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走进门屋,彩霞请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横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说了。”
“那就……多谢陈娘子。”老沈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对面坐下。“说吧!”
“本来这事也不该来麻烦陈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气也更冷,大家……已经好一阵子讨不到吃的东西,有好几个人病倒……”他越说,头垂得越低。“因为找不到人帮忙,我才想到陈娘子,万不得已,只好到处跟人打听,终于打听到陈娘子住在这儿,便来碰碰运气……”
听到这儿,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捐过钱给慈善团体,也不会想去当义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样的反应,都是当作没看到,反正不关她的事,全丢给地方政府去烦恼就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起了头,和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着面前这张眼巴巴等着她救命的脸孔,她真能两手一摊,说没办法吗?
老沈见到她的表情,连忙摇手。“如果陈娘子很为难,就当作我没来过。”
“我不是为难,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么。”方怡才这么说,碧玉正好端着热汤和桂花糯米藕进来。“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来。”
于是,她冲进厨房,先打开米缸,看见里头几乎是满的,点了点头。“就先用这些米来煮。”
接着她再去把徐嬷嬷找来,将之前和街友结下的缘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诉她。“目前我就只想到这个。”
徐嬷嬷再次感到惊讶,想不到他们的主子不但没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头的乞丐,还愿意与他们结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帮助那些人没问题,可是王爷若是问起……”
“自然有我顶着,不会连累到你们的。”方怡把厨房里要准备的东西都交给她和两个厨子张罗,很快地回到门屋。
“夫人……”老沈见到她连忙起身,满眼期待。
“你们目前有暂时落脚的地方吗?”她问。
老沈说得很尴尬。“咱们找到一间空了好多年的旧宅子,听说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说先进去避避风雪。”
“我知道了。”方怡没有责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们出来一下,有事要做。”
见她们都走了,老沈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内等待。
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个厨子将白米和各种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车上,又叫来大发及阿泉两个奴才,把之前这间宅子的屋主留下的旧被子搬出来,当时方怡想着丢掉太可惜,幸好刚搬进来时有拿出来晒过太阳,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条,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费。
方怡把老沈叫出来。“走吧!趁着没有下雪,快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
“陈娘子,这……”老沈看着这一切,眼眶都湿了。
她挽着一只竹篮,里头放了老姜、蔬菜,厨房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快走!”
老沈用破旧的袖口抹了抹泪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来看家,其他人都跟着方怡出门,一行人顶着寒风来到朱雀五街,钻进一条小巷弄内,来到一间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这儿。”老沈指着半掩的门说。
“阿泉,记住地方了吗?”
阿泉用力点头。“奴才记住了。”
“这十两银子你带着,快去把大夫请过来。”方怡嘱咐。
“是。”阿泉接过银子,迅速去请大夫了。
老沈热泪盈眶。“多谢陈娘子!多谢陈娘子!”
“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快点进去吧!”被别人这么感激,也只会让她不好意思,因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进了四合院,两个厨子便将煮食工具搬下推车,准备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围了过来。
突然,厨子大叫一声。“糟糕!忘了带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白雪,想到曾在电视上看过野外求生的节目,就是利用雪水来煮东西。“大家快找干净一点的雪!”
一些没有生病的街友拿着锅碗瓢盆帮忙舀了干净的雪过来,当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嬷嬷她们将带来的几条旧被子分给大家,然后开始煮姜茶、帮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头。
过了好半天,大夫才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过来,帮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脉。要不是听说出钱的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他根本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
方怡看着一张张喝着热粥露出满足表情的脸庞,根据和街友打交道的几次经验,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挨饿受冻,凭她一个人虽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总要有个人带头,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间疾苦,可是当不了明君。
直到当天很晚,他们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顺心园,吃着简单的辣油小馄饨。最后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这件事。
“要能上达天听,让朝廷愿意关心这群最弱势的人,就得花钱……”她起身从衣柜里抱出小包袱,里头有三百多两银子。“钱再赚就有了,只是光这些应该还不够,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义工来帮忙……有了!”
她冲到隔壁书房,写了封信,把脑中的计划告诉开阳书肆的苏老板,对方的人脉应该比她多,如果肯帮这个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对方的回应。
又过了一天,巳时左右,开阳书肆的苏老板亲自前来拜访。
“请坐。”方怡在门屋接待对方。“是我有求于苏老板,应该是我过去才对,没想到还麻烦你走这一趟。”
苏老板拱了拱手。“陈娘子善心,愿意帮助有难之人,实属难得,鄙人走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么。”
“苏老板客气了。”她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书生,想要读取对方的心里话。“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他有礼地回道:“请说。”
“苏老板该不会……是穿过来的?”方怡盯着他问。
“穿……穿过来?”苏老板听了一头雾水。“陈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读取半天,对方确实相当困惑,不像是在说谎,难道她猜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读‘开阳小报”,总觉得上面的内容……过于尖锐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苏老板这样的读书人写得出来的。”
闻言,他温文地笑了笑。“不瞒你说,其实鄙人不过是代理老板,开阳书肆背后还有个真正出资的老板,就连‘开阳小报’的内容也都出自对方之手,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来是这样。”她一脸恍然大悟,那么穿过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幕后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问了,但请帮我转达一声,希望将来有机会见面。”
“鄙人会代为转达的。至于施粥一事,陈娘子打算如何进行?”苏老板导入正题。“可有想过施粥的地点?”
“地点必须足够容纳一、两百个人,也不能太过偏僻,那么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来想去,只有那里最适苏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陈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为是刑场,一直给人有血腥杀戮的观感,如果能用来施粥助人,可以扭转不好的印象,也许大家不会再觉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声。“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地方够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现在问题是它属于大理寺管辖,依照朝廷规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关就过不了。”
“这个就交给我,令我头痛的还有要在那儿搭个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么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对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说愿意以‘开阳小报”之名捐出五百两银子。”
“我这里有三百两,那么加起来共八百两,最后可能还会不够,只有靠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两人开始讨论,将事项——列在纸上,一天不够,隔天又继续讨论细节。
接着,“开阳小报”刊登征求各类义务志工,还特别标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举的米粮店家,另外也欢迎各界踊跃捐款赞助,有意者可以前往开阳书肆报名,由于是免费发送给每个人,传播的力量更大。
当百姓们得知是“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和“开阳小报”联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纷纷冒着寒风出门报名,当然最多的是“开阳小报”的忠实读者,以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拥护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丝,而且以婆婆妈妈居多,她们一生受苦,终于等到有人出面专门替妇女打官司,而且还不忘把赚得的银子拿来做善事。
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名木匠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