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朱妍玉古怪地又挑了挑眉,嗯,这个动词用得还真传神。
“算是吧。”以当时那样的景况,她一条小命的确称得上是捡回来的。
“听说都督大人是要你当流星的马僮?”
“嗯,是啊!”
翠啧啧有声地揺揺头,给了她“我就知道你惨了”的一眼。
朱妍玉又是愣然又有些好笑。“流星那么难缠吗?”
“岂止难缠,那匹马啊,简直是恶魔!”小翠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喃,彷佛曾经吃了多大的亏似,可她依然守着下人的分际,不肯多说主子爱驹的坏话。“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
朱妍玉淡淡微笑,回忆着那匹毛色墨亮的骏马在滂沱大雨中,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她知道它绝对是匹有脾气的烈马。
而它那个同样一身玄黑的主人……杀了她!
那酷寒如冰的嗓音彷佛依然在她耳畔回响,她不觉打了个冷颤。
翠叽叽喳喳的话嗓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对了,妍玉,箱子里有几件衣裳,是管事大娘让人看着你的身材找来给你穿的,都是干净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行我可以帮你改一改。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请等一等。”朱妍玉忙喊住小翠。“我弟弟高烧未退,可否麻烦你让厨房煮一碗红糖姜汤来?”
“好啊,我去跟厨房大婶说。”小翠很干脆地应允,如一只小鸟翩然轻快地飞去。
朱妍玉目送她离开,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打开箱柜,随手挑了一件粉白棉绫裙,外罩豆绦色绣花比甲,样式素雅大方,分明是给丫鬟穿的衣着。
穿好衣裳,小翠正巧也提了食盒进来,里头除了有一碗姜汤,还有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
朱妍玉小心翼翼地端起姜汤,喂昏睡的弟弟喝下,帮助他继续发汗。她怕吵到弟弟安眠,征求小翠的同意,决定到隔壁小翠的房间用餐。
朱妍玉随着小翠走出房门,这才发现自己的房间是在一排屋子的最尾端,小翠说这里是专供下人居住的地方。
“都督治军严格,这里虽不是都督府,管事们也不敢误了规矩,男女下人是分开住的,你弟弟是因为年纪小又生了病,所以暂时跟你住同一间屋子,等他病好了之后,就得搬去跟别的小厮一块住了。”
翠一面陪着朱妍玉吃饭,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事,朱妍玉这才知晓这里是都督名下的马场,拥有数百匹马,不权做寻常的驯养种之事,更重要的是从其中培育出优秀的战马。
都督本人极爱马,一年到头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日子会住在这马场,军务文书也都会转来此处集中处理,附近驻扎的军营正是跟随都督多年的亲卫铁甲营。
“我们都督大人可厉害了,从军以来就没打过一场败仗呢!大家都说他是大齐的军神,灭了西北那边几个小柄不说,蒙古各个部落还有高丽等国对他也是闻风丧胆。我告诉你啊,都督的大名在这儿可是能止小儿夜啼。”
止小儿夜啼?虎姑婆吗?
朱妍玉戏谑地寻思,她不是不怕那个男人,只是试着用这样的方式消弭自己对他的恐惧,毕竟她还想藉着养马在那男人身边为自己和弟弟找一条活路。
跟小翠聊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半时间小翠都在表达自己对那位英明神武都督大人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景仰,到后来朱妍玉都觉得自己耳朵快生茧了,对那男人也有了粗浅的认识。
他是孤儿,十岁就为了求生存被迫上战场,在战场上杀出一片天地,十三岁就亲自率领一队兵马攻下第一座城池,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势如破竹的胜利,一则又一则令人律津乐道的英雄传说。
二十岁那年,他受封为大齐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奉命讨伐北方邻国,连下数十座城池,二十四岁时,他将大齐的疆域拓展到与蒙古接壤,东北方的高丽国亦拜服称臣,正式成为北境之王,麾下领有数十万雄兵,被百姓歌颂为“军神”。 如今战事已告一段落,北方边境和平,二十七岁的军神仍是孤家寡人,尚未娶亲,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渴望嫁他,就连公主都对他心怀恋慕。
都督府里,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姬流水似地从各方权贵的手中送进来,据说绝大多数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便又一个个转赐给有功的将士。
他身边不缺女人,所以更不屑女人。
对于美色,他绝对冷静克制,事实上对于各种,他几乎都表现得不感兴趣。多年征战,他的库房里不知累积了多少珍贵的战利品,富可敌国,可他的生活仍是一如既往地简朴。
清心寡欲,这就是那男人给人的印象。
但人真能做到清心寡欲吗?尤其像他那般能够呼风唤雨的男人,他跺一跺脚,只怕都会地动山揺——这样的男人,清心寡欲?
朱妍玉不信。
不过这并不关她的事,她所该做的是尽速养好身子,然后向那男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入夜之后,朱相宇从沉睡中醒过来,朱妍玉喂他喝完药后,殷殷地告诉他两人如今的处境。
“从今天起,我们姊弟俩不姓朱,姓顾,因为爹爹年轻时曾在关外养马,所以姊才跟着学了些本事,而你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已经回到京城定居,所以你才会一点也不懂马,明白吗?”
“明白。”朱相宇年纪虽小,却极是机敏聪慧,他懂得姊姊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身世。
母亲娘家姓顾,姊姊用这个姓氏也等于是纪念他们的母亲。
“爹爹生病去世了,娘因思念过度也跟着去了,我们在京城举目无亲,所以姊姊才想带着你到关外投靠表舅,可没想到表舅一家早就不知搬到哪儿去,我们回程路上又遇上劫匪,身上的银子都被抢了……”
“姊。”朱相宇蓦地低喊一声。
“怎么?”朱妍玉望向弟弟,伸手模了模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朱相宇眨眨眼,眉宇间尽是对姊姊的依恋。“我们绝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们真正的身分,对吧?”
“嗯。”
“可是都督大人那么神通广大,万一他派人去调查……”
“莫要担心。”朱妍玉明白男孩的忧虑,展臂将他纤瘦的小身子揽入怀里,柔声抚慰。“在那之前,姊姊会想办法让都督舍不得杀了——我们。”
“姊姊要如何做?”
要如何做?
就从跟这匹烈马建立交情开始。
朱妍玉站在马厩门口,默默观察马厩里正闹着脾气的墨色骏马——流星。
睡了一天,朱相宇的烧已经退了许多,朱妍玉陪弟弟吃过午饭,便要他继续在床上乖乖躺着休息,自己则麻烦小翠带路,来到这间都督大人的私人马厩。
虽说那男人发过话,他们姊弟俩可以多休养几日,直到身子恢复了再上工,但朱妍玉仍决定早点来了解情况,至少先和她未来的伙伴打声招呼。
只不过她的伙伴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
出乎她所料,偌大的马厩只流星一匹马独占,也不知是都督大人只有一匹爱驹,还是其他马都被流星赶走了?看这匹马傲娇的性子,确实也不像愿意和其他同类分享空间的角色。
如今正有个马夫在清理马厩,看外表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厮,一面打扫,一面闪躲着流星有意无意的捉弄。
这马儿可坏了,一下用马腿踢踢人家,一下趁人不备,马尾狠狠一扫,弄得对方灰头土脸,然后自顾自地盯着人家的狼狈样咧嘴笑。
前方一堆牧草,它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了嚼,竟然吐到人家身上,气得对方哇哇叫,却又不敢拿它怎样。
那可是军神大人的爱马呢!谁敢得罪?
小厮苦着脸,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草渣,认命地提来一桶氷,准备替它刷洗身子。
这可惹恼流星了,冲着他嘶鸣咆哮,摆明了警告他不准碰自己。
“可你身上脏了啊!”小厮苦恼。“等会儿都督大人会过来,要让他看见你这副样子该骂我了。”
流星才不理他的哀求,傲慢地瞪他。
“都督大人这匹马,也太坏了点。”小翠悄悄在朱妍玉耳边说道。
朱妍玉抿嘴一笑,举步盈盈走进马厩。
流星转头看见她,眼瞳一亮,兴奋地鸣叫,马蹄不安分地踢着栅栏门,似乎想冲出来。
厮被它这反应吓到,想安抚它又不知如何做好,只好望向小翠。
“小翠你怎么来了?”
“阿旺,这位是妍玉姑娘,她是新来的马僮。”
新来的马僮?
阿旺打量着一身丫鬟打扮的朱妍玉,忍不住讶异。一个姑娘家能仅得照顾马匹吗?
“你可别小瞧人家。”小翠彷佛看出阿旺的疑虑,娇脆地哼了哼。“你没看流星的反应吗?人家见到她可高兴了!”
朱妍玉上前一步,柔声扬嗓。“阿旺,你想替流星刷洗身子吧?我来好了。”
“你真的可以?”阿旺还是很怀疑。
“噗、噗!”流星不悦地冲他喷鼻息,龇牙咧嘴。
“你看,人家流星都生气了,走吧!”小翠连忙拉走不识相的阿旺。“别在这儿讨马嫌了。”一面叨念,一面回头朝妍玉挥挥小手。“妍玉,我先走了啊,晚上一起吃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