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梅韵背着橘黑色背包,走在熙来攘往的大都会人行道上,两旁高楼林立,四线道大马路上,车水马龙。
她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仍旧感到纳闷不解。“不可能没事呀……那么严重的事故,那个人还说挡风玻璃是防弹的,都能被我撞出裂痕,我却毫发无损,一定有人被我牵连,替我挡死劫……”
她回花莲外婆老家,除了探望大舅妈,也是为了替外婆扫墓,她往往会和家人错开扫墓时间,径自前往。
昨天,发生车祸事故,她焦急地指示那个男人开车载受伤的大叔到镇上唯一一间医院,不料医师不在,之后大叔虽然清醒了,表示无大碍,但那眼神冷冷的男人仍然强调要去大医院做详细的检查,不仅如此,那男人还要求她也一起去检查,他怀疑她表面上看起来没事,说不定有哪里内出血。
检查结果,她确实毫发无伤,而她以为受重伤的司机大叔,竟然只有额头的皮肉外伤,伤口连缝合都不用,她觉得好惊奇。
确定两人的身体都没问题后,长相俊帅冷酷的男人频频看表,显得不耐烦,要求司机去开车,他们要赶回台北。
司机大叔给了她一张名片和一张千元钞,有些抱歉地要她搭出租车回去,之后若她身体出现什么车祸后遗症,可以打电话找他索偿医药费。
对方的好意,她不好意思接受,推还千元钞,表示搭公交车回去就行了,司机大叔却说天色暗了,她早点回家比较安全,劝她搭出租车比较快。
两人推托间,俊帅高挑的男人截走那张千元钞,又从自己的皮夹再掏出一张千元钞,拉起她的手,塞进她掌心,闷声命令道:“现在,立刻,坐出租车离开。”接着他转头对中年男人命令道:“董秘书,开车,我们回去了。”他一分钟都不想再浪费。
她之后看了手中名片,才得知那位大叔原来是执行长的随行秘书,公司名称看起来也很了不起,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居然是执行长。
不过他们是什么人、有多了不起,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昨天那起车祸事故,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轻伤就收场?
上个月她骑车经过十字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汽车撞到,她摔飞出去,幸运的只有膝盖擦伤,但另一部被波及的机车,骑士手脚骨折,至今还躺在医院。
她每每发生意外,若事故足以令她受到严重伤害,却奇迹的只有小伤,往往会有旁人受重伤,俨然就是她将霉运转移到对方身上,对方代替她承受更大的劫难。
老实说,每次这样的情形发生她都很自责,反倒宁愿自己受伤。
她之所以一个人独立生活,也是因为她的霉运一再给家人带来灾祸,她不敢也不能与家人太亲近,顶多偶尔回家看看。
昨天,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车祸撞击力,比上个月那起意外更加倍,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若只是受了点小伤,旁人受的伤绝对更严重,要嘛断手断脚,要嘛严重脑震荡,甚至可能颅内出血,需要动手术。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和旁人都逃过这次劫难,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小姐,小姐!”
正当她努力思索时,忽地听到旁边有人叫唤,她转头,循声望去,路旁一棵行道树下,坐着一位包着头巾的阿婆。
“阿婆,妳在叫我吗?”梅梅韵朝自己比了比。
“对,就是妳。小姐,过来一下,要不要算命?”阿婆朝她笑呵呵地招招手。
“不用了,谢谢。”梅梅韵扯了下嘴角,礼貌谢绝。
打从出生到现在,她已经算过太多次命,结果都一样——一生衰运不断。
“妳印堂发黑,要改运喔!”阿婆一脸正色地道。
梅梅韵不以为然,应该说,每个算命师看到她,都跟她说要改运,父母因此花了不少钱,但她的衰运还是没有半点改善。
她早就看破了,也认命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命运低头妥协,自暴自弃,她始终记得外婆的叮咛教诲,不管运势如何,每天都要认真努力、脚踏实地过活,要抱持积极正向的能量,才不会被更坏的气场拉着走。
“阿婆不是要骗妳花大钱,我告诉妳,妳要遇到贵人了,要改运了!”阿婆径自又道。
“贵人?”梅梅韵一听,双脚不自觉地往阿婆那儿走了过去,“我会遇到贵人?”
“对!很快就会遇到,那个贵人可以帮助妳,扭转妳的噩运,妳待在他身边就可以避掉灾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平安顺遂。”阿婆一股脑儿地说道。
阿婆要她伸出手,看她的掌纹,替她更仔细掐算。
梅梅韵原本不太相信阿婆说的话,但是一想到昨天的车祸意外,她也觉得挺神奇的,便伸出了手。
阿婆断言道:“妳会找到工作,在这里最高的一栋大楼会遇到机会,遇到命中注定的贵人……”
梅梅韵听完,更吃惊了,阿婆竟然知道她正在找工作,还说她很快就能找到工作!
这是第一次她算命后精神抖擞,充满干劲。
以往算命师总告诉她灰暗的结果,要她花钱改运,改名字换命运。
她的名字是父亲为替她改运而取的,她可不会再随意改名,更不想再把辛苦钱送给信口开河的算命师,所以她已经很久不算命了。
然而这一次,她不由得相信这位阿婆所言,她向阿婆频频道谢,掏出皮包里仅有的两百元要付算命费。
阿婆不嫌少,面容慈祥,笑呵呵地收下,并祝她好运。
梅梅韵朝前方继续步行,并仰高头观察附近最高的大楼,藉此寻找工作机会及命中最重要的贵人。
约莫十分钟,她经过一栋商业大楼,看见一名穿制服的男员工步出大门,在玻璃门上贴了一张征人启示,她马上凑上前看——征的是业务,限男性。
“请问,一定要是男性吗?是从事什么业务?”她积极询问,不愿错过任何机会。
她投了不少履历,却都没有回应,这才想着出门到各商业大楼看看有没有应征机会,她什么工作都愿意尝试,当然啦,那种要求高学历、具备相关经历或主管阶级的,她能力不足,只能略过。
“只缺男性。”男员工回道。
“喔,那请问这栋大楼还有其他公司缺人吗?”梅梅韵不死心地又问。
“不清楚。”男员工态度冷淡,随即转身走了回去。
她不气馁,决定进入这栋商业大楼向柜台警卫探问。
“这不是梅小姐吗?”
身后,一道有些熟悉的男音传来,她转头一看,惊愕又惊喜。“司机大叔,不,秘书大叔,你的伤还好吗?”她指指对方额头贴着的纱布,非常意外会在这里跟他巧遇。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不用在意。”董重贤不以为意,反过来安慰她。
昨天他清醒后,她频频向他道歉,还强调是她害他受伤,他是代她受过的,无论他怎么安抚她,她都相当自责。
“妳怎么在这里?妳也住台北?来找工作的?”董重贤问道。
方才他就觉得这个娇小身影有些眼熟,不由得走过来确认,他觉得和这小丫头挺有缘的,且她的年龄身形的确和他女儿差不多,让他对她轻易产生一股亲切感。
“嗯,秘书大叔在这里工作吗?”梅梅韵好奇问道。昨天她虽然拿了他给的名片,但她并未记住鲍司地址。
“不,是对面那栋大楼。”董重贤比比后方另一栋更高耸的商业大楼。
“哇,那栋楼比这栋更高欸!”梅梅韵仰高头,惊叹道。“秘书大叔,你们公司有缺人吗?”记得名片上,他任职的公司好像是什么建设公司。
“目前没有。”董重贤一脸抱歉,顿了下,又道:“是有个临时缺,但那工作不适合妳。”
“什么工作?是不是要高学历?还是要长得很漂亮,口才很好?”她追问道。
“正好相反,只是一名清洁员。”董重贤回道。
“清洁员?”
“我们公司有跟清洁公司签约,定时会派几名清洁员来清扫大楼公共区域及各办公室,公司还额外雇用两名全职清洁员,负责贵宾室及执行长办公室的全面清洁工作,因为执行长有洁癖……呃,是很重视整洁,所以招待重要访客的贵宾室及他个人办公室要随时维持整洁才行。昨天一名全职清洁员离职,目前正打算透过清洁公司找合适的人过来。”董重贤解释道。
“那个……可以用我吗?我很会做清洁打扫工作,在快餐店跟餐厅都打过工。”梅梅韵立即毛遂自荐。
“妳一个年轻女孩会想做清洁员的工作吗?”董重贤颇意外。
“工作不分贵贱,也不分年龄,只要是正正当当的工作,没有理由拒绝。”她一脸认真地强调。
他对她更加欣赏了,答应让她试试。
梅梅韵无比开心,向他弯腰致谢。
那个算命阿婆简直神算,她真的在最高的大楼找到工作,那是不是表示,她的贵人也在那栋公司大楼里?
人行道另一边——
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大男孩,神色慌乱,左右张望,正在寻人,看见坐在一棵行道树下的女乃女乃,大男孩大松口气,赶紧跑上前,但仍忍不住抱怨道:“阿嬷!妳怎么又乱跑出来!”
“乖孙,要吃饭了吗?”阿婆对孙子笑咪咪地问道,随即伸手往口袋掏出两张百元钞,“这给你去买饭,阿嬷替人算命赚来的。”
大男孩眉头一皱,“妳怎么又乱给人算命,还跟人拿钱,是谁的?要还人家才行。”可其实他知道要找到对方实在不容易,只能无奈地再把那两百块塞回女乃女乃的口袋里。
“我真的会算命啊!你跟你阿爸都不相信,人家那小姐很高兴,我说她会遇到贵人,她还觉得给太少算命钱,很歹势咧!”阿婆一脸认真说道。
“先回家吃饭吃药,下午我再带妳去医院。”大男孩对失智的女乃女乃很没辙。
自从女乃女乃被医师诊断罹患失智症后,她虽认得家人、记得回家的路,但对过去的记忆却遗忘大半,且一再声称自己被开了天眼,可以算出人的过去未来,女乃女乃也帮他们这些家人算过,但完全都在胡诌,他们便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后来女乃女乃常常独自出门,随便坐在路边就要替人算命,甚至还几度跟陌生人拿钱,令他们很伤脑筋,只能尽量别让她独自出去。
“我真的会算命,你不要铁齿不信。”阿婆喃喃地又道。
“是是是,下次不能再跟不认识的人拿钱了,知道吗?”大男孩温言安哄着,扶起女乃女乃,带女乃女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