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用情报交换来引我出面吗?难道你希望我继续龟缩不出?”他的语气并没有任何嘲弄与反讽,倒像是真的怀疑她也许不希望他出面。
兰苏容解释道:“这是两回事。我想你也该猜到,五大家族的千金写给你的信都必须经常隼过目,而我堂妹迫于长辈压力才上了那日的画舫,可她并不想嫁给你。我想不到除了亲口告诉你以外的方法,如果我私下派人跟你接触,中书令大人会怀疑兰家和东方家私底下图谋些什么。”
“你那封信应该也足够让常隼怀疑兰家别有目的了。”他提醒道。
“但如果最后兰家和东方家并没有结亲,这怀疑就毫无道理可言。”
“如果我就是要娶兰家的女儿呢?”他有趣地问。
“……”其实她也想过,这样的机会,兰家错过了很可惜,东方家的实力有目共睹,有了这样的姻亲,日后就算京城不保,任何势力都会对东方家有所顾忌。尤其东方长空是会继承爵位与领主之位的长子,他妻子的孩子必定也是继承人,放弃这次联姻,就算日后东方家其他儿子再来求亲,以两个家族间的姻亲关系来说,还是差上了一截。
反过来说,东方家娶的是长媳,兰家只肯嫁庶女,岂不是傲慢?兰苏容出身豪门贵胄,门第嫡庶的观念毕竟根深蒂固,她并不知道在东方长空的考虑当中,这些都是次要的。
也许,她该想法子说服苏芳?东方长空对她一个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如此尽心,必定会对妻子更温柔才对。
然而,想到苏芳,兰苏容的心头却罩上阴影。
除了东方长空,谁最有可能对她下药?
她代替苏芳到太师庙的事,理应只有她和苏芳,以及她们身边的几名侍女知道。假设常隼并不知道她代替表妹前来,只是设了迷奸的局就妄想留住东方长空,未免太天真,以兰苏容对她祖父的了解,恐怕为了家族声望,最后牺牲苏芳,玉成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
但如果常隼知道是她代替堂妹前来,是否打算挑拨定国公与东方家产生嫌隙呢?定国公虽无实权,在朝中仍有足够的影响力,若再加上兰家,确实有可能令东方长空同时得罪京城两大世家。
但是,第一,东方长空是她以苏芳的名义约出来的,他大可以利用这点推说不知者无罪。他有书信在手,要取信定国公并不难。
第二,如果是别的贵族,或许这离间计能无视东方长空的辩解而成功。但当初东方家成功地从火帆海盗手中救回的朝廷命官之一,正是定国公的胞弟。
如果说,如今京城里有哪个贵族不乐见成安对付东方长空,定国公必是其中之一。如此,定国公极可能更相信东方长空是遭到陷害,成安此计破局的可能性更大。
“怎么,你怕成安对付你们兰家?”东方长空见她沉默许久,不禁问道。
她不愿成安起疑,只是图个安宁,并非真怕了他。“五大家族能屹立数百年,并非单靠名气。”她只是这么解释,“兰家自然愿意和东方家结亲,只是我不能强迫舍妹嫁给你。”
“我又不娶她。”扭着脖子说话实在太别扭,东方长空索性往内坐,一脚搁在了望台地板上,好让手肘能靠在膝盖上。
“那么……”就算是远房的叔伯,只要是兰氏嫡女的话,说不定她能帮忙打听。
“你跟你那未婚夫,感情如何?”他倾身向她,一掌压在地上,笑嘻嘻地、饶富兴味地问。
兰苏容楞住,为了他的失礼,也为了他明明笑得像痞子,却依旧英俊而迷人的脸庞,两颊泛起红晕,“你不觉得……这问题有些失礼吗?”确实。即便在龙谜岛,人家小俩口感情好不好,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问法。
“是非常失礼。但这问题非常重要,要不我也不需要冒险来到京城了。”
“……”兰苏容实在难以理解他的言下之意和他思考的方式,“这跟你冒险来到京城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当初东方长空因为五大家族回复了庚帖而来到京城时,她确实认为这个男人做了愚蠢且鲁莽的决定,京城里甚至传言,说龙谜岛的男人果然又蒙昧,竟为了一睹京城美人而冒险。
当然,她对一说并未轻信。毕竟若真是,哪个地方没有美女?何必非要冒这么大的险?她猜想,东方家的战功也许让他们有些骄妄自大,因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兰苏容只猜对了一半。
东方长空叹了口气,竟是一副和她闲话家常的模样,“这你就有所不知,说起来有点复杂——我的意思是要让你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可能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在我们家,我娘的话是圣旨,因为我爹是我娘背后的大老虎,谁要是不顺我娘的意,就等于不顺我爹的意,那么大老虎就会咬人……”早听闻东方耀扬惧内……呃,不对!重点是为人子,这么说爹娘的闲话对吗?而且她还是一个今天才认识的外人!兰苏容都无语了。
“我娘认为呢,我必须娶一名我中意的女人,所以她不允许我闭着眼挑媳妇。”
“……”兰苏容傻眼了好半晌,良久良久,才呐呐地开口,“就……这样?”就为了这原因?所以他做了一般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的事?
当然,她得要在过好一会儿才会想起他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
东方长空露出一个“老子真是既聪明又有耐心”的微笑,“所以我说,要让外人,尤其是你们这些京城贵族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与复杂性,有点困难。
我不希望我娘伤心,也不乐见我爹不开心。”因为,他揍人很痛。
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兰苏容茫然了。
她想起不顾苏芳意愿,要她成为棋子的祖父;想起了认定是为她好,希望她的婚姻能巩固与定国公府关系的长辈。
这不是应该的吗?她生来享有出身高门的荣华富贵,原本就该付出这些。
“你还没回答我。”他真的对这问题的答案相当的锲而不舍,兰苏容有些好气又好笑,“就像你们家有你们家的规矩,我出身在京城兰家,自然也当遵守我们家的规矩,婚姻就是父母之命,与喜不喜欢无关。”她希望他能明白,他不能强行将他的规矩套在她身上。
“那就是不喜欢了。”他笑开一口白牙。
她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挫败感。
“一个情报换一个情报。你问我为何要自个儿往陷阱里跳?其实我已经回答你了,至少跟另外四位千金比起来,你有眼力,又有胆识。”而且,就是对他的眼。
“也许那不过是常大人请来的捉刀呢。”虽然她并不是因为常隼而代笔,可她确实只是个捉刀人。
“是或不是,光猜测又有什么意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他确实找到这只美丽的母老虎——谁说一定要张牙舞爪呢?她的镇定可不是寻常闺秀能有的。
见兰苏容陷入沉默,他猜想他的要求是有点强人所难,毕竟原本她相信自己就算嫁了人,也依然住在京城。如今他却异想天开地打算抢亲,京城到龙谜岛,可不是说走就走的距离。
“我们明珠城虽然比不上京城,规模小得多,但是自我曾祖父那一代就是海盗将抢来的货物销赃到陆地上的重要管道,虽然不值得说嘴,但确实因此而成为海上交易的重要枢纽。京城确实繁华而文化悠远,但在明珠城,你能见识到来自天涯海角的人事物。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如今大燕能真正称得上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只有龙谜岛,我们明珠城没有难民营,也没有乞丐……看起来像乞丐,但只是下了船后躲在酒馆喝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臭水手不算。”兰苏容不神往吗?
她当然神往。虽然从小她接触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她居住在天下的中心,可天下之大,所谓“中心”难道就真的比较了不起吗?边疆是怎样的风景?别的国家又是什么样的风情?她听说,遥远的南方,夜摩国由女皇君临天下!
“也许只是那些因为内乱而流离失所的人,他们并没有逃向龙谜岛。”人对于生长的故乡总会有扞卫情结,她忍不住辩解道。
东方长空笑了起来,“啊,有件事,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可得告诉你,身为明珠城领主之妻……暂时不是,不过我的妻子将会是我母亲的助手,你可能嫁过去没几天就得安置那些逃到龙谜岛投靠我们的老百姓,我母亲的做法是募资盖新城镇,等到这些逃难而来的新居民有能力在新家园自食其力后,他们缴纳的税金会用来偿还建立城镇的花费,但他们会有自己的房子——可能很简陋,但是他们将重新开始。”
“……”她虽然瞪着他,内心却悄悄地升起了一股欣羡之情。
相比起朝廷对难民营的做法,这无疑地让她心折。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生养着什么样的人?她真想看看!
东方长空见她累了,没有再主动搭话,而是继续翻着他的书,偶尔回答她那些不着边际,但显然已经对他产生好奇的问题。
或许是药效的关系,兰苏容几乎不记得后来她问了些什么。
但她始终记得,他眼底和嘴角的那抹笑,有着显然是与生倶来的从容不羁,以及似有若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