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涤月慢慢的恢复意识,感觉到身下一片冰凉,她猛地惊醉,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枯地上,而天是黑的,云是黑的,眼前所见,没有任何色彩。
“这是……”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不见一丝血色,而她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
发生什么事了?她记得她终于说服了允肃跟她出游,也记得她兴高釆烈的下了马车去看那会说话的鸟,然后……
“不——”她陡地一惊,回想起那可怕的事。
她记得她身后有个陌生男人,她记得腰后那种不曾经历过的痛,她记得喜福跟江砚在哭叫着,她记得允肃的脸……是的,他的脸好近好近,激动的对着她大喊“别离开我”。
他下车了?他在人前现身了?因为她,他无惧也无暇理会别人的眼光,露脸了。
那么,现在呢?现在的她在哪里?
她望向四野,一片死寂。她死了吗?这儿是……鬼域?
她不记得上次死是怎么一回事了,上一回她醒来时,已经在绦月的身上,完全记不得中间发生的事,更不记得曾经来过这样的地方。
那么,她这次是真的死了吧?
想着,她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眼泪。
想起允肃那哀求着她别离开的眼神及声音,她的心好痛,她终究离开了他,他又是独自一人。
那颗曾经被她暖了的心,是否又将冻结?那道曾经被她推倒的心墙,是否又将高筑?她曾经将他自深渊里拉出来,如今却又将他推回深渊之中。
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再无复生的机会了。
“呜……”她掩着脸,呜咽痛哭。
铃铃铃……忽地,她隐约听见揺铃声,她一震,循着声源望去,远方有道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那是个微驼的老妇,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铃声来自于她手上的一只手揺铃。
当对方越走越近,绦月终于看见她的样貌,连忙大喊,“哈萨剌婆婆?!”
不过哈萨剌婆婆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她也死了?不管如何,能在这样死寂的荒野上看见认识的人,就算是已经做了鬼,也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说来,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
她爬起身,飞快的奔向了哈萨剌,她惊喜又困恭地问道:“婆婆,您怎么会在这儿?”
哈萨剌眯着眼,笑笑的看着她。
“婆婆,我在哪里?这儿是鬼域吗?”绦月难掩不安及疑惧。
“你迷路了,孩子。”哈萨剌说:“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回去?”绦月惊喜极了,“婆婆,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只要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哈萨剌说。
“我当然想回去。”说着,绦月的眼眶一热,“我想回到允肃身边,我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哈萨剌笑视着她,眼底有着怜惜,“天老爷让你宿到绦月的身子里,自有它的道理,放心吧,你会回到他身边的。”
“天老爷已经给过我一次活的机会,还会给我第二次吗?”绦月不安地问道。
哈萨剌和蔼可亲的一笑,伸手模了模她的脸庞,“只要你心里想着他,定能与他相聚。”说完,她取出一条红绳。
看着那条红绳,绦詌uo读艘幌拢?蛭?焐?牧硪煌诽诳招?牛?┕?嗣晕恚??г诓恢??哪且欢恕!捌牌牛?焐?牧硪煌肥恰??包br />
哈萨剌将红绳牢牢的绑在她手上,笑着鼓励道:“孩子,顺着绳子走去吧,别怕。”
她不安的看看哈萨剌,再看着消失在迷雾中的红绳,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的,别怕,哈萨剌曾经帮助了她,她相信这次哈萨剌一定也能带着她回去。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对着哈萨剌甜甜一笑,然后抓着红绳,一步步的往迷雾里走去。
哈萨剌望着她纤瘦的身影,喃喃地道:“孩子,咱们另一头见。”
尽避感到些微的不安,绦月还是凭着对哈萨剌的信任,还有对允肃那份深浓炽烈的爱,走进了黑白迷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慢慢出现微光,雾气也渐渐散去。
曾经只有黑白的世界,逐渐有了淡淡的色彩,她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手中的绳子越拉越紧,越来越绷,她害怕绳子不见了或是断了,死命的将绳子抓在手心里。
那绳子在她手心里热到发烫,犹如火烧,可她不松手,强忍着那灼热感,死命的抓住。
因为她怕,怕绳子一离了手,她就回不到允肃的身边。
“月……绦月……”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有人在叫唤她。
绦月?谁在叫她绦月?知道她是绦月的,除了塔格尔一家子,再没别人了,那么是谁喊着她的名字?
她于是小跑步,朝着红绳那一端跑了过去。
“绦月,绦月。”
终于,她听清楚了喊着她的声音,她陆地一震,因为那是允肃的声音。
允肃怎会叫她绦月?难道他发现了她不是绦雪?他会生气吗?他会嫌弃她吗?他会……想着,她犹豫了,却步了。
她多么渴望回到他身边,可若他不要她呢?她望着绷紧的红绳的那一端,内心旁徨又苦恼。
突然,红绳的那一端猛地扯了一下。
她一时失神,红绳自手中抽离,她惊叫一声,本能朝着红绳消失的那一端奔去。
眼前一道强光乍现,教她无法直视的闭上双眼,她往前两步,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她吓得惊声尖叫,“啊——”
不知坠落了多久,她的背砰的一下着地了,她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昏黄,她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在微微的动着、也意识到自己……
活着。
“绦月?”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绦詌uo读算叮??痉⒅钡哪抗饴???员咂?疲?图?皆仕嗄钦陪俱踩从挚裣驳牧场Ⅻbr />
允肃抓起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她感觉到他十分激动,他因为疲倦而红通通的眼睛里,甚至还闪着微微的泪光。
她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腕上都缠绑着红绳,她呆了一下,心里迷迷糊糊的。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看着昏迷近三天的绦月终于醒来,允肃欣喜若狂。
“王爷……”绦月困惑的瞅着他,一时之间还无法弄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刚才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喊她绦月,那是真的吗?
她在十里迷雾中遇见哈萨剌,哈萨剌在她手上绑了红绳,而此刻她手上真有红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一脸迷惘,允肃温柔一笑,“都迷糊了吧?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
她的眼中只有他,完全没发现哈萨剌也在房里。
此时,哈萨剌开口了,“福晋,你可终于找到回来的路了。”
听见哈萨剌的声音,绦月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她惊疑的看着哈萨剌,想起刚才的事……天老爷,那都是真的?
“幸好有哈萨剌帮忙,你才能回到我身边。”允肃感激地道,“她是咱们的恩人。”
哈萨剌一听,呵呵一笑,“王爷言重了。”
“不,”允肃的神情严肃又愤重,“哈萨剌,你先前救了我一次,如今又帮我将绦月带回来,我允肃欠了你两条命。”
哈萨剌揺揺头,“王爷,这是老婆子我与两位的缘分,不是恩情。”说罢,她笑视着绦月,“孩子,好好休养吧,如今你已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咦?”绦月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老婆子我先告退了。”哈萨剌说完,旋身走了出去。
她走后,允肃立刻捱在床边,“你伤口疼吗?饿吗?要不要我让苏克哈去买点你爱吃的?”
绦月看着他,心里有好多疑问,他已不止一次喊她绦月了,为什么?还有,什么叫作她不是一个人的身子?
“允肃……”她疑惧不安地望着他,“你……你一直喊我绦月,为、为什么?”
允肃笑叹道:“本王都知道了。”
她陡地一惊,“你是说……”
“我知道你是塔格尔的庶女,是恩库伦所生,名叫绦月。”他说。
绦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既然他知道了她是冒牌货,那么皇上也知道吗?若是皇上知道,他们一家子犯了欺君之罪,当诛九族啊。
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允肃温柔一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别怕,皇上并未降罪于你或是你的家人。”
“可是我……我不是绦雪……”她眼眶含泪,眼底有着歉疚。
“你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我来说,无可取代。”允肃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绦月,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是我的妻子。”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你嫁进王府没多久,我就察觉不对劲了。”他解释道,“当时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但对你的姊姊绦雪却有不少的了解,她是个刻薄习钻的人,可你不是……”
“所以你就开始调查我的事?”
他揺头一笑,“我始终觉得你不是绦雪,可一直以为只是自己多疑,直到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我才确定的。”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绦雪已经不是清白无瑕的身子。”
绦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压根忘了这回事,而且就算她那时想到了,她仍是个处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掩饰。
“事到如今,我就老实跟你说吧。”他轻轻的抚模着她的脸庞,温柔低沉地道:“当初娶你是皇上的意思,目的是为了制衡可能的政敌。”
“政敌?你是说我阿玛?”她一惊。
“嗯。一年前,皇子被下了蛊咒,皇上命我追查此事,发现对皇子施咒的萨满巫师是康亲王养在府里的食客,也继而发现康亲王、永城郡王及部分文武官员将领结党营私,意欲谋反。”
绦月焦急地追问:“那我阿玛真的……”
他一笑,温柔地拂去她颊边的发丝,“放心,你阿玛不在其中。”
闻言,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又紧张的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
“为了破除咒术,我折下巫师的头,教康亲王等人稍稍收敛。”他续气,“后来康亲王得知我暗中替皇上办事,便派阿齐图刺杀我,还对我下毒,之后我奉皇上之命杀了阿齐图,想给康亲王及他的党羽一个警惕,没想到此举造成他们的内哄,也因此将你拖下了水……”说着,他不舍又歉疚的看着她。“我让你吃苦受罪了。”
“不,”看着他憔悴的容颜,绦月眼泛泪光,“你也受罪了,我给你添了麻烦。”
她向他道歉,反倒教他难过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允肃……”她睁着泪眼凝望着他,怯怯地道:“你真的不在乎我只是个身分低下的庶女?”
他蹙眉一笑,“傻瓜,你还不信我吗?”
“我信,只是……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很不真实。”
“这不是梦,都是真真切切的。”允肃在她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一辈子安稳的生活。”
绦月激动不已,唇角微微上扬,笑出幸福的弧线,突然,她又想起刚才哈萨剌的话,急切的问道:“对了,婆婆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的身子,那是……”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这样你还不明白?”
她揺揺头,一脸迷惑。
他的大手轻柔的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怀上孩子了。”
她惊疑地瞪大了眼睛,“我?孩子?”
“嗯,萧太医为你救治时发现的。”
“是……是我们的孩子吗?”因为太惊讶了,绦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允肃眉心一拧,哭笑不得,“当然是,不然呢?”
“天老爷……”她难以置信的捂着嘴,激动的眼泪瞬间涌出。
见她如此激动欢喜,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毕竟萧太医说过,这孩子不保证能留下,他的神情微微一凝,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绦月,你先听我说,因为你伤重失血过多,气弱血虚,太医说……”
不等他说完,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表情一愣,怔怔地道:“孩子保不住吗?”
见她如此,他心里万般不舍,安慰道:“绦月,你还年轻,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绦月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她历经了两次生死关头,却都活了过来,人家说虎父无犬子,她虽不是虎父,好歹也是个虎娘吧,生命力如此强轫的她,一定也会有个强初的孩子。
这么一想,她阴霾一扫,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道:“我会好好守护咱们的孩子,我会把他生下来的。”
迎上她犹如太阳般炽热的眸光,允肃松了口气,笑了。“嗯,我相信你能的。”
“放心,咱们的孩子一定能平安来到这世上,而且绝对会是个坚强的孩子。”绦月开心的想象着,“男孩就像你一样勇猛,女孩就像我一样爱吃。”
听着,允肃忍不住笑了,忽地,他笑意一敛,认真的凝视着她,“绦月,待你康复了,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她不由得怔愣住,他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不会再躲在马车上,我会寸步不离的陪在你身边。”他语气坚定地向她承诺。
迎上他澄定的黑眸,绦月感动不已,她用力点点头,又哭又笑的,“我一定会赶快好起来的,我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