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韵对着一桌香味四溢的泰式料理,难得意兴阑珊。
“怎么,你竟会没食欲?”江焛一边替她布菜,纳闷她的反常。“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弟打电话给我,要我这个周末回花莲,他也会回家。”她的神情有些凝重。
自从那日与母亲大吵,她就再也没回家过,虽说因卖了地,家里得到一大笔钱,母亲得以支付会脚们会钱,而江焛要董重贤追查的诈骗集团已有些线索,要追讨回母亲被诈骗的钱,也许有希望,但这期间,她跟母亲完全没联络,她心里不免仍存着疙瘩,不知该怎么面对母亲。
“你还在记恨你妈?”江焛知道她的顾忌,探问道。
她摇摇头,抿据唇道:“我没恨过我妈。虽说从小到大她常骂我害弟弟、害家人发生意外倒霉,但那是事实,每每被她骂过就没事了,但这一次,我不知道……只要回想她说的话,我还是很难过……想我妈是不是很后悔生下我……”她说着,心口一扯,不由得哽咽。
“你妈是爱你的。”江焛温柔地道。
若是过去,他绝说不出这种话,他不知不觉被她大大地影响了。
“你怎么知道?该不会你是故意说好听话要安慰我?”梅梅韵抬眼看他。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能从他口中听到,她也觉很稀奇,倒也挺感动的。
“之前,你弟跟我说过,你妈其实很爱你,她对你的感情存着矛盾,之后的事件,我相信你妈对你的感情,绝不是厌恶,恨不得不要生下你,她是真的爱你、在乎你。
“否则怎么会因诈骗集团几句话,以为你被绑架,吓到无法分辨真相,又因一时没能跟你联络上,更害怕得信以为真,担心你被伤害,完全无法多考虑,也来不及找人商量,匆匆就按对方指示,汇出大笔现金,急着赎回你的平安。
“即使那些钱并非她所有,她也顾不得后果,一心一意只想先保你安然无恙,她的冲动盲目,却足以证明她是打从心底爱你的。”江焛向她娓娓分析她母亲的心情。
梅梅韵听了,怔怔然,心口不由得一热,有些激动地再次确认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日,母亲用一堆难听话语犀利责难她,令她听得气怒又难受,更觉委屈莫名,只能怒火相向,即使事后她心情较平复,也无法好好去探究母亲在以为她遇害时的真正心情。
“相似状况,也曾发生在我身上。”江焛神色幽幽地看她一眼,又道:“我当时是真的被绑架,我父亲不仅报警处理,还为了赎金跟绑匪一再周旋,僵持不下,而我父亲拥有的金钱,他自己都算不出来。
“就因为赎金迟迟谈不拢,我被绑匪拘禁整整五日才获救,而他准备的大笔赎金,在依绑匪指示,辗转交付时,绑匪遭警方适时逮捕,他一毛钱都没损失,而我,却饱受身心折磨数日。”
当年,母亲带年仅十岁的他到江家与父亲相认,他很快就发现,父亲根本不爱他,父亲之所以愿意认他,是因父亲发生一场意外导致不孕,而正室所生的四个孩子全是女儿,在意骨血传承的父亲才会将他接回江家认祖归宗。
母亲从父亲那里得到一大笔钱,抛弃了他,他被迫住进江家大宅,被四个同父异母、相差十来岁的姊姊们排挤,大妈更看他不顺眼。
他名义上的家人全视他为眼中钉,因他是父亲的独子,重男轻女的父亲,将来会将泰半的名下财产,全留给他。
他不在乎父亲庞大的财产,他想要的,只是一份真心的亲情。
原本他还存一抹奢望,父亲其实是爱他的,并非只是在乎他的血缘,可是两年后遇到绑架事件,父亲无比冷静的处理态度,在乎金钱更甚于他的安危,令他更确认父亲对他无情。
他自此不再奢望得到一丝父子真情。
他的心,也因而完全封闭。
梅梅韵听他亲口谈论复杂且残酷的家庭背景,眼眶一红,替他感到很难过。
她不由得握紧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江焛扯了下唇角,神色平静地望着她。“我对那个虚伪的家早没感觉了。没有期望,就不会感到失望或受伤,倒是你,比我幸福多了,虽然你妈因故对你恶言相向,一径怪罪你很不应该,但她心里是爱你的。我想,她因一时气怒口不择言,心里一定也很懊恼,很难过,不知怎么跟你和好。希望你能原谅她,珍惜爱你的家人。”
“嗯,我会的。谢谢你。”梅梅韵朝他释然一笑,他的一席话,轻易解开她心里对母亲的结。“没想到执行长能说出这么成熟且温暖的大道理,要是说给秘书大叔听,他一定不信。”他确实愈来愈温柔了。
“那可不妙,我要戴着冷酷面具,才能在商场有魄力,不能再被你传染人情温度。”江焛故作苦恼,反手握住她温暖的柔荑,眼神温润笑望她。“还有,刚才你犯了禁忌,得送我一道饭后甜点。”他朝她眨眨眼,一手比比自己的唇,暧昧一笑。
“呃?哪有?”她怔愣了下,急忙辩解道:“现在还算上班时间,不是私底下相处。”
自他公开两人交往,他要求她私底下不能再有距离的唤他“执行长”,得改叫他的名字。
她先是连名带姓喊他,又被他纠正,说那太生疏,只能叫名字。
又因他是单名,她觉得叫起来太亲密而害臊别扭,不禁因这小事跟他讨价还价,最后他勉强同意,现阶段让她喊他“江焛哥”,日后再慢慢改正。
他又强调,一旦她没这么做,她得主动吻他,表示道歉。
“现在是午休时间,不算上班时间。”江焛刻意挑语病,期待她主动送上香吻。
“哪有这样,自己擅改规则。”梅梅韵噘起嘴,咕哝抱怨。
他先前订的规则,明明是说下班后或假日。
“我是老大,我说了算。”他就是要拗她献吻。
“好啦!先欠着,晚点再给。先吃饭,甜点饭后才有。”她马上抽回手,拿起碗筷,大口扒饭菜。
这里可是餐厅,并非包厢,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她才不敢那么大胆在众目睽睽下吻他。
江焛因她轻易脸红,忍俊不禁。
他随即也动筷,先用餐要紧,还不忘再多夹些菜给她。
她见状,礼尚往来,殷勤替他布菜,推荐他这道菜好吃,要他多吃点。两人抬眼相视,莞尔轻笑。
如今的他,跟她一起吃食,已能尝出许多食物的美味。
隔两日——
江焛接到一通电话,脸色一沉,不耐烦地应对几句就断线,接着直接关机。梅梅韵见状,有些担心,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探问,“你姊姊要你回去?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重要。”他绷着脸容,无意多谈。
她也不好追问到底,只能找话题闲谈两句,转移他的坏情绪。
不多久,董重贤匆匆来到执行长办公室,神色焦虑地道:“执行长,我听到消息,大江集团总裁……你父亲,因心肌保塞休克送医治疗……”
闻言,梅梅韵一脸惊诧。
江焛却是神色平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淡道:“我知道,已经救回来了。”
“虽紧急抢救,恢复心跳和意识,但还没月兑离危险,听说要尽快动手术……”董重贤讶异于他的一脸淡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都相处快二十年了。
“他有专属的医疗团队,没什么好担心的。”江焛依然很冷淡。
“话不是这么说,他既然暂时清醒,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他?”董重贤委婉劝道。
“刚才你姊是不是要求你去探望你爸?”梅梅韵原以为只是他姊通知他,出席家庭聚餐,才被他冷言拒绝,这下得知情况,她忍不住数落他的不是,“再怎么样他也是生养你的父亲,现在重病住院,你该立刻去探视,怎能全部交给医师处理?”
“这个时间点,我去探病没有意义,甚至会自找麻烦,等他动完手术再说。”江焛说得理性。
“什么意思?”梅梅韵不解。
“我明白执行长的顾虑了,是不是……”董重贤才要道出原因,这时,他手机响起。
他看见来电显示颇意外,仍礼貌的接起,未料手机那头传来江焛大姊又急又怒的声音,对他语带命令,要他立即传话,并将江焛押去医院。
面对对方的盛气凌人,董重贤只能频频应诺。
结束通话,他一脸为难地望向江焛。
“我一关机,就改打你的手机骂人。”江焛一脸气恼。“你也关机,不用理她。”
就算今天漏接重要客户来电也无所谓,他不想再听到大姊河东狮吼、尖酸刻薄的言语。
“秘书大叔,他大姊为什么骂你?”梅梅韵一脸纳闷,总觉得事情不单纯。“他大姊要执行长立刻去医院探视他父亲,不是因担心自己父亲重病有生命危险,是急着要看遗嘱。”董重贤摇摇头,叹口气,替江焛的处境感到难过。
“嗄?”梅梅韵听了,无比惊骇。
“他四个异母姊姊跟大妈都围在病床旁,他父亲在急救后醒来,却说要见他,要他去替他拿份重要的东西,还不准其他人代劳,若他没出现,他父亲也不接受手术。”董重贤转述方才电话中江焛大姊说的话,当然,省略其中一大串谩骂。
“他父亲不是还要接受手术治疗,为什么现在就提什么遗嘱?”梅梅韵无法理解有钱人家的想法,心下对他姊姊们的反应非常感冒,也难怪江焛完全无意去探视父亲。
“因他父亲除了心肌保塞,还有其他心脏问题,手术复杂且极具危险性,他的姊姊们认为父亲要拿的东西一定是遗嘱,要他尽快去趟医院,因他父亲强调只会告诉他他办公室保险箱的密码。”董重贤进一步解释。
江焛听了心情更烦闷,完全不想蹚浑水。
“我陪你去医院,好吗?”梅梅韵走到他身侧,柔声说道。
“我对遗嘱没兴趣,甚至乐意抛弃继承。”江焛强调。
是因顾虑父亲,他才勉强还跟江家有往来,维持一点表面关系,若将来父亲不在,那个大宅邸,他是绝不会再踏进一步。
对于父亲的庞大财产和大江集团事业,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曾向往,也因此他选择自行创业,如今的事业成就,已令他很自傲。
“我不是要你看什么遗嘱,就只是单纯希望你去探视你父亲。我陪着你,若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我会替你消毒、擦掉。”梅梅韵一脸认真地说。
要他单独去面对那些坏心的姊姊们和大妈,她也不放心,决定陪着他一起面对,替他承担痛苦。
江焛因她的话,愣怔了下。
“去看看你爸,好吗?他既然想见你,你就去见他,不要日后留有什么遗憾。”梅梅韵把话说得更直接。
她内心能感觉到,江焛不若外在表现,对他父亲的生死置之度外,冷眼旁观,即使他强调,对真正的父子亲情已无冀盼,可她不希望他们父子真的是相敬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