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说得热闹,陆盛杏却是不知道,牵着儿子的小手踏入铺子,见里面三五个客人正在挑选,很满意。
堪堪替客人包好一叠普洱花饼的申姨娘笑着迎上前,“姑爷,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想着雪停出来走走,顺便过来看看,铺子一切可好?”
“很好,时时有人,却又不会过分忙碌。”
铺子里有四张桌椅,有人喜欢买回去,有人只需要一个地方吃吃东西,甚至跟朋友说几句话,这是陆盛杏从琴房学来的——街上很多琴房其实也不只让人听曲,还有不少是提供一个雅处,让男人说说话,所以她的铺子也依样画葫芦,摆上几张桌子,除了点心,还提供热茶,此刻见四张桌子有三张坐了人,觉得很满意。
她与苏榭和一双儿女在最后一张桌子坐下,丫头们上了热茶点心。
苏榭见陆盛杏像只小猫似的笑得一脸满足,忍不住调侃道:“这就高兴了?”
“当然,这可是我的心血呢。”
“我说要把名下的铺子给你管又不要。”
“那不同,我的嗜好又不是当掌柜,我是喜欢从无到有,你看,铺子里这些点心可真的是一个一个慢慢调整味道做出来的,我到现在闭起眼睛,都能想起渥丹院充满点心香味的时候,每天都在试吃,不过幸好我喜欢,所以也吃不腻。”
宝姐儿见父母亲只顾说话,不理自己,嘴巴一扁,哇哇哭了出来,新哥儿见姊姊哭了,也跟着哭。
苏榭连忙哄着抱在怀里的女儿,“宝姐儿乖,爹爹疼你,乖喔,不哭不哭。”
陆盛杏也哄起儿子,“新哥儿乖,男孩子呢,不能这样就哭啊,笑一个给娘看,这样笑,嘻嘻。”
新哥儿还挂着两泡眼泪,见母亲嘻嘻笑,也跟着学了起来,嘻嘻?
看着儿子又笑又哭,陆盛杏觉得好笑,“新哥儿棒棒,嘻嘻嘻。”
新哥儿童言童语跟着学,一旁睁大眼睛看着的宝姐儿突然也开口,嘻嘻。
苏榭忍不住笑出声,母亲总说希望新哥儿跟他一样,十六岁就能入科考,现在看来,两个孩子还是比较像母亲的,证据就是他念诗词时,孩子从没学过,陆盛杏只要嘻嘻哈哈,孩子们肯定很捧场。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孩子,因为连他自己也想学了,嘻嘻。
又是两年过去,京城的官户终于解禁,可以开始办婚事,可以开始生小孩,当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扶正。
对于福泰郡主府来说,这自然是最近的头等大事。
拜苏榭这几年还是动不动想分院而睡、陆盛杏也依然男装之赐,福泰郡主可是抢准了第一时间要把陆盛杏这姨娘扶正。
陆盛杏入府三年多,儿子的龙阳之癖已经改正了不少,跟光宗也只是偶尔见面,没以前那样黏,虽然已经有儿有女,不过她还是不放心,最好是把陆盛杏扶正了,陆盛杏成了正妻,也能光明正大的管束丈夫,这才是道理。
如果可以,她很想大大的操办,但就跟三年多前各家的潦草婚事一样,这次扶正也是没什么客人,别说贴子满天飞,更大的可能是各家家里都有姨娘要扶正、通房要正名,或者年纪实在已经到了,赶着娶妻生子的,时间可贵,没人愿意等,干脆都办家宴,只请自家人就好。
福泰郡主虽然有个伯父在当年即位成了她的皇伯父,但依照大黎律法,她的儿子什么也不是,以身分来说只能算平民,规矩也没那样多,请个礼部官员来见证就可以了。
谷雨,万物复苏的好日子,福泰郡主就选在这天给陆盛杏扶正。
虽然不请外人,但郡主府依然装饰得热热闹闹,以前只能结彩球,这次则是结上了大红花球,窗子跟门上也都贴了红色的双喜字,府中人知道这个月月银双倍,喜洋洋的笑脸藏都藏不住。
礼部派来的官员朗声道:“妾室陆氏,入门后孝顺长辈,服侍夫君,给苏家开枝散叶,妇德拔萃,今扶为正妻,是为苏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请给公婆行礼。”
陆盛杏穿着大红衣裳给郡主跟郡马磕过头,再由徐嬷嬷扶起。
徐嬷嬷满脸堆笑,“恭喜郡主,恭喜郡马,得了个好媳妇,恭喜大女乃女乃。”
“郡主,郡马,既然礼成,下官就不耽误家宴了。”他今日还有两家扶正要做见证,忙得很,得快点走。
“王大人辛苦,徐嬷嬷,你送大人出去。”
闻言,徐嬷嬷连忙让丫头拿起匣子。
王大人知道那匣子里最少两只大元宝,笑得十分真诚,“谢郡主赏赐,下官这就告退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丫头婆子很快把菜布起来,以前陆盛杏虽然得宠,但在大厅依然得站着伺候,今日身为大女乃女乃了,丫头们便在桌子上多放了一副碗筷。
陆盛杏对名分不是很希罕,但对于能不能上桌吃饭,这就希罕了,没当过姨娘都不知道姨娘苦,给看不给吃就算了,还要布菜,简直虐待。
福泰郡主想到以后能多一个人管儿子,心情很好,一坐下来就笑着跟陆盛杏说:“你现在已经是苏大女乃女乃,以后可得多多管束夫君。”
“媳妇不敢,但会好好伺候夫君的。
苏榭皱眉,“母亲,说什么管束不管束呢,儿子不是一直都很听您的话吗?”
“你要真这么听我的话,我哪来的白头发。”
“娘,您又来了,您哪来的白头发。
自从姨母把自己的白发归咎于女儿的不懂事,他娘就开始有样学样,但问题是她根本没有白头发。
苏榭还没拿起碗,就问道:“对了娘,我们那城西庄子现在还有人吗?过去就能住,还是得先派人打扫?”
福泰郡主不太清楚,看了丈夫一眼。
郡马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当时陪嫁的陈嬷嬷一家子在那里吧?”
“对对对,几年没去都忘了,有人在,怎么,想过去住几天?”把宝姐儿跟新哥儿留着,他们夫妻去住一阵子倒挺好,那附近风景秀丽,去到那边就算什么都不做心情也会好,最好回来就怀上小娃,孙子孙女真是太可爱了,她恨不得多来几个。“等立夏过后吧,这阵子恐怕都会下雨,就算冒雨过去也无法外出,一点也不有趣,表哥说姨母管束得多,我便想着天气好的时候带表哥去透透气。”
福泰郡主原本听得笑咪咪,可是听到最后两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起来,这朱光宗老是说虎妻可怕,不想待在家,榭儿便被他找出去。
原本以为孩子出生,这么可爱的两团小东西肯定能绑住儿子,没想到两人还是藕断丝连。
“光宗心情不好,自会找妻子排解,还要你出手?我不管,等天气变好,你就带盛杏去那边住上一阵子,好歹是我个人产业,将来也是要给你的,过去熟悉熟悉。”
苏榭心里暗自高兴,表面上却露出苦笑,“母亲,表哥很可怜……”
“别说了,总之,你不带盛杏出去走走,我打断你的腿。”
苏榭这时才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城西庄子果然秀丽——这原是敬王妃的嫁妆,后来福泰郡主出嫁时,便给了福泰郡主,算是她的私人产业。
盛杏第一次到这里,眼见庭院精致,花木扶疏,还有一条竹搭廊,上头结满葫芦,初夏结果,葫芦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闻了精神舒爽。
陆盛杏惊叹,“这里真美。”
不是雕梁画栋的气派,而是一种诗意,走在院廊中,就像走在诗里。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不过国丧期间出门玩乐,怕对母亲跟外祖父的名声过意不去,这才耽搁到现在,这附近有个静水湖,我已经备好船只,我们去游游湖。
也不带下人,两人携手沿着石阶而下,走到湖边,陆盛杏一见那船只就笑,“这不是……”
苏榭一脸得意,“我特意弄过来的。”
那就是香月湖那边特有的渔船,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苏榭搁浅的是这种船,陆盛杏救人的也是这种船。
船舱中钴出来一个丫头,竟是福儿,“见过大爷,见过大女乃女乃,已经准备好了。”
苏榭一伸手,“娘子,请。”
陆盛杏笑着把手搭上,“谢过夫君。”
两人一上船,梢公便荡开桨,朝静水湖中而去。
福儿布置好吃食,就钴到船尾,把船头留给两人。
苏榭亲自斟茶,“一直没谢过娘子给我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
陆盛杏先举杯为敬,“一直没谢过夫君对我如此包容。”
她是大小姐,但只是商户的大小姐,很多礼仪都有所欠缺,又爱往外走,铺子要去,娘家要回,她娘总是不安,说京城像她这样每个月回娘家的可没几个,让她收敛点,小心失了夫君心意,他却总说没关系,两家住得近,回去一次也只要一天就能来回,岳母就她一个女儿,自然得常回去看看。
“我说过,就是喜欢你这样,我不需要绣娘,也不用丫头,我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平起平坐的妻子,过去几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虽然在大厅上要伺候吃饭,但郡主跟郡马一直都对我很好,从不立我规矩,也免除天天问安,放眼京城,其它的太太也未必有我舒服,倒是你,要这样骗郡主到什么时候?”
“虽然是天机,但勉强泄露给你听也无妨。”苏榭露出坏笑。
“这可是我跟表哥一起想出来的,我们越相好,母亲的标准就越低,表哥是庶子,我是儿子,一样为难,一样会被许以比较高的要求,可一旦母亲与姨母认为我们彼此有意,那她对我们就只有一个要求,成亲生子,所以母亲不会一定要求名门淑女,也不会逼我纳妾,只要我回家,她就高兴了。”
陆盛杏一面觉得郡主可怜,被自己儿子这样耍,一面也有点感动,如果不是自己出身太低,苏榭根本不用使出这招。
也不得不说,这招非常好用,郡主不但对她好,对她也从不挑剔,宝姐儿虽然是女孩子,一样备受宠爱。
吟——
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
陆盛杏稀奇,“这附近有寺庙吗?”
“这里跟昭然寺就是相背的地方,所以晨钟晚钟都会传过来。”
居然是昭然寺!
陆盛杏蓦然想起自己前生求到的那张凶吉签,可不就真的应验了吗,大凶的前生,化凶为吉的今生。
话说命运还真是不可思议,第二次出郡主府时,她真没想过会再回来而今她与他夫妻恩爱不说,孩子都有了,他为了确保郡主不为难她,还连喜欢男人这种事情都认下,她也不奢求能更好,只希望这样的平平顺顺下去,祖母跟母亲要长命百岁,她还要看着弟弟出息,把大房扛起,当然,她也要跟苏榭恩爱下去,宝姐儿跟新哥儿虽然可爱,但她还想继续生。
“想什么,笑成那样?”
“没事。”
苏榭对她招招手,“坐过来我身边。”
陆盛杏依言靠过去。
他拿起一只茶杯给她,接着拿起自己的,跟她手臂互勾,笑道:“当年纳妾,我们没喝交杯酒,此刻名分已定,既然钟声震响,神明就在附近,我们就在神明面前喝吧。”
她心中感动,与他勾着手,在神明见证下,以茶代酒,喝了交杯酒。
不是夫妾,而是夫妻。
“夫君!”
苏榭一笑,“娘子。”
湖光山色中,两人相视一笑。
前生家人四散,自己也贫病交迫致死,今生为善布施,避难不为恶,总觉得因为自己不报仇,所以命运给了自己福报,让她遇到一个可以理解她,并且包容与欣赏她的人,这么好的夫君,她连想都不敢想,但他却出现了,还从成亲宠她到现在。
她的奇怪在他眼中都是有趣,她偶尔发脾气对他来说都是个性,他总说没关系,再大的事情都说没关系。
这几年带孩子,没时间细想,现在孩子不在身边,突然想起好多事情。
她的夫君……
抬起头,他正对着她笑,陆盛杏心一暖,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