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泵娘要上哪去,在下可以送妳一程。”尹安道左挡右挡,硬是不偏不倚地挡在柳芫面前,后头还跟了几个侍卫家丁。
头戴帷帽的柳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隔着帷帽瞪着造次放肆的男人。
这人简直是无耻至极,她才刚踏出酒楼,便被他挡住去路。
柳芫正不知道该怎么月兑身时,马车上的柳堇走了下来,柳芫心里不禁哀哀叫,待会肯定要挨一顿骂了。
“又一个美人儿……”尹安道赞叹道。
哪怕同样戴着帷帽,可他这双眼利得很,能透过帷帽一观美人儿容貌……他今儿个可真是走运了,一箭双雕!
“这不是三弟吗?”
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柳芫微抬眼,就见眼前的登徒子转过身去,柳堇随即趁机一把将她给拉上马车。
尹安道见是他那两年前坏了脑袋的二哥,正打算开口打发他,听见马车驶去的声响,一回头,见两个美人儿已经上车走人,恼得他劈头就对着他发火,“二哥,你好端端地不待在府里赡养,到外头做什么!”
最气人的是还坏了他好事!那小泵娘刚从酒楼里走出,哪怕戴着帷帽,他还是瞧得见她细致秀丽的五官,尤其她一身纤柔体态,教他瞧得心底都快冒火了,还没问出是哪户人家的千金闺秀,人就这么跑了!
“怎,我不能到外头走动走动?”他安分了两年,如今不过是头一回逛大街,被软禁得还不够吗?
“你八成是到外头找糕饼吃的吧?”他故意提高声调说,惹来路人注目,身后的侍卫更是掩嘴低笑,毕竟一个大男人嗜吃糕饼,传出去实在不怎么光彩。
洪临闻言,虽有怒火,但也认为男人嗜吃糕饼真不好说,一时反驳不了。
“是啊,我就是来找糕饼吃的,三弟陪我一道吧。”尹安羲压根不觉被羞辱,毕竟糕饼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何来可耻的说法。
“要吃你自个儿去吃吧。”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两银子就往地上一丢。
洪临难以置信地瞪着尹安道的举措,更担心他家二爷真会傻乎乎地弯腰去捡,然就在这当头,他听见他家二爷开口了。
“捡起来。”
尹安道横眼瞪去,却见尹安羲脸上浮现教人头皮发麻的笑,一双眸子教人莫名胆颤心惊,逼得他只好朝身后摆了摆手,让手下替他捡了回来。
“二哥,我怕你出门带得不够,这一两银子你就拿去吧。”双手把银子规规矩矩地递了出去。
“确实不怎么够,再多给些吧。”尹安羲笑瞇眼道。
“……”尹安道从荷包里掏出一半,全都递了出去。
“走吧。”尹安羲掂了掂银两,状似亲热地往他肩上一勾。
“去哪?”
“正午了,难得咱们兄弟在外碰头,一道用膳吧。”
“不用了,二哥自个儿……”尹安道本要试着挣月兑,可谁知道尹安羲的臂膀像是铜墙铁壁般箝住了他,他只能很丢脸地被拐着进了酒楼。
更丢脸的是,这家新开张的千风楼最有名的是药膳,可他家二哥一进门却是点了一堆糕饼。
“二哥……糕饼不需要上个十碟吧。”试想,两个大男人坐一桌,桌上摆着十碟糕饼,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
可瞧尹安羲压根不肯退让,他赶忙抓住小二加点了几样菜。“再来几样大厨的招牌。”
“这位爷儿,咱们大厨拿手的有人蔘滋补盅、理气白玉蹄、南瓜八宝饭……”
“都上都上。”尹安道不耐地喊道,只要别让桌子只摆着糕饼就成了。
“马上来。”小二笑脸招呼着,朝另一头招着手。“给两位爷儿上茶。”
小二一走,立刻有其他的跑堂凑向前倒茶水。
随后,这一桌冷场了。
尹安羲没意愿攀谈,随意打量着千风楼里的摆设,而尹安道干脆托腮转到另一头,瞧见邻近几桌人的衣着打扮,不禁面露兴味,月兑口道:“这千风楼肯定有来头。”
尹安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说?”
尹安道睨了他一眼,本要嘲笑他有眼无珠,伤脑又失忆,但一触及他噙笑目光里的冷冽时,随即挤出笑脸道:“二哥是失忆所以忘了,瞧,坐在那桌的不就是玉商贺家,同桌的还有米商林家、布商王家,而再过去那桌,瞧那腰间绶带,肯定是个朝中高官,而同桌的必定是同侪,教人不禁好奇这千风楼的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历。”
瞧瞧,光是一楼就已是座无虚席,还见跑堂的直往楼上送菜,才开张的酒楼就能引得高官达人上门,算是相当了得了。
“重要吗?”尹安羲又问。
尹安道本要低斥他无知,但那双该死的眼就是教人打从内心一阵冷,硬是逼得他缓了语气,温和地道:“其实也没什么,说说而已。”
可恶,二哥以往的眼神就是这样吗?虽说二哥性情本就偏冷,但再怎么冷也不至于教人莫名生惧,如今就是笑脸迎人,仍有股教人不得不屈服的威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该不会是要恢复记忆了吧……得跟娘说说才成。
“我对糕饼比较有兴趣。”要不是人多,他真想趁这空档要洪临到前头探探是否还有其他新开业的酒楼。
尹安道转向他瞧不见的角度,鄙夷地嗤笑了声,适巧瞧见小二端了壶茶过来。
“这壶五味茶是小店赠送,两位爷儿尝尝。”小二见桌上的茶水都未动,就知道两位出身尊贵,一般粗茶是不入口的,便动作利落地替两人倒了茶。
尹安羲尝了口,满嘴药膳味,辛甘酸苦咸全都具备了,难怪说是五味茶,不过酸甘两味较突出,在喉头处微微回甘带酸,在这春末夏初之际,倒挺合宜的。
小二见尹安羲颇满意,随即笑道:“咱们大厨说了,春天补肝,夏天补心,秋天补肺,冬天补肾,这滋补也得看天候,喝茶更得看时节,两位爷这时节来,咱们供应的有五味茶、六合茶、提神茶和安神茶,约莫再半个月,咱们还会配合时令,再加上莲子冬瓜汤和红豆苡仁汤等等,届时还请各位爷儿务必前来尝鲜。”小二口条分明地解说着,一边倒茶的动作也不疾不徐,讲究优雅。
“那糕饼呢?”尹安羲笑问着,当没瞧见尹安道嘴巴歪了两下。
“爷问到点上了,这茶点甜汤都如此讲究,更别说是糕饼、药膳了,咱们大厨的食谱琳琅满目,四季品味皆不同,届时爷儿们一一尝过了,就知道小的所言不假。”就在小二讲解完毕时,糕饼也适巧上桌了。
有那黄澄透明的桂花糕,像是染黄的冰块里包裹着花儿,晶莹剔透得教人食指大动,更有那层次分明的椰汁红豆糕,碟子一上桌,弹牙般地颤动了两下,还有印压出牡丹花样的山药糕,秀美如画,光是搁着就赏心悦目,教人赞叹不已。
然而,瞬间攫住尹安羲目光的是最末搁下的糕饼,看似通体玉白绵密,上头撒上了人蔘果和核仁,他二话不说地取了一块入口,黑眸瞬地一亮,大手抓住小二便问:“这是什么?”
“爷儿真是好眼光,这道醍醐糕可是咱们大厨的功夫菜,今儿个是大厨心情好才做了一小笼,明日后日肯不肯做还是一回事呢,实在是太费功夫了。”小二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见早已将厨房里所有的菜单都模熟了。“而今天醍醐糕就剩这一碟了。”
“醍醐糕……”他哑声喃着。
就是这个味道,教他一尝就牵肠挂肚忘不了,这般折磨人的好味道,终于教他给找着了。
“不就是块糕饼,倒说得一盘学问了。”尹安道嗤笑了声。
“这位爷儿有所不知,这醍醐糕做法确实是繁琐复杂,大伙都知晓牛乳成酪,却不知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这醍醐是酪之上品,是用牛乳反复煮、滤来着,爷儿尝一口便可知跟其他糕饼铺子所售的酥酪完全不同。”
“是吗?”尹安道拾起最后一块,尚未就口,手就被转了个方向,醍醐糕被叼进了尹安羲的嘴里。“二哥……”人家都说得天花乱坠了,他这付钱的大爷尝一口都不成吗?
“小二,能否引见大厨?”那入口即化的芳香浓郁教尹安羲立刻有了主意。
“爷儿真是对不住,咱们大厨是不见客的。”
“你们大厨姓啥叫啥,家住何方?”他不死心地再问。
“这……”小二面有难色地沉吟着。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尝道糕饼也审问起人家家世来了?”
“我是想将大厨给聘回府里。”
小二闻言展眉一笑。“爷儿,那是不可能的。”方才还模不透这爷儿的想法,教他不敢透露太多,如今知晓他的打算,这倒好处理了。
“价钱都还没开呢。”
“爷儿,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咱们家大厨乃是威镇侯爷的姨妹子柳十三姑娘,如此尊贵的身分岂会教人给聘回府呢。”小二含笑地把话说得委婉。原本是不想把话说白的,但这两位爷儿不像是一般商贾,还是将侯爷搬出来挡一下较妥,省得之后他们到千风楼堵十三姑娘。
尹安羲噙笑点着头,心想原来她名叫柳十三呀,两年前那个娇俏的小泵娘。
“啊……威镇侯的姨妹子啊。”尹安道连连咂嘴。
尹安羲凉凉看他一眼。“你识得?”
“不识得,不过……”尹安道想了下,摆手让小二先退下。“二哥,那是威镇侯的女人,碰不得的。”
“不是说了是姨妹子?”
“呿,那是他们自个儿说的,可有脑袋的都弄得明白这个中蹊跷。”尹安道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这儿才压低嗓音说。
“什么蹊跷?”
“二哥,你真的是脑袋坏了,仔细想想,有人会娶了姊姊还将妹妹给带进门的吗?这不是摆明了姊妹共事一夫?”天啊,二哥脑袋真是坏得彻底了。
尹安羲不禁回想起那张娇柔却偏冷的面容,可以想见过了两年,正是含苞待放之龄,会是出落得何其娇艳,不过——“威镇侯又是什么人?”
谁的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她的手艺了,如今再尝,手艺更胜以往,而方才几口压根解不了馋,要是得不到她,岂不是要憋死他了!
尹安道拍着额,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然一触及他的目光,随即转而瞪向桌面的糕饼,解释道:“二哥,威镇侯花世泽的娘是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姊姊,换言之,威镇侯是圣上唯一的外甥。”
“很有权势?”他问着,慢慢地朝桌上的糕饼进攻。
尹安道无声咒了一句,要不是太怕他的眼神,真想狠狠骂他一声蠢。“二哥,那是皇亲国戚,还不算有权势?况且,约莫两个月前,威镇侯偕其妻解决了后宫斗争一事,还顺便摆平了朝中党派,如今可说是权倾一方,你说有没有权势?”
尹安羲微闭着眼,享受着满嘴红豆与椰汁交融的甜润滑腻,半晌才问:“所以,你认为有什么方法让我聘他的姨妹子当厨子?”
原来,她拿手的不只是酥酪,就连其他糕饼都是一绝呀,这要他怎能放手?
尹安道无力地闭了闭眼。“二哥……不可能的。”他说了老半天,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威镇侯之妻柳九医术了得,专治妇科,后宫嫔妃多倚仗她,而柳十三可谓是食医,以药膳调理圣上与嫔妃,就连长公主据说都被调理得容光焕发,年轻了二十岁,你想,人家会到咱们家当厨子?”
或许对别人而言,皇商确实是挺了得的,可皇商不是官,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他这坏了脑子的二哥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他敢说,他还不敢听咧。
尹安羲又尝了块绿豆甘草糕,浅勾笑意点头道:“确实是挺懂药理的,将解毒汤都做成糕饼了,如此聪慧的姑娘真是少见。”
口感绵密细软,甜而不腻且齿颊留香,他尝着尝着,觉得自己都快醉了,心更痒了,满脑子只想着非她不可。
这无趣的人生有了她,才能算是真正活着呀。
尹安道抽动眼皮,怀疑自己分明是对牛弹琴。“横竖绝无可能的,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三弟,我一直觉得你能将生意打理好,该是相当聪明的,难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尹安羲尝完最后一块山药糕,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指尖。
迷汤谁都爱喝,尹安道听他说自己聪明,便低头想了想,嘿嘿恶笑两声,凑近他道:“二哥,倒也不是真的没法子,不过这法子有点险。”
“说来听听。”
“找个法子坏她清白,闹得众人皆知,就能把她给娶回府里。”说着,他都忍不住笑了。
对,坏了柳十三的清白,他这二哥就准备死在威镇侯的刀下吧,往后他就不需要再提防他恢复记忆,这招借刀杀人还真是不错。
尹安羲微扬浓眉思索着。娶妻吗?他没想过要娶妻,但这不失个好法子,要是真能迎娶她,往后他不就有享用不尽的糕饼了?
难得了,这蠢蛋三弟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威镇侯府。
“有人堵十三?”柳九蓦地从医书里抬眼,瞪着正瞋瞪着柳菫的柳芫。“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我听九姊的话,出外都戴帷帽的。”柳芫委屈地垂着眼,却又偷偷地瞪向告密的柳菫。
太不讲道义了,回府的路上她一再央求五姊,五姊也明明答应她了,结果还是把这事告诉九姊。
柳九微瞇起眼,思索了下。“十三,妳这几日都别出府,我让人先去查查那人的底细,咱们再作打算。”
真是麻烦,柳家专出美人,好比柳菫艳如梅,柳芫秀如莲,深蕴着一种孤傲,偏偏男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这种美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要十三出门戴帷帽,可谁知道登徒子还是找上门。
“可是咱们酒楼才刚开业……”
“妳就把一些菜单交给里头的二厨打理,暂时先如此。”
柳芫听完不禁微抿起嘴,这是她头一回执业掌厨,都还没听听一些客人的想法便要将她禁足,实在是……想了想,不禁又偷偷瞪了柳菫一眼。
“妳那是什么眼神?妳九姊这么处理是为了妳好。”柳菫没好气地道。
“我哪有什么眼神……”反正她们欺负她最小就是了。
柳九瞧两人逗嘴逗到用眼神无声交流着,思索了下,道:“五姊,时候不早了,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柳菫淡淡看她一眼。“不用了,我赶着回庄子,田里有些农活得忙。”
“五姊,我炖了富贵九头鲍,掂掂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尝尝很可惜的。”柳芫亲热地挽着她。
“九头鲍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改天拿到一头鲍再跟我说吧。”
“五姊,妳不懂,这九头鲍弹牙多汁,绝对不是一头鲍能相比的。”
“下回吧,庄子里的农活,有些事我不在不方便。”柳菫浅露笑意,朝柳九欠了欠身。“夫人,我先退下。”
柳九微蹙起眉头。“五姊,咱们是姊妹,不需多礼的。”叫她一声夫人,到底是要让彼此搞得多生疏。
柳菫朝她客套地点了点头,便先行退出房门外,柳芫见状,忙道:“九姊,我送一下五姊。”
房外两名丫鬟随即朝两人福了福身,柳菫往长廊前后一瞧,拉着柳芫走远了,才低声道:“威镇侯府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柳芫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
“没事会在侯府里置那么多侍卫?”更夸张的是,在柳九的寝房书房,约莫就是她的活动范围里,根本就是布下了重兵。
她今日是去酒楼找十三,见她被登徒子骚扰才陪着一道回来,这是她头一回来侯府,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呃……”她该从何说起呢,因为打从那位书生在侯府住下后,姊夫就从宫中调派出一支禁军了。
“是不是之前威镇侯和夫人连手查办了后宫一事,招惹了什么麻烦?唉,真是麻烦事,我的身分又不适合把妳接过去住,可妳住在这儿更是大大的不妥,妳当初怎么不跟爹回默林县算了?”
“九姊怕我被母亲给欺了,怕我及笄了,母亲会随意地发派我的婚事。”柳芫低声说着。
柳菫闻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盘算倒也有所依据,毕竟她就是嫡母狠心给卖进金府当妾的,哪怕她早已离开金府,可名义上她还是那金大爷的妾,想起来就觉得呕,说不怨嫡母都是假的。
“不过,她怎会知道母亲的性情?不是说她是外室生的,一直都住在默林县?”柳菫不解的问。
“嗯……八成是有所耳闻吧。”柳芫的头愈垂愈低,真怕五姊打破沙锅问到底。她的表情拿去骗骗外人绰绰有余,想骗自己人,她的道行明显不够高。
“怪了,为什么我老觉得妳跟她亲近得紧?”柳菫瞇起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着她。
就她所知,这丫头不是个能随意与人亲近的,要不是日积月累的相处,她是难以轻信人的,可偏偏她却对柳九唯命是从,彷佛这个柳九便是以往的柳九。
“这……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她跟九姊的性情相近,而且又待我很好,所以就这样了。”早知道就不要为了避开九姊追问而送五姊一程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做什么。
“性情相近?”柳菫沉吟了下。“确实是有些相似,尤其骂妳的口吻,我几乎要以为是柳九再世了。”
“九姊是柳九没错呀。”她轻轻地暗示了下。
柳菫睨她一眼,摇了摇头。“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算她跟柳九是同年同月,也不该让她顶了柳九的排序,这不就等于抹灭了真正的柳九。”
柳芫闻言,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就知道五姊是将九姊搁在心上的。”
“哈,我将她搁在心上?是啊,要不是那天我没带鞭子,就开棺鞭尸了。”
“真是如此,九姊走了,五姊是这么难过呀。”
柳菫瞪了她一眼。“妳是哪只眼睛瞧见我难过?我是嫌她丢脸,我是笑她蠢,千防万防却防到那般下场……”说着,喉头一紧,一把拉开柳芫。“不用妳送了,回去吧妳。”
“五姊,多和九姊相处吧,九姊……一直是九姊。”柳芫不戳破她泛红的眼藏着悲伤,轻声说着。
“再说吧。”话落,潇洒离去。
柳芫看着柳菫离去的背影,无奈叹口气,要是她能将实情告诉五姊就好了。是九姊没和五姊亲近相处,否则五姊定会看出端倪的。
回头欲回主屋,然还未抬头,便瞧见前方有双黑色绣云彩的靴,她蓦地顿住,缓缓抬眼对上书生似笑非笑的俊颜。
“书生。”她怯懦笑着。
虽说不知他的底细,九姊和姊夫也未多作解释,只说书生是为寻人而来,但光是看姊夫大阵仗的防他,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十三姑娘的耳珰很特别。”书生扫过她耳垂下的红玉耳珰。“怎么只戴一边?”
柳芫下意识地抚着圆珠状的红玉耳珰。“因为只有一只。”
“是吗?”书生沉吟了下,又问:“打哪来的?”
柳芫垂眼思索他的询问之意,半晌才道:“是捡来的。”
“捡来的?在哪捡的?”
“在默林县的柳家宗祠捡的。”她如实道:“两年前九姊去世后回葬柳家宗祠,我随父亲送九姊,在宗祠里捡到的。”
她和书生向来无话交谈,可她总感觉他的视线不知为何老是盯着她。
书生微瞇起眼,寻思半刻才道:“十三姑娘捡到这耳珰时,可有何异状?”
柳芫心底微诧却没彰显在外,但老实没有隐瞒地回答,“当时好像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抢了我的糕饼。”
书生神情微动,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微闭着眼问:“他长得什么样子?”
这可问倒柳芫了,她并不如柳九那般擅画,要谈男人面貌……“可以说是个绝无仅有的美男子。”
当她第一次见到书生时,她便觉得书生和那个男人相像,相像的并非外貌,而是那股气韵,一种非比寻常的气质。
可要说他俩不是人……春末夏初的艳日下,他倒是站得直挺挺的。
书生听完,勾唇笑得愉悦。“多谢了,十三姑娘。”
“书生客气了。”她福了福身,见书生转身走了,彷似还哼着歌。
她这么做对不对?九姊说他为寻人而来,但既然问起了她的耳珰,她当然就顺着他的话试探,而她也没撒谎,句句属实,只不过两年过去了,那个男人还在不在默林县,她就无法保证了。
唯一能保证的是——他应该会离开一阵子,而至少这一阵子,九姊是安全的。
柳芫端着刚出炉的豌豆黄进房,就见柳九仍坐在案前看着医书,不禁没力地摇了摇头。
“九姊,歇一会吧,书搁着没人会给妳偷看,妳犯不着抱著书不放。”
柳九从书中抬眼。“十三,妳知道吗,这些全都是御书房里的珍藏,这本医书是千年前一名叫华逸的皇族亲自编写的,是外头找不着的,我还想偷偷誊写呢。”
“我帮妳誊啊。”反正她闲着很。
她斟着五味茶,配着豌豆黄,搁到柳九面前。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柳九拿了块豌豆黄吃下,那口感细腻,几乎是入口即化,教不爱吃糕点的柳九都忍不住称赞。“十三,妳这把好功夫,就算是摆到宫中也是一绝。”
这种细豌豆黄作工很繁复,别提豆沙要炒匀,那火候更得要掌握得巧,这道细活可是宫中御品,亏她也能学得精巧。
“嘿嘿,就是从宫中偷学来的。”柳芫笑得贼贼的,尝了口豌豆黄,也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一会送一些给长公主。”
“已经让人送去了。”这点小事还不用九姊提点。柳芫呷了口五味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留一些给姊夫和书生?”
“妳姊夫不喜糕点,不用留,至于书生……”柳九顿了下,笑瞇了眼。“他说暂时离开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用替他留了。”
柳芫笑得甜甜的问:“九姊,书生到底是什么人?”
“他……”柳九脸上的笑意瞬地不见,像是思索着怎么回应,突地听见脚步声,一会便见春喜进屋来。
春喜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自从她嫁进威镇侯府后,长公主便将春喜和秋喜送到她这儿伺候。
“夫人,这儿有张邀帖是给十三姑娘的。”
“给十三的?”柳九狐疑地接过手,看着上头的帖子写着“茶食馆”,便将帖子递给柳芫。“妳什么时候和这家铺子的人往来?”
“没呀,我听都没听过。这斗食宴又是什么?”柳芫瞧着帖子上头写着斗食宴,邀请者则是茶食馆掌柜,一时也模不着头绪。
“我也没听过,这到底是什么铺子?”
一旁的春喜忍不住掩嘴低笑,瞬地,两姊妹有志一同地看向她。春喜向来是很讲究规矩的,对待她俩跟长公主没两样,可如今,她俩被笑了。
“春喜,妳不会是笑我俩像个乡巴佬吧?”柳九佯怒道。
春喜用力地抿住唇角。“不是的,奴婢不是那意思,奴婢笑是因为茶食馆是约莫一年多前开张的,听说里头的糕点种类众多,而且口味新颖,擅长采用当季食材入味,在京城里也算颇富盛名,而十三姑娘擅长做糕饼也爱吃,这段时日常在外头走动,怎会不知道呢?”
柳芫挠了挠脸,笑得有些尴尬。“唉,没注意那么多。”她在外走动都走九姊规定的路线,哪能到处晃?况且一般大宅里的庶女哪来的闲情逛街来着?她能踏出柳府,还是托九姊的福呢。
“不过,对方无缘无故怎会寄了邀帖给十三?”
春喜想了下。“奴婢猜想,会不会是已经有人知晓十三姑娘是千风楼的大厨,又尝过了十三姑娘的手艺,所以才会特地递帖邀请?既然是斗食宴,许是想跟十三姑娘一较高下,又或者是当日会展出各种糕点让与会者尝尝吧。”
柳芫一听,随即露出狗腿的笑。“九姊,让我去瞧瞧吧。”
“不成,我得先打听打听这茶食馆的老板到底是谁。”柳九想也没想就道:“上回拦妳的那个人,听说是当今皇商尹家三爷,说不准这家茶食馆的幕后老板就是他,而这张帖子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引妳这傻子上门。”
“可奴婢听人说茶食馆的掌柜是位小娘子,手艺确实是一绝,要不怎能在京里占得一席之地?”
“九姊,要不咱们一道去吧。”
“等我先查清楚再说。”
“那就赶紧查吧,距离斗食宴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
“妳这吃货,早晚栽在这张嘴。”柳九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小嘴。
“到时——”
“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春喜。
“不知道能不能让奴婢跟着?”春喜满脸恳切地问。
柳九不禁叹气,原来府里的吃货不只十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