵋抬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自己此刻的迷茫忐忑和……不安。
虽然今生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她逃月兑了在绥南公府后院中拘禁饿死的结局,绥南公府也较前生更快覆灭,可复仇是一回事,她能改变的是事件本身,可人心呢?还有人的感情呢?
月老的红线……是可以选择想怎么换人绑就换人绑的吗?
如果命运自有轨迹,姻缘由天注定,那么会不会兜兜转转一圈回来,宗师还是会选择被钟家娇娇吸引?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令人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心捧到对方面前,犹恐他不喜,生怕他摔了……往后,再也不由自己掌管。
“我只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额头靠在他胸口,轻轻叹气。“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他的眼神掠过宠溺和一丝心疼,大手抚着她的脑袋瓜,低声道:“莫怕,一切有我,我就在这儿,你模模,是不是再真不过了?”
许是今晚月色太美,他的眸光也太温柔,常峨嵋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场前所未有的美丽梦境一般,彷佛这一刻,所有前世的仇,今生的恨,离得她恍若天边外,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毁去她内心深处那份最幽微隐密渴盼的……奢望。
豻宗师,阿嵋愿做您随身的那只玉佩,一生一世相伴永不离。
这是她前生无法说,今生不敢言的两世宿愿……
她痴痴地凝望着他,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只能紧紧回抱着他,将脸深深埋进他强壮得令人无比安心的胸膛里。
小丘子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你们……”稚女敕小脸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
常峨嵋夹了一块红烧豆腐干放进他碗里,笑咪咪的开口,“吃!”
豻则是高深莫测地喝着熬得香喷喷软糯的米糜,抛给了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不要多问”的眼神。
小丘子只得低头吃了口豆腐干,又扒了口米糜,后来想想还是抬起头,黑圆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面前高大剽悍英伟的男人。“宗师,您……可以收小道为徒吗?”
豻手中的箸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既已投身入道门,又如何能入我麾下?”
咄!当本宗师是收童生开私塾的吗?
“小道……我、我想习武,以后二娘子姊姊就不用怕那些坏人了。”
豻眉角微微一抽,“用、不、着,你二娘子姊姊有我便足够了。”
“可是——”小丘子情急,可下一瞬嘴里突然被塞满烧竹笋,差点噎得他翻白眼。
常峨嵋在一旁看得想笑又不忍心,轻轻地拉了拉豻的大袖,娇憨甜甜地道:“吃朝食吧,我亲手做的呢!”
“好。”他目光柔和似水,吟吟笑地端起陶碗大大喝一口。“嗯,这糜可真美味。”
她双颊酡红害臊地笑了。
小丘子则是没好气地暗暗月复诽咕哝了一句——装可爱,羞羞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