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一进来,就见主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主子为了这件案子,连觉都睡不好,在她看来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夫人休息一下吧。”
“我没时间休息,大理寺随时都会开堂审案,在这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方怡低着头,翻看手上打好的草稿。“不然等到孩子生下来,来个滴血认亲——但这也只有在戏里头见过,管不管用还不知道……”
见主子嘟嘟囔囔的,碧玉只好把茶点搁在距离最近的几上,等她想到就可以吃了。“夫人说户部侍郎张大人父子的靠山是右相胡大人,他可是正二品官,听说还是小皇帝党,有皇上撑腰,万一连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得罪,那该如何是好?”
方怡哼了哼。“若是连大理寺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大可以关门。”
“夫人,这不是区区妇道人家该管的。”
她横睨一眼。“这话是谁说的?身为大周朝的子民,无论男女老幼,都有权利表达意见,而当皇上的更该有接纳谏言的胸襟和雅量。”
“这……”碧玉不知该如何反驳。“夫人若想不出办法,不如请王爷出面作主,相信王爷不会拒绝的。”
“打官司不能走后门,要堂堂正正地在公堂上决一胜负,让被告哑口无言、俯首认罪才有意义。”既然是她想做的事,就必须自己来。
碧玉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有些感慨地说道:“要是夫人肯把这些精神用来对王府里头的那位刘夫人,相信她绝对不敢再上门来找麻烦。”
“她还有再来吗?”
“没有,自从那天之后就不曾再来过。”碧玉摇头说道。
方怡把草稿收一收。“没有就好,我懒得理她。”
碧玉还没开口,彩霞就在这时走进书房禀告。“夫人,有一对王姓夫妻说为了他们死去的女儿,想要见夫人一面。”
“死去的女儿?姓王?”方怡心中一动,找出那天沈义列出的名单中,的确有位姓王的姑娘,不过她已经悬梁自尽,所以才没有登门拜访。“请他们到门屋里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去。”
当她穿戴整齐,到门屋见了这对姓王的中年夫妻后,果然证实自己的猜测没错。
“……请陈娘子替咱们的女儿伸冤!”王姓夫妻当场朝她下跪哭诉。
“这两封信是我女儿生前留下来的,据说是那姓张的畜生亲笔写的,上头再三保证会娶她为妻,还立下誓约,她一直很珍惜,也保存得很好。”当娘的想到女儿的死状,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发现有喜,还很高兴地去告诉对方,没想到却被赶出大门,嘲笑她是乌鸦妄想变风凰,这才明白被骗了,但还是舍不得丢掉……”
方怡接过两封信,抽出信纸来看。“你们确定是张叔宝亲笔写的?”
“我女儿是这么说的。”当娘的一边拭泪一边回道。
当爹的也红着眼眶哭道:“咱们夫妻这两天看了小报,知道陈娘子要出面帮罗家告官,才会冒昧前来……”
方怡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道:“我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多,不过现在有了令嫒留下来的这两封信,说不定就有希望打赢官司了。”
“那就有劳陈娘子了。”王姓夫妻频频拜托。
事后,方怡又把沈义找来,请他确认信上的笔迹是否真的是张叔宝所有,也得到肯定的答案。
季君澜钻出轿子,一手提起袍摆,走进了廊下,沿路的太监和宫女都——跪下,迎接他的到来。
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不是想着赶快换班,就是正在发呆,瞥见摄政王的身影,瞬间吓醒,正要开口传报,却见摄政王比了个手势制止。
季君澜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随口问道:“除了皇上,还有谁在里头?”
其中一名太监打着哆嗦开口。“回王爷,方才户部侍郎张大人偕其子一块儿进宫面圣,此刻父子俩都在里头。”
他俊脸一凛。“原来是他们。”
大理寺似乎已经决定后天开堂审案,张家父子才会急得进宫求救,他倒要听听看皇上如何处置。
于是,季君澜两手负在身后,就站在门外凝听屋内的对话。
“……那姓罗的女子怀的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企图栽赃给小犬,妄想成为张家媳妇,她之所以这么大胆,一定是受人唆使。”张晋全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断替自家儿子喊冤。
张叔宝猛用袖口擦拭泪水,附和父亲的话。“小的根本就不认识那姓罗的姑娘,更别说碰过她一根寒毛,还请皇上明察!”
“张卿认为她是受到谁的唆使?”季昭蹙着眉心问。
闻言,张晋全面有难色。“臣不敢说……”
季昭最讨厌这些大臣总是支支吾吾的,故意吊人胃口。“快说!”
“是……是摄政王。”他呐呐地回道。
“胡说!”季昭低喝一声。“十三叔为何要唆使那名姓罗的女子控告你的儿子?无凭无据,不得胡言乱语!”
张家父子连磕几个响头,直喊皇上息怒。
“摄政王知道臣向来就拥护皇上,才会嫌臣碍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就像他将枢密副使杨冲一家满门抄斩,只因咱们都站在皇上这一边,便是他的敌人。”张晋全故意煽动小皇帝,挑拨叔侄俩的感情,只要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不再追究此案,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够了!”季昭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小脸气得通红。“杨冲一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全是因为他通敌叛国,害死不少无辜将士,这些都有驻守边关的神威大将军可以作证,他呈上的奏折,字字都是血泪,可以说罪证确鏊,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可以随便唬弄!”
想到这阵子十三叔开始把一些重要的奏折交给他,要他仔细研究,还让他开心了好久,一方面证明自己渐渐受到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考验他的判断能力,所以他很认真地审阅,这才知道出了杨冲这种乱臣贼子。
张晋全脸色惨白。“臣、臣不敢。”
原以为小皇帝从来不看奏折,也不懂军情,就算提出除夕发送团圆粥的想法,多半也是太后娘娘的意见居多,根本不足为惧,殊不知一切早就不同了。
季昭瞪着眼前的张家父子。“再说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是别人故意栽赃,相信大理寺最后会还给你们一个公道。”
闻言,张叔宝着实慌了。“皇上有所不知,那姓罗的女子请来‘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她写状纸,还要陪她上公堂,此妇人可谓伶牙俐齿,黑的能说成白的,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季昭听了,兴致也上来了。“你说对方请到‘第一女讼师陈娘子’来打官司?”
“遇上此妇人,小的就算是无辜的,也会变成有罪,恳求皇上出面。”张叔宝使出哀兵之计。
“既然大理寺已经决定审理此案,那就交给他们去办,我不便插手。”季昭更想知道陈氏会如何打这场辟司。
张家父子顿时脸色一变。“皇上……”
他摆了摆手。“你们可以退下了。”
桂公公见他们还赖着不走,哼了哼气。“没听到皇上说什么吗?”
“……臣告退。”张晋全示意儿子起身出去。
张叔宝跟着父亲转身往外走,低声问道:“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连皇上都不挺咱们,这场辟司……”
“回去再说。”他瞪了儿子一眼。
张晋全领着儿子踏出御书房,乍然见到矗立在外头的高大身影,正冷然地瞅着他们,心头悚然一惊。
“见、见过王爷。”张晋全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会在外头,他该不会听见刚才那些对话了?
张叔宝没见过摄政王本人,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是谁,才望了一眼,就被季君澜冷凛的目光给冻结,很困难地挤出几个字。“王、王、王……王爷。”见儿子吓得膝盖发软,连说话都结巴,一副窝囊的样子,张晋全就一肚子的火气。
季君澜吐出冰珠般的话语。“张大人突然进宫,是有什么急事要禀奏皇上吗?
本王怎么事先都没听说?”
“这……下官只是来跟皇上请安。”他尴尬地回道。
“特地带着令郎?”季君澜睥睨着躲在父亲身后的年轻男子,凉凉地问。
张叔宝在他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缩着脖子,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对方明明才大自己三岁,可是气势高下立判。
“是、是。”张晋全硬着头皮回道。
“本王昨天才见到忠义伯,谈起令郎卷进一件始乱终弃的官司中,原以为是诬告,可是如今看来,也并非不是真的。无论如何,他已经打消和你成为亲家的念头,毕竟他就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对象得谨慎挑选才行。”想和皇亲国戚联姻,也得看够不够格。
“这……这……”张晋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放出消息,亲朋好友都知道这妆喜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爹,这该怎么办?”张叔宝急得跳脚。
季君澜懒得再和他们说话,迳自越过张家父子身边,走进御书房内。
“见过皇上。”他拱手见礼。
季昭见到他来,连忙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听说陈氏又要帮人打官司了,十三叔可知哪天要过堂?”
“就在后天早上。”
季昭口气带着探询。“那……我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吗?”
“不行。”季君澜断然拒绝。
他毫不退却地问:“十三叔反对的理由?”
“皇上的出现定会干扰判决。”
“那我扮成百姓的样子,在外头看总行了吧?绝对不会让人认出来。”季昭真的很想亲眼目睹。
季君澜盯着他满怀期盼的表情,考虑片刻,终于让步。其实他也想让小皇帝亲自体会审案的过程,若有不公,令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又会作何感想,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十三叔。”季昭顿时眉开眼笑,以前老是把十三叔想得很坏,只要表示反对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如今才体认到当时错得有多离谱。
“张晋全之所以进宫见皇上,显然是想拿到免死金牌,方才皇上听完他所言,认为他那个儿子真是冤枉的吗?”季君澜反问小皇帝。
季昭小脸一整,知道十三叔是在考他,不敢随便回答。“他说的是真是假,尚无法断言,但若是无辜的,又何必急唬唬地要我出面为他们父子作主,多半是作贼心虚。”
“那么皇上后天一早去大理寺,可要看个仔细、听个明白,试着去分辨是非对错,之后再把想法告诉臣。”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靠皇上的智慧。
“我会的。”季昭颔了下首,要不是陈氏让自己明白十三叔的用心良苦,他们叔侄之间肯定还是少不了猜忌和提防。“另外有件事……我想知道十三叔有多喜欢陈氏?有喜欢到愿意用尽一切手段保护她吗?”
季君澜皱了下眉头。“皇上为何问这个?”
“十三叔总有一天要迎娶王妃,万一对方容不下陈氏,十三叔打算怎么做?”季昭承认自己偏心,不希望妯受半点委屈。
“这是臣的家务事。”季君澜可不想跟晚辈讨论这种事。
季昭怕惹他生气,却知道自己非问不可。“自从认识陈氏之后,她帮了我不少忙,对我是很重要的人,这不光只是十三叔的家务事而已。”
“……臣会护她到底。”季君澜难得真情流露。“摄政王府可以没有王妃,但是臣不能没有她。”
听到他这么说,季昭终于满意了。“那么十三叔可愿意迎娶她为王妃?”
“皇上的意思是……”季君澜心脏漏跳了半拍。
“比起其他身分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我更希望有她这个叔母。”季昭不再拐弯抹角,若不是自己年纪尚小,他定会把人给抢过来,可既然陈氏已经是十三叔的人,他也只好认了。“十三叔的意思呢?”
望着皇帝侄儿满含期待的双眼,他拱手一揖。“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