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拥戴岳涯的管事听到有人提议由岳顷来带领大家,管事们的嘴角忍不住直抽,可眼下岳家也没人有此资格或是经历能够坐上庄主位置,偏偏三公子岳宇年纪过轻无法担此重任。
无法可施之下,他们细细想着,岳顷虽然浮夸不实,但好歹也是前庄主亲自教过的,他来担任总比其他管事所提议的人选好。
支持岳涯的管事们如此想着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最后只能无奈的做出决定。
在一阵踊跃提名之后,便开始征询众人的意见,果不其然,岳顷受最多人支持获选为新任的庄主,在一阵热烈贺喜声中,岳顷走上最前方的主位上,双手抱拳的向下面的管事们感激道谢,同时不忘说一篇肺腑感言。
“感激各位在座的管事们,这般踊跃支持在下,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的继续带领着岳家商团……呃……”就在岳顷说得口沫横飞时,议事厅的大门被推了开来,逆光的走进一名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主位上的岳顷瞳孔猛地放大,下巴张得快掉下,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表情狰狞又惊恐地看着来人。
他突如其来的诧异表情让众人也跟着好奇的回头望去,不约而同地露出惊骇神色,一同惊呼,“庄主?!”语落,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冲上前,有人甚至喜极而泣。
“庄主,您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大伙都以为您……”
“都以为我死了,是吧?”岳涯不疾不徐的走进议事厅,扯着一边嘴角,眸光森寒冷沉的睐了台上那表情瞬间变成铁灰色的岳顷一眼,语气平淡的吐出一句,“很可惜,阎王爷不要我,又将我给赶回来。”
随着脚步走进议室厅,岳涯深幽眸光扫过那些被岳顷收买的管事和岳家旁支小辈,冷寒锐眸带着威慑人心的力量,被那股气势扫过的人,纷纷头皮发麻的低下头,不敢与他冷冽的黑眸对上。
“今天飞云山庄怎么这么热闹,所有岳家商团的管事全聚集在议事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宣布吗?我这个庄主怎么不晓得?”岳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痕,问着因他的出现而显得惊骇的众人。
几个管事上前小声地在他耳边告知。
听完后岳涯反而不生气,嘴角上的那抹笑更加的如沐春风。“……不错,看来各位管事对岳家商团很忠心,担心无人领导才急着选出下一任庄主,不过……诸位管事们似乎操之过急了些。
“自有岳家商团以来便有一条明文规定,庄主过世前必须指定继承人,如未来得及指定,半年后才能由各位管事决定新庄主的人选,这一点诸位管事们似乎忘了。”
飞云山庄从数百年前以来都是为了保护皇上而存在着,明面上是商团,但暗地里则有另一批组织护卫皇帝,这件机密事只有继承庄主之位者才会知道,岳顷和这些管事们竟妄想夺庄主之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涯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无害,却让人下意识的寒毛发颤,尤其是听在那群已经被岳顷收买的管事们耳里,简直就像是阎王的催命符一样骇人心魂,甚至连岳顷本人也无法理解一个线报上说已死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堂哥。”岳涯抱拳礼貌性的稍微向岳顷作揖,嘴角还是带着那一抹微笑,“这阵子辛苦你了。”
这句别有含意的话让岳顷整个人在这大热天里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像有千斤的铅块压在他胸口,连想用力喘口气都难。
岳顷暗抽了两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惧与不安,扯出很虚假勉强的微笑,“堂弟,你瞧堂哥我这不是急嘛,就担心商团有事无人可以主持大局……现在你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既然各位管事都在,那就一一向我汇报这阵子的商团营运……”夺回控制权的岳涯开始倾听各位管事的报告,并针对内容提出问题或解决问题。
退到台下的岳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飞云山庄的清澄阁里传来剧烈砸物品的声音,整个原本布置得十分气派豪华的大厅变得一片狼籍,没有一件物品是完好的,甚至连几扇雕花窗棂也歪斜的挂在窗框上摇摇欲坠。
“顷少爷、顷少爷您冷静点!”一名身形有些驼背,眉尾有颗大痣的清澄阁老奴,一进到清澄阁见到这残败的景象,连忙向前劝阻,他是岳顷的心月复,在飞云山庄里服侍岳顷。
“冷静?策画已久的计谋功亏一篑你让我怎么冷静,老邱,你叫我怎么冷静?”岳顷大手一挥,一张矮几瞬间倾倒,摔断一只桌脚,眦目欲裂的怒瞪自小照顾他的老奴。
“顷少爷,这时候您愈不能乱了方寸,您愈乱了方寸,对自己愈不利,岳涯既然能顺利逃月兑平安的回到京城,他现在回来第一个针对的人肯定是您,您不能不预防啊!”老邱劝说的安抚着他。
“对,你说的没错,这时候我不能乱了方寸!”老邱的话醍醐灌顶的瞬间让岳顷冷静下来,“既然岳涯能够逃过这一劫,回到山庄必定有所防范,我不能继续在这边坐以待毙。”
“是的,顷少爷,这时候你一定要更冷静,岳涯没有在所有管事面前揭穿你,这表示他还未有证据能证明指使杀手的幕后者是谁,这时你千万不能被他抓到把柄。”
岳顷大喘几口气,将胸口的怒火压下,用力扯了扯一边的嘴角,“老邱,现在你立刻到喜来客栈去找那接头的,问他是怎么办事的,这事给我办砸了还胆敢收我的银两,让他给个交代,否则我操他全家!”
“是,老奴这就去。”
“还有,你再到华春堂一趟。”岳顷眼里射出一记狠戾寒光,恨恨地咬牙说道:“这次我一定要一劳永逸,记住别让人发现了。”既然岳涯有命再回到飞云山庄,那他就让他再也没有这个命离开京城……
“顷少爷,老奴办事您放心,老奴这就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位在飞云山庄最后方最顶端、意为冲上云霄的建筑物云霄阁里,传来一片热闹开心又喜极而泣的声音。
岳涯一踏进云霄阁,早在里头等待他的岳宇便上前一把抱住他,开心不已。“堂哥!太好了,您终于平安归来,他们告诉我你已遇害,说什么我也不相信!”
早已接到飞云山庄总管派人通知,告知他他最敬重的堂哥岳涯平安归来,因他年纪轻,不能进议事厅参与岳家商团的会议,也无法进议事厅,于是他便赶紧来堂哥平时办公兼休息的云霄阁里等待处理完议事厅事务回来的堂哥。
岳涯拍拍因为开心而激动哭泣、肩背有些抽搐的岳宇,“岳宇,堂哥这不是没事回来了吗?别哭了,你是男子汉,怎么可以跟个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哭。”
“堂哥,我是太开心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岳宇赶紧松开他,卷着衣袖用力擦掉满脸的眼泪。岳涯嘲讽的扯了下嘴角,“你堂哥我是真的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京城大门是差点一步也无法踏进。”
“堂哥,你这话……莫非你真如他们所说的……”岳宇瞪大眼惊呼。
“幸好被一个女子所救,我现在才能站在你面前。”岳涯拍拍他肩膀,叹口气说道。
这时两名身形高大健硕、身上配刀,分别穿着宝蓝色与墨绿色短褐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云霄阁。
“属下们参见主子。”两人齐齐跪下。
“你们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岳宇手一抬示意他们起身,他们是他的心月复黄超跟马瀚。
“回主子,您让我们找的那位姓王的姑娘,目前还没有她的任何下落与线索。”穿着宝蓝色衣裳的黄超如实向岳涯禀告他们所调查的结果。
岳涯坐在位于高位的矮榻上,拿过小厮二两刚为他泡来的香茗啜了口,闻言后有些诧异的低呼,“还没?这怎么可能?!”
“主子,属下搜遍了京城里所有姓王的官员,没有一户姓王的官员府里刚接回一名流落在外的女儿。”黄超继续告知。
“是的,属下也曾暗中探查过那些官员的千金,没有一人是符合主子您所形容的。”马瀚也如实的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告知岳涯。
“这可就奇怪了。”岳涯手抚着下颚皱眉思索。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就此失踪?若不是黄超跟马瀚是爷爷亲自为他挑选、自小苞着他一起长大的心月复,他都差点以为他们阳奉阴违。
“主子,属下等人已经仔细的搜索过,依旧没有主子所说的人,属下斗胆猜测,主子要找的人也许不姓王。”马瀚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岳涯嘴角轻扯,好笑的睐了马瀚一眼。“不可能,但会找不到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王子霏,这个照顾他近十天半个月的救命恩人,他怎么可能记错她的名字。
“既然如此,主子您还要继续搜寻吗?”黄超问道。
“看来得等她自己将玉佩当掉才能查到她了……”岳涯曲起手指敲了敲一旁矮几,“算了,先把所有人调回,现在我有另外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让你们去办。”
王子霏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位大官员,说真的,对于他的出现,她还真感到有些意外!
不,应该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快速出现在她眼前,她估计这人应该还要五天或十天的时间才会现身,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有事吗?”
姜世博冷眼瞄了王子霏身后这间比府里下人所住的地方还要破旧又破烂的旧屋子,眉头不由得微蹙。
“我有话对你说。”不等她开口邀请他进入,他撩起衣袍便迳自跨步走进这个让他很鄙夷的屋子。
对手现身太快令王子霏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地便敛下心头的诧异,恢复镇定神色的尾随着姜世博回到屋内。
“开水,请用。”她为他倒杯水。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王子霏也不说话就盯着姜世博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女儿眼底的冷淡鄙夷和愤怒他不是没看出来,只是对于这一个他从未照顾过的女儿,姜世博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半晌后,姜世博拿起开水喝了口,眉头不由得皱起,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水面还浮着一层浅浅的油,喝起来也有淡淡的油味,由此可以知道她是煮饭与煮水都用同一个锅子,这股气味让他即使再渴也不想喝下这杯水。姜世博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四处观望一下自身所处的这间屋子,比起侍郎府下人住的屋子,姜厌现在住的地方在他眼里算得上是狗屋乞丐寮了。
地方小、屋子破旧不说,家具只有两把凳子和一张桌子,连茶具都没有一套的,他探头看了一眼寝房,里头更是连个柜子也没有,仅有一张摇摇欲坠的破床,上头是一条破被子。
令他最诧异的是,她竟然用一块大约一本册子般大小的木块当枕头,这生活是何等的克难困苦,就算他再不喜她,但她一样也是他的女儿,看她住在这种地方,他心里说真的也是有些不好受。
姜世博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突然窜起的同情与不舍,开口试图与她拉近一些距离,“这种地方你也住得下去?”
王子霏讥讽一笑,“为什么住不下去,这房子可以遮风挡雨,比我以前住黑旗山时,下雨天就会漏雨的屋子来说,已经好上千倍了。”
姜世博坐回椅子上,也许是出自于身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一丝愧疚或是关心,他定定的看着几乎可以说是裹着一层皮在骨架上的女儿。
“你在黑旗山的生活十分清苦?”他疑惑的问着。
这话一出口,姜世博都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她瘦得让他都怀疑她是姜厌了,一副随时会被风吹走或饿死的模样,生活自然是清苦了!
“只有乱葬岗上有人抬尸体来埋时,我才有贡品能吃,稍微饱餐一顿之外,其他时间只能吃山里的野菜充饥,整个冬天有时候没得吃,只能啃树根,你认为我可以过得多好?”王子霏嘴角的讽刺更深,鄙夷的睐了脸上显得有些愧疚的姜世博一眼。
嗤,现在才来关心阿燕这个女儿,会不会太迟了?!姜世博顿时无语。
“说吧,你今天纡尊降贵过来找我有什么事?”王子霏冷着脸问道。“或者是说你大费周章地把我弄下山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来告诉你有关于你的一件天大喜事。”姜世博坐回凳子上,吁口气,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她。“皇上下旨将你嫁给飞云山庄的庄主……”
王子霏从头到尾冷着脸听他将所谓的天大喜事说完,听完之后,她讥笑的反问:“姜侍郎,你确定这桩天大喜事是我的?”
骗鬼咧,他当她真的是傻笨的阿燕,可以任由他糊弄?
“当然是你的。”
“这些天我也是有所耳闻,皇上下了赐婚圣旨,圣旨上写的赐婚对象是姜家的嫡长女,请问我是吗?”她讥讽又犀利的反问。
她这一反问,姜世博心下一怔,有些心虚的支吾其词,“你……自然是。”
“我是嫡长女,那请问我这嫡长女的身分上了族谱了吗?我娘张氏这正妻的身分上了族谱了吗?”王子霏扬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继续犀利的质问他。
姜世博顿时哑口无言,心虚的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我是嫡长女,那就是姜世博你宠妾灭妻,将妾升为妻,这触犯了刑律,身为刑部侍郎的你应该很清楚大齐律法,宠妾灭妻的罪少说也要服刑一年半载,我没说错吧。”王子霏甜甜的笑看着她,眼神却是犀利无比。姜世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话锋犀利的她,这个自小在山野里长大、有一餐没一餐的野丫头怎么会如此清楚大齐的律法?
“不想我去揭穿你知法犯法,将侍妾抬为正妻这条罪,让你官位不保,你还是让你心爱的女儿姜美玉嫁给那个什么飞云山庄的庄主吧!”王子霏冷漠的说道。
一直躲在王子霏身后看着他们应对的姜燕,一听到王子霏这么说,慌张的惊呼,“子霏,你怎么可以叫他让姜美玉嫁过去,这样我们要怎么回到姜家为我娘报仇?!”
耳边突如其来的狂吼让王子霏眼尾剧烈的抽了抽,撇着嘴角暗暗在嘴里说了句——闭嘴,我会让你回去的,
等着,别给我添乱!
姜世博皱起眉头看着她像是突然抽筋的表情,“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得很,你如果废话说完了,那就离开吧。”王子霏陡地一甩头冷然的下逐客令。
女儿不看在他这生父面子上赶人,让姜世博颜面有些挂不住,想怒斥她不懂得孝道,这话却又说不出口,今天自己已拉下面子来这里,没有达到目的就走,岂不是太丢颜面?
而且一想到最疼爱的女儿美玉,他便感到心疼,美玉是绝对不能嫁给那个煞星的,为了美玉,他只能将所有不悦吞下。
“你身带煞星,克父克母,一出生便克死自己的母亲,如若不是这样,姜家为何会不认你?如今皇上的圣旨不能违抗,为父只能让人接你下山。”姜世博将自己当年无情无义的罪过往女儿命带煞星身上一推,表示自己的无奈跟不得已之举。
“原来是为了怕姜府被冠上欺君之罪啊!”
姜世博不管是在私心上不想让他心爱的女儿姜美玉,被那个死了七个老婆的煞星克死,还是生怕皇帝追查,他将侍妾抬为正妻而庶女冒充嫡女,治他欺君之罪,他都得让姜燕回到姜府,坐稳嫡长女这个位置,才不会落人口舌。
“爹如若被治欺君之罪,你也逃不过这一劫!”她语气里的诸多嘲讽及他内心所害怕之事被她毫不留情的揭穿,让姜世博十分恼火。
“呵,我求之不得呢,有你们姜府一家子陪我走一趟黄泉路,我也不吃亏。”
姜世博第一次遇到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姑娘,偏他又不能对她像是对待犯人一样逼刑,顿时他彻底没辙。
“你以姜府嫡长女身分出嫁,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有何不好?”
“你确定我想要那些荣华富贵?我若想要,我还会在进到姜府之后转身离开?”王子霏撇嘴,眼眸冷寒的盯着姜世博。
这种像是被人拽着软肋的感觉,让姜世博十分不舒服,“说吧,你想要什么?”这么拿乔,铁定有所求。
“我想要什么?”王子霏像是在看好戏一样的笑问着他。
“说吧。”出入官场这么久,他不会看不出她是有所求。
“你确定我要的你能给?”
他就知道,“只要不出人命、不违背善良……”
“放心吧,我对人命没兴趣,我对拆穿你的伪善也没兴趣,对你姜家的财产更没兴趣。”她手一挥无趣的说。
“既然如此,那你究竟想要什么?”他皱起眉头。
王子霏定定的看着他片刻,眸光变得冷沉起来,缓缓开口,“我跟我娘必须以正妻跟嫡长女身分写入族谱,还有我娘生前的所有嫁妆,需要一分不少的还给我!”
“什么?!”姜世博大惊。
“我说得很清楚了,除了必须写入族谱之外,我娘的嫁妆也要还我,这嫁妆是我娘的,不是你姜府的,请你记住!”她表情严肃,不容姜世博讨价还价。
“你娘的嫁妆可以给你,至于入族谱这事需要再商量。”
皇上的这道赐婚圣旨就像是紧箍咒一样,勒得他不得不低头,任由她开出条件威胁,她所提出的归还嫁妆一事对他来讲十分简单,唯一难的是入族谱的事,按大齐律法,一旦她入了族谱,美玉和王氏就成了侍妾跟庶女,这事得慎重考虑,不能贸然答应。
“那就等你跟你老娘商量好了,再来跟我说吧!”王子霏起身走向外面不想再理会他,明显的在赶人。被自己的女儿这样无理的对待,姜世博气得脸都绿了,看了眼这破烂地方,他衣袖一甩愤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