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在窗外移动,她坐在桌前,因为太过专心,没有察觉时光的飞逝。
天色渐渐黑了,明月爬到夜空上。
当她停下手边工作时,早已是深夜时分,人们早就关灯睡去大半夜了。
可她醒着,而她手上的泥板,所有颜色不一样的地方,都被她清了下来,显露出其下的模样。
凌晨,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她终于完工。
在整理到一半时,她就已经看出它是什么,当她完完全全把它清理干净,当她让自己停下动作,放下刷子与镊子,看着它的这一刻,她心跳加快,喉咙不由自主的紧缩起来。
不是拉玛苏。
老天。
她轻抚着自己的心口,凝视着眼前美丽的浮雕,看着它胸上那优美的曲线,和它强壮的狮爪。
是阿帕莎苏。
守门的拉玛苏通常是一对的,一对男性的拉玛苏。
像这样一公一母的拉玛苏和阿帕莎苏十分罕见,她不记得自己曾见过。
这个地区,几千年来一直处于男尊女卑的状态,或许因为如此,不知何年何月,不知是谁,拿了泥石重新遮盖塑造了它,让它由女变男。
她不知遮掩它的人,是因为它那美丽luo|露的胸部,还是因为它自信坚强的微笑,或是因为它强而有力的模样,抑或是为了挽救这美丽的浮雕被其他人毁坏掉,所以那人才要将其遮盖起来。
无论如何,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它被遮住了,敷上了泥石,照着它伴侣的模样,形塑成拉玛苏,因为如此,它才被保留得如此完美。
灯光下,眼前的阿帕莎苏彷佛在发光。
这块阿帕莎苏真的很美,抚模着它上头的纹路,她几乎能感觉到当年制作工匠的用心。
正当她感动得不能自已时,忽地,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响。
她反射性抬头,就看见房间门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看见她坐在桌前,也愣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当场。
她也一样,僵坐在椅子上。
来人还站在门外,走廊上的灯光清楚映照着他的模样。
是白天那在情况危急时,还笑出来的家伙。
一瞬间,她不知该大声尖叫,打电话求救,还是站起来逃跑。
大概是看见她在瞄桌上的电话,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如果我说这是客房服务,妳应该不会相信吧?”
她眨了眨眼,傻掉的脑袋,过了一秒才辨认出他说的是中文,而那是个玩笑。
“现在是……”她瞄一眼桌上的时间,然后小小吃了一惊。
该死,四点了。
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她猜现在是凌晨四点,不是下午四点。
她维持镇定的看着那站在门边的男人,说:“……凌晨四点,我想没有什么旅馆会在这时提供客房服务。”
他又笑,松开了门把,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笑道:“嘿,事实上,我确定有不少饭店或旅馆,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会在房客有需要的时候,尽力提供房客所需要的服务。”
她故作轻松的继续坐在椅子上,一颗心却提到了喉上,她身边没有任何能够自卫的武器。
现在是凌晨四点,大概所有的人都睡死了,她得弄出多大的声音才能把人从熟睡中惊醒过来?
这念头闪过的同时,她也突然领悟这人为何这个时间出现在她房门口。
这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在睡。
眼前的男人虽然没有继续走进来,却也没有退出去。
他停留在门边的行为,让心跳更快,她听见自己问。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你跟踪我吗?”
她很确定她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相较于她的紧张,他看来轻松自若,强壮的身体倚靠在门框上,走廊上的光线,让他的脸有些背光,却更加凸显了他手臂上的肌肉。
她相信他身上其他地方也同样结实,白天的情景蓦地上涌,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她记得他有多轻易就将有点重量的自己抛来甩去,也记得他是如何拖着她还能打败那名大胡子。
她很确定他一拳就可以将她打昏过去。
闻言,他伸手耙过他脑袋上的黑发,又笑。
只是,这回,他脸上那笑,看来似乎有些无奈,接着他还真的叹了口气,才从牛仔裤后头,掏出了她的钱包,道:“我扒了妳的钱包,里面有饭店名片,妳知道妳真的不该将房号也写在上面。”
她呆了一呆,在他将钱包扔过来时,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接,他其实扔得很准,那钱包根本是直直落到她怀里,可一直以来,她就是个运动白痴,在惊慌失措之下,本来应该很好接的钱包被她笨拙的右手打歪,她在混乱中又用左手去捞回来,结果太大力之下,钱包飞过了头,她忙转身以右手去抓,却没抓稳,慌忙再以左手去抓,然后她就连人带椅的失去了平衡,往后倒去。
惊呼在她即将以脸着地的瞬间,从嘴里冒了出来。
钱包飞了出去,椅子砰然倒地,她没有。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神奇的从门边移动过来,捞住了她的腰。她并不是真的看到,她的眼睛只差那么几公分就要因为她的愚蠢被拿来撸地板了,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那在白天把她拖来跩去的大手和铁臂,再次回到了她的腰月复上。
下一秒,她被拉离了地板,双脚再次好好的站到了地上。
“哇,真是好险,妳还好吧?”
一时间,有些糗。
她匆匆转身,看见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噙着笑开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她红着脸,有些恼,又紧张,退了一步瞪着他道:“我只是个历史学者,来这里进行学术交流,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事实上,妳有。”他挑眉,黑眸带着笑意说。
她一呆:“我没有。”
“妳有。”他仍高举着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但右手食指点了点她在回来时,随手扔在床上的包包道:“我扒妳钱包时,顺便放了东西进去。”
她再一呆。
好吧,那时她忙着抢救拉玛苏──阿帕莎苏,她确实没注意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求方便,她出国时总是有两个钱包,一大一小,小的拿来装零钱,和几张钞票,平常就拿小钱包付零钱,有必要时才动用那有证件的大钱包,但她一路回来除了付公车钱,根本没去买别的东西,回来后又被那泥板迷了心窍,所以才没发现她的钱包掉了。
说真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扒了她的钱包,当然更不知道他何时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不过既然他扒了她的钱包,当然有可能放东西进去。
话说回来,当时那么混乱,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机会做这些事?
“妳摔倒忙着救那块石头的时候。”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吓了一跳,连忙回神,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不是石头,是泥板,那是一块拉玛苏──阿帕莎苏,它们通常是一对的,人们将它们放在门口或埋在家门底下当守护神,它们是很强而有力的守护神,可以赶走恶灵,我已经有另一个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块配对的,它们是──”她习惯性的解说回答着问题,说到一半突然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和他解释这干嘛,而且这男人可是闯入了她的房间,她是有什么毛病?怕人家不知道她找到了宝贝?
她连忙强迫自己住嘴,幸好眼前的男人,看似对摆放在桌上的阿帕莎苏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只是一耸肩,道:“妳知道,我当时不太方便,只好借一下妳的包包,我扒妳的钱包,只是为了可以找机会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妳可以检查妳的钱包,我保证里面分文未少。我到这里,只是为了拿回我的东西,拿了我就走,OK?”
不太方便?寄放?这些字眼还真好听,他当时根本就正在被追杀吧?
她忍住想蹲下来捡钱包查看的冲动,警戒的看着那男人边说边慢慢放下手,捞起她在床上的包包。
显然,他也不是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
他快速的翻找了一下,就从她包包里,捞出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扁平金属,那东西是黑色的,上头还有几条颜色不同的电线。
他随意的把那扁平金属放到**后的裤子口袋里,将她的包包重新放回床上。
“那是什么东西?”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忙举起双手,以掌心对着他说。
“算了,别告诉我,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他抬眼,再次扬起嘴角,露出迷人微笑。
“聪明。”他笑得超开心的说:“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
“我说了我不想知道──”她在他开口时,忙出声阻止他。
“一颗炸弹的其中一部分。”他没有停下来。
“我说了我不想──Shit!你说什么?炸弹?你放了一颗炸弹在我包包里?”她惊恐的瞪着他:“可恶,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不是炸弹,只是其中一部分。”他笑看着她,说:“不是炸药的那一个部分,白天在追我的人是恐怖分子,他们本来打算炸掉巴格达,我拆了这个组件,破坏了炸弹,让他们无法成就他们的伟业,所以他们才那么生气,多亏有妳的帮忙。”
说着,让她措手不及的,他低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谢了。”
她抽了口气,飞快摀住自己的脸颊,面红耳赤的道:“我没有帮你!”
“噢,妳当然有,只是妳不知道。”他笑得超级开心,转身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对了,如果我是妳,会拿着那张机票,立刻收拾行李搭机回国。”
“什么机票?”她一怔,傻问。
“妳短裤口袋里那张。”
男人头也不回的丢下这一句,走出她的房间。
她闻言,忙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掏,果然掏出一张电子机票,上头还印着她的英文姓名。
她完全不知他是何时把机票放到她的裤子口袋里的,当她抓着那张机票抬头,只见自己的房门已经再次被关上。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若不是倒在地上的椅子和手中的电子机票,她会以为自己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一颗心,仍在胸中狂跳。
她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前把之前忘记扣上的门闩内锁给扣上。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安心。
低头看着手中被捏皱的电子机票,她低咒出声。
“可恶。”
虽然不想照着那男人说的去做,但她知道自己的学术交流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恐怖分子?炸弹?
别开玩笑了,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美索不达米亚和两河流域,也不想赔上自己一条小命。
她是个学者,不是什么特种部队,或间谍特务的料。
天知道,她在学时期,一百公尺可是跑了二十三秒才跑完,如果那大胡子想起她,又在街上巧遇她,那她大概有九条命都不够活。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她回家还是能够利用网络和这里的学者交流。
主意既定,她一秒转身回到桌边,火速开始收拾行李,并写电子邮件和当地几间学术机构道歉,还掰了一个家人急病需赶回探视的谎。
天还没亮,她已经坐车到了机场。
几个小时之后,她坐上了飞机,离开了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