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了晚间,青玉果然画了精致的妆容,褪了衣衫,早早地躺在了西暖阁的雕花大床上。
覃振和平日一样,很晚才回来,甫一走进西暖阁,便看到阁中大床上高高隆起的人形。他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几日来的惆伥和郁结都有了解冻的迹象。她这是主动求和来了?
覃振一步一步走到大床边,背对着床上的人影在床沿坐了下来。
“行了,出来吧。”覃振声音淡然,背对着床榻的面容上却微微扬起一抹笑容。
很快,一双赤luo的双臂从身后伸过来环住他劲瘦的腰,紧接着,一对柔软的丰盈贴上了他的后背。
覃振扬起嘴角,心神一荡,伸手搭上环在腰间的手臂。不同于李如锦的触感让他顿觉不对,心中大震,正欲回头去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他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二少爷,您回来啦?”
覃振猛然挣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豁然站起身,避离床榻三步远才转身朝床上之人望回来。
只见从小服侍他的大丫鬟青玉,只着一件玫瑰红鸳鸯戏水肚兜坐在床上,此刻正半低着头,含羞带怯、满脸红晕地偷睨着他。
覃振眉头一皱,勃然大怒道:“大胆青玉,你怎么在这里?谁准你爬到我的床上的?”
青玉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恭声道:“回二少爷的话,是少夫人让奴婢来伺候二少爷的。”
“少夫人?”覃振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青玉从小伺候覃振,自然知道他这是发火的前兆,于是带着哭腔,颤声解释道:“少夫人说,二少爷既然不同意纳妾,就先给二少爷收个通房,待通房怀了孩子再升为姨娘,如此便和纳妾是一样的。
奴婢知道二少爷心里只有少夫人一个,本不想来的,可少夫人说奴婢生得貌美,又是打小在二少爷身边服侍的,知道二少爷的喜好,定能讨得二少爷的欢心,这才逼着奴婢给二少爷做通房,过来伺候的。”
“够了,别说了!”覃振大喝一声,愤愤然出了西暖阁直奔正房而去。连一个丫鬟都知道他心里只有她李如锦一个人,可是李如锦她自己呢?她竟然三番五次地劝说他纳妾,如今更是将女人送到了他的床上。
他深爱着她,心里从来就只容得下她李如锦一个。他以为她是知道的,他以为她也是爱他的,他以为她也和他一样,是一心一意只爱着他的!可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也许这一切的以为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而此时,李如锦正靠坐在床头,翻着一本旧时的杂书,书页不停地在翻动,可是李如锦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覃振此时应该回西暖阁了吧?他看到青玉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将青玉压在了身下?他是不是也会变着花样地要青玉?他是不是也会让青玉叫他好哥哥?
李如锦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屋外传来负责上夜的丫鬟的声音,“二少爷。”
覃振?他怎么来了正房?李如锦还来不及思索答案,就听到房门被人踹开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覃振一脸寒霜地走进来。
李如锦震惊地仰望着已经走到床前的覃振,甚至都忘了起身和问候,疑问却月兑口而出,“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西暖阁吗?”
覃振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如锦,看着她眼底的错愕和疑惑,他突然觉得有些胸闷。他冷声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是我的妻子,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如锦脸色渐白,神色不安地想要解释,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呵,你觉得我此刻应该在哪里?应该在做什么?”覃振调刺地道出真相,“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在西暖阁里,和你给我安排的通房恩爱欢好,最好再顺便让她怀个孩子?”
李如锦没有做声,垂下眼睑,不敢看覃振,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如锦,覃振心里奔腾着的熊熊烈焰终于爆发了。
他俯身箝住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压抑地说:“我一再跟你说,我绝不纳妾,你当耳旁风,还把纳妾人选的画像抱给我看,现在甚至给我收了个通房。怎么,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别的女人?
李如锦,你有真心爱过我吗?你有拿我当你的夫君看待吗?迀是说,在你心里,长兴伯府的名望、母亲的吩咐,都比我还重要?”
“不是的、不是的。”李如锦泪如雨下,不停地摇着头,想要解释,可是覃振却不给她机会。
“李如锦,我就问你一句话。成亲这五年,你爱的到底是我覃振这个人,还是这长兴伯府带给你的荣华富贵和声名地位?”
李如锦从来没想过覃振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可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几乎想都没想便月兑口而出,“你,我爱的是你。是你,覃振。”
覃振愣住了,满腔的怒火都在这一句毫不质疑的回应中烟消云散。他以为她会犹豫,她会思索,可是她却给了他惊喜的答案。这个女人总是有这个本事,前一刻还让他怒发冲冠,下一瞬又让他欣喜若狂。
覃振知道,他是爱惨了这个女人,才会轻易地让她操控他的情结。可是这又如何呢?他就是爱她,从五年前第一次在南宁侯府见到她,他就爱上了她。
她是那样的温柔娴静、善良宽和,一心只顾着别人,却从不为自己考虑,即便受了委屈,也从不抱怨,反而自我省视,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彷佛这天底下的过失都出在她自己身上似的。
那时候他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被人欺负了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天底下怎么会有女人笨成这样?可是,这样一个笨女人却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占据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如果可以,他想保护她,他要保护她。
他求着母亲派人上门提亲。他也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她。她的善良、宽厚在成亲后体现得淋漓尽致。
母亲的苛责、下人最初的习难都被她无形地化解了,婚后的生活一如他料想中的静逸而美好。只是在纳妾的事情上,他是真的动怒了。
覃振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母亲,是母亲迫切地想要个孙子,所以才提出纳妾,甚至逼着李如锦给他纳妾。
可是她居然毫不反抗,欣然应允,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劝说他同意纳妾。
他以为她不在乎他,甚至一度怀疑她是否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是她不在乎他,也不是她不爱她,她只是太顾及别人的感受,太过挑剔自己的问题,而没能生下儿子更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唯有一途可行。
覃振松开箝住她下巴的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说:“这就够了,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过了良久,怀里的人小小声地问了一句:“包括纳妾吗?”
“嗯,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答应你。”覃振无奈至极,此时此刻她仍念念不忘为他纳妾。
李如锦不确定地抬头仰望着他,“你同意纳妾了?”如果他这么好说话,之前那些折腾又所为何来?
覃振意味深长地说:“是,只要你不后悔。”
李如锦愣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后悔?纳妾是为了后嗣,是为了覃振,为了长兴伯府,她为什么要后悔?就算她心里有那么一点苦涩与难受,可这都算不得什么。
她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后悔的。”
次日早晨,覃振和李如锦一起去了长兴伯夫人处请安。得知覃振同意纳妾的事,长兴伯夫人十分高兴,当即便要与两人商量纳妾的人选。对于纳妾的人选,李如锦自然没有意见。覃振却主动提议道:“既然是为了子嗣而纳妾,那孩子母亲的身分就不能太过低贱,我认为还是挑一个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纳作良妾吧。”
此话一出,李如锦和长兴伯夫人都愣住了。
别人不知道,覃振却不可能不知道。当初长兴伯夫人嫁进长兴伯府后几年都没有生肓,老伯夫人便作主给现在的长兴伯纳了一房良妾张氏。那张氏的肚子也确实争气,进府一年就生下庶出的长子覃执,之后又生下庶出的三子、四子,身分、地位非同一般,隐隐与身为正室夫人的长兴伯夫人比肩。
因为那张氏本是出身清白的良民,生杀荣辱全不由长兴伯夫人作主。加上长兴伯和老伯夫人的庇护,长兴伯夫人根本就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若不是长兴伯夫人后来生下行二的嫡长子覃振,稍稍挽回了一点败局,加上那张氏生庶出的四子时又难产留下了病谤,没过几年就病死了,只怕今时今日,这长兴伯府当家作主的女人也未必就是长兴伯夫人。
“母亲以为如何?”覃振神色淡然地看着长兴伯夫人追问。
长兴伯夫人的脸色有些难堪。张氏、良妾都是她深埋心底的一根刺,覃振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看着覃振坦然的神色,听着他平静的话语,长兴伯夫人终究还是打消了心底的疑虑,思索片刻,便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不能怪她狠心,要怪只能怪李如锦的肚子不争气。
李如锦从头至匡都没说一句话。良妾又如何?贱妾又如何?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给覃振生儿子就好。
而且,此时此刻李如锦最关心的是她的两个女儿,覃振既然同意纳妾了,那她是否可以将两个女儿带回去了呢?
果然,等覃振和长兴伯夫人谈妥纳妾事宜,准备告退的时候,长兴伯夫人便主动寻了借口,说自己年纪大了,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便让李如锦领着珍姐儿、惠姐儿回去了。
接回珍姐儿、惠姐儿,李如锦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可是女儿的事情解决了,李如锦却发现了别的疑难。
李如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自从覃振答应纳妾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以前他会关心她、体贴她,会对她笑,会和她说说体己话,也会对她生气,冲她发火,给她脸色看。
尽避有时欢喜、有时悲伤,可生活不就是酸甜苦辣吗?夫妻之间不就该这样琐碎而温馨吗?
然而,自从覃振同意纳妾之后,就不再和她说贴心话,也不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在她面前,他总是一副淡笑、温和的模样。
她说什么,他只会听着,不提意见、不驳斥。她故意想要惹他生气,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只留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彷佛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一般。最让她伤心的是,他居然不肯再动她。
以前在床上,覃振总是缠着她,一宿一宿地折腾她,彷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永远不知餍足地伏在她身上求爱寻欢。
可是现在他整晚整晚地躺在她身边,却吝啬于给她一个拥抱。
以前他总说她不够主动、不够大胆,若是哪天她鼓起勇气主动了那么一下下,他就能兴奋、激动地压着她做一整晚。
可是现在,她三番五次地撩拨他,他却始终淡淡的。她甚至主动月兑光了衣服钻进他怀里,他也只是草草地要了她一回便止住了。
李如锦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影,默然发呆。
“小姐,您怎么啦?”之秋忧心忡忡地问。这段时间,小姐似乎经常发呆。
二少爷同意纳妾,两位小小姐也已经接回梧桐苑,自家小姐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李如锦伸手模了一下自己依然紧致、细女敕的脸庞,间之秋,“之秋,我是不是老了?”
“小姐,您说什么呢。”之秋看着梳妆镜中愁眉不展的李如锦,说,“您哪里老了?您现在正是最美的年纪呢。”
“是吗?”李如锦明显不信,“翻过这个年头,我就二十一岁了,再也比不得那些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了。”
“小姐,您怎么啦?”之秋心里的担忧越甚,小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伤春悲秋了,“是不是二少爷对您说什么了?”
李如锦摇了摇头,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覃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不再对她有性趣,他只是无意中表现出对妾侍的期盼之意而已。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
“小姐?”
“好啦,别瞎想了,我没事。”李如锦收拾好心情,接过之秋手里的金枝抱珠钗自己插在头上,吩咐说:“今天是珍姐儿四周岁的生日,一会你去各处盯着些,别出了岔子。”
原本管着这一摊子事的青玉,因为通房事件,被覃振打发到田庄上去了。李如锦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只能让之秋暂时管着。
之秋应声道:“是。”
珍妲儿四周岁,不会设宴过生日,但是长寿面、红鸡蛋还是要吃的,长兴伯夫人的生日礼物也如期地送了过来。到了晚间,李如锦更是亲自做了一桌珍姐儿爱吃的饭菜,和覃振一起陪她过生日。
吃过晚饭,两人又陪着珍姐儿玩了一会。见时间不早了,李如锦吩咐人来安置珍姐儿歇息,叫上覃振准备离开。覃振却说,今晚不回房,留在女儿这里,让李如锦一个人回去。
李如锦无奈,只得独自离开。可是走到半路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准备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还没送给女儿,于是又折了回去。
李如锦回到珍姐儿住的景轩时,门已经关了。她正要敲门,却听见屋里传来覃振和珍姐儿的说话声。
“爹爹,您说要等娘走了再跟我说的事情是什么啊?您快告诉我啊。”
“好好好,别急,爹这就告诉你。”覃振笑着安抚珍姐儿,语与充满了宠溺。他说:“珍姐儿,你说爹娶个漂亮的姨娘回来照顾你,好不好?”
“漂亮的姨娘?跟生五妹妹的刘姨娘一样吗?”珍姐儿脆生生地问。
“珍姐儿真聪明。”覃振亲了珍姐儿一口,肯定她的话,“姨娘就是爹的小妾。”
“可是爹爹为什么要娶姨娘,娘亲不好吗?”珍姐儿说话的语与有些委屈,“爹爹别娶姨娘,好不好?”
覃振抱着女儿,耐心地解释道:“姨娘以后会和你娘亲一起照顾你,还会给你生弟弟。你不想要弟弟吗?”
珍姐儿皱着小鼻子,吧嗒吧嗒地开始掉眼泪,“我不要姨娘,也不要弟弟。大姊说,三叔娶了刘姨娘之后,就不喜欢三婶婶了。爹爹娶了新姨娘,肯定不喜欢娘亲,也不喜欢珍儿了。爹爹别娶姨娘好不好?”
“珍儿,乖,别哭,爹爹怎么会不喜欢你呃?爹爹最喜欢你了。”覃振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一边安慰着她。
而门外的李如锦却心如刀割。他竟是如此地期待妾侍进门吗?他甚至已经开始给女儿灌输新姨娘即将进门的思想了吗?
李如锦仓惶而逃,却不知坐在景轩中的覃振正透过大开的窗户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望着她离去身影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