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轩的院子里,多了四名髙壮小厮,是翁氏院里的奴才。
厅堂后方,小巧的内室里,冯雨璇并没有躺在床上,她坐在椅子上,表情不若过去的胆小害怕,看着翁氏的眼睛意外的明亮。
贺乔殷此时就好整以暇的窝在最佳位置——一株枝叶茂盛可以俯看室内状况的大树上,另一旁则是被赶离位置的越瓦纳越瓦纳还好笑的指了指另一边一个隐藏在厅堂边窗下方的一团黑影,那就是何松。
贺乔殷笑了笑,那位置倒也挺好的。
越瓦纳低声转述方才的状况翁氏过来后,贺怡秀就愤愤的说有看到冯雨璇在偷绣男人的鞋子,翁氏就让丫鬟去搜,还真的从床榻的枕头下找到,只是,冯雨璇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仅静静的看看贺怡秀撒泼。
此时,百合站在冯雨璇的身后,脸上忧心的神情明显。
贺乔殷好奇的眸光再度落到冯雨璇身上,看来她这次没打算再装胆怯了。
翁氏坐在桌前,冷漠世故的微仰着下颚,一脸难以讨好的样子,事实上,自亲生儿子逝世多月,她双频变得更削痩,整个人看来更阴沉。
贺殷乔对这个继母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她的心思都在她亲生的儿女身上,两人从来都不亲,见面也只是点头。
室内的气氛是紧绷的,那双被指是“冯雨璇不安于室而绣给男人”的鞋子静静躺在桌面上,每个人都在等着冯雨璇开口说话。
“不说就是默认了,娘,你瞧瞧她那一脸狐媚样,住在我们家,还做这下流的肮脏事,这种贱人若继续留在咱们府里,不知道又会勾引了谁呢?”贺怡秀拉着母亲的袖子,一脸鄙夷的看着冯雨璇。
冯雨璇轻叹一声,她真的不明白,吃饱撑着的贺家人怎么那么多?那个像神一样存在的贺乔殷看来也不是神人级的男人,不然,都多久了?没离开也还没时间管到她这里来。
她伸手拿起桌上那双暗色布料的男鞋,上方还有刺操,绣着兰草,绣功真好,她轻轻抚模花样上的绣线,另一手却是举起,揉揉状似酸疼的纤细臂膀,低声说着,“这可是耗上几个白日、连熬几夜,熬得眼睛都红红的,才完成的。”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懵了。
贺乔殷蹙眉看了越瓦纳一眼。
越瓦纳连忙压低声音,“主子,这几日,我跟秦剑日夜轮流的在这儿看着她,她过得可舒心了,绝没捻着绣针做过鞋子。”
贺乔殷的黑眸闪过笑意,饶富兴味的看着屋内的冯雨璇。
百合也是一脸呆愣,晚上她是偷溜出去与人幽会不错,但白日,她可不曾看过小姐拿绣针啊。
贺秀怡诧异的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她们很清楚,那双绣鞋根本一开始就是藏在丫鬟的袖子内,在搜床榻时,假装从枕头下找出来的,冯雨璇怎么会说是她做的?!
但戏不能断,她只能硬着头皮朝她大叫,“你终于承认了,哼,你做这要送谁的?把跟你做下流事的男人说出来!”
但冯雨璇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再次抚模鞋子上那细致花纹,像在自言自语般的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现在又算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家,可是,我也回不了原来的地方——”
她哽咽了,眼眶红了,“然后,我想到一句话,‘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贺家二少爷虽无缘成为夫妻,但我为他凤冠霞帔,为他上了花轿,两人合该也有十年以上的缘分,所以,我就想亲手替他做双鞋子,再烧给他,也算全了我们这一生有缘无分的姻缘。”
她的声音虽然低低的,但也因为四同很安静,每个人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翁氏想到从小病弱又早逝的亲生儿,不过十五岁啊,她心里怎不疼?再想到冯雨璇上花轿后遭难差点香消玉殒,她也多次过来为难,没想到,她不但没放在心上,反而还念着她无缘的儿子。
这贺府上下,谁还记得她苦命的儿?连亲生女儿——她看向珠翠环绕的女儿,气色极好,亲哥哥死时,也只小哭一会儿,再也没提及。
思及此,翁氏原本阴晦的目光,变得柔和些,“难得你如此有心。”
冯雨璇只是缓缓摇头。
贺怡秀不平的咬着下唇,怎么会这样?她是要栽赃冯雨璇的,怎么反而让她得了人情? “娘,这贱女人分明是骗你的,她跟哥又没见过,怎么有心?我看她一定是巴上府里什么下人了,瞧瞧她,一脸狐狸精样。”她就是见她那张粉妆玉琢的天仙面容不爽。
“贺大小姐,我重伤进贺家门,卧榻月余才能坐起身,进出除了我家丫鬟外,也只有几名嬷嬷,哪来的男子?”冯雨璇泪光盈盈,“贺大小姐,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侯府庶女,你何必视我为眼中钉?我绣这鞋子只是为了你哥哥啊——”
“骗子!”她怒叫。
“好了!”翁氏没好气的看了女儿一眼,“这事你闹够了。”
“娘!她真的是个骗子啊!”她气得直跺脚。
“为什么要一直说我是骗子?我不过是想替你哥哥尽一份心啊。”冯雨璇脸色煞白,“你哥哥早逝,我心里惦记着,也是不舍。”
贺怡秀瞧她泪眼汪汪、楚楚可怜的模样,憋在胸口的怒火层层叠叠,越烧越旺,终于气不过的冲上前,对她嘶吼,“你这个不要脸的大骗子,那双鞋子明明是我叫丫鬟绣的,你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为了我哥哥?而且你这穷鬼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哪来这么好的丝线可以绣鞋?”
“那到底是谁在栽赃?”冯雨璇可怜兮兮的哭问。
“你真是笨到无药可救了!我不都说了是我——”贺怡秀原本吼得脸红脖子粗的,但脸色刷地一白,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天啊,那个贱女人挖个坑,她竟傻傻的让自己跳下去。
翁氏听了,岂能不明白是什么状况?她怒不可遏的看着女儿,“真是我的好女儿啊!嫌我烦心事还不够多?你可知我思念你哥,夜不成眠,偏偏府里后院一个个都不让人好过,你是我生的,就不能少生事,让我可以喘口气吗!”
贺怡秀僵在原地,额际冒汗,久久说不出话来。
翁氏凌厉的眼再瞪向头垂低的冯雨璇,“你也很能装啊,那些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哽咽一声,夫人,事关女子清誉,我也是无计可施,这里,我无人能依靠,离开又处可去——呜呜呜……”
翁氏冷着一张脸,甩袖离去,四名小厮也连忙跟上去。
贺乔殷抚着下颚,含笑目光落在那个自称人微言轻的庶女身上,她正低头,以帕拭泪,但他仍然很清楚的看到那微微弯起的粉女敕唇角。
他不得不承认,她很会演戏,整个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相当有脑袋,他看得津津有味。
贺怡秀恶毒的瞪着冯雨璇,恨不得把她给吃了,是她害她母亲讨厌她了,“来人,给我抓着她,该死的小贱人,让我娘给我恨上了,我一定要杀了你!”
冯雨璇瞧这大小姐眼内冒火,连忙拉着裙子绕着桌子跑,还不忘泣诉道:“贺大小姐,你不能恼羞成怒啊,老天爷让你长这么美,心不该那么坏的啊,虽然,让你笨到无药可救了——”
树上藏身的贺乔殷及越瓦纳差点忍俊不禁的噗笑出来。
屋内的贺怡秀气得差点没抓狂,冲上前要去抓冯雨璇,“你还说,看我撕烂你的嘴,抓住她!”她命令站在一旁的丫鬟两方夹攻,冯雨璇闪来闪去,硬是被那名丫鬟揪住手臂,牢牢抓住后,一把拖到贺怡秀前面,在贺枱秀怒不可遏的要扬手掴她时——
冯雨璇突然抬头看着她,“贺大小姐,你赶快走吧,大少爷——你的大哥正往这里来呢。”
贺乔殷正想着要不要隔空出手,让她不会被掴耳光,没想到,她竟然拿他当挡箭牌,嗯,她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你、你少骗人。”一提到大哥,贺怡秀马上紧张起来。
果然,贺乔殷真是个强大的存在,冯雨璇心里给他按个赞,却是哽咽一声,“我有胆子拿大少爷来骗人吗?”
“当然不可能!”贺怡秀不屑的看着她那柔弱的孬样,直觉回答,可是——
“我大哥来你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要离开的事,那些帐——我在这里的花费,我家始终没送钱过来,你大哥要找我谈,他先前派人来说,我正紧张着,没想到贺大小姐却早一步过来了。百合,是不是?”她泪眼看向惊愕看看自己的丫鬟。
“呃——是——是啊。”呆站一旁的百合其实搞不清楚,她这阵子忙着跟府里一名小避事谈情说爱,鲜少在屋里侍候,但她相信软弱的主子没胆子撒谎。
“你要离开了?”贺怡秀连忙让丫鬟退下,看了看又将头垂低的冯雨璇,又不安的看着外面,若是遇上大哥,这女人要是将事情说出来,大哥不知会怎么责罚?她给丫鬟使个眼色,再看着冯雨璇,“这次本小姐先饶了你,要是你敢骗我,我一定跟你没完没了。”
主仆俩急匆匆步出门外,宁愿绕远路回自己的院落,就怕真的遇上前来夜云轩的贺乔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