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小姐……”
“那个……言谨,很抱歉,我……”突然介入的男声让两人的对话终止。
回过身的木言谨自然而然地将单纯往身后一挡。“悠堂?”
季悠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刚刚去事务所找你,宇商说你在这里,所以……”他看着和他对上视线的单纯点了下头。“打扰两位了。”单纯也对他点了下头,静静地站在木言谨身后没说话,脸颊有些发烫。若非亲眼看见,季悠堂绝不会相信木言谨有一天也会因为情不自禁而当街拥吻女人,而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那个……”季悠堂假装咳了一下。“我……把照片带来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季悠堂已经在阳台抽了一下午的烟,从单小姐告诉他照片里的讯息后,他的烟就不离手。
虽然曾经想过女友可能会留下什么样的讯息给他,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两句话。
说实在的,他很震惊——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惊吓。
以前,他总是痴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现在,他却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说实话,他一直觉得女友没有离开过他,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他常常觉得家里不只他一个人,好像有人陪在他身边一起生活,一起吃消夜,一起睡觉。
他常常梦见她。
梦中的她跟生前一模一样,一样的说话方式、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爱诱惑他……
是的,欲求不满的人容易做春梦,他总是这样说服自己并拒绝接受“鬼缠身”、“鬼勾魂”等等这类怪力乱神的念头。
毕竟他的精神状况很好,气色不错,运气平平,身体健康检查报告也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绝对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
但是……他有时候真的会感觉到……身边有人……
怕吗?
有一点。
人对看不见、模不到的未知神秘领域总会心生恐惧,但不至于害怕到吃不下、睡不着,毕竟……那也算是自己的亲人。
可是,想归想,一旦想法被人证实时,他开始感到不安了。
他记得为女友做七时,师父不止一次提到招不到女友的魂魄,或女友并没有来听经、听法等等。
当时,他难过到无法思考,根本没去在意师父说了什么。
现在想想,不寻常的生活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人鬼殊途。
从小,不管是电视剧、电影、小说、戏剧,都是这样演并告诫世人的。人与鬼不会有好结果,就像神与魔不两立一样。
“你想清楚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单小姐这样对他说时,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她……会怎么样?”他错愕许久后,才问出这个问题。
“等你想清楚了,你再问我。”
“那她现在……好吗?”
人总想从别人安慰的话语中寻找到那一句能说服自己、并让自己安心的话,即使明明知道,那只是毫无根据的安慰词。
单纯诚实说:“我不知道。”
当时,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有点怨慰、有点不知道为什么而恼怒的失控。直到木言谨推了他一下,然后用带着冷意的声音对他说:“悠堂,别让我后悔帮你。”
他看到言谨将单小姐护在怀里,即使单小姐对他的失态一点都不在意,他还是注意到了言谨眼中的防卫与呵护,一如他之前守护自己的女友一样。
他的心突然刺痛了起来。
无力地蹲跪在地上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杀时的她,心里不知道有多惊慌、多无助、多痛!
一心求死,需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决心?
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可曾后悔?
她的答案,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但他知道他想尽可能地陪伴她。
将手上的烟捻熄在满是烟灰的烟灰缸里,看看手表,拿起钥匙,下楼接人。
私人俱乐部的包厢中坐着四个人,此时的气氛并不欢乐,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玉婷很唠叨。”季悠堂端着红酒慢慢啜饮着,“也许是身为家中长姊照顾弟妹惯了,也总把我当成弟弟一样照顾,其实我还大她三岁呢。”
他自顾自地回忆着,现在的他需要的是听众,而不是心理师或辅导师。“她是个能干又勤劳的女人,因为食安问题,坚持三餐都自己煮。她会在晚上将晚餐跟明天午餐的便当一起准备好,然后一大早起来帮我做早餐。”
“所有食材都是她精挑细选饼,假日甚至会沿着蔬果的生产履历去实地查看是不是真的有机无毒。”
“她总是叮咛我不要抽烟,也要避免吸二手烟,而每当我要出门时便主动帮我戴上口罩,说外面空气脏,吸了有害健康。”
“刚开始同居时,她便把我家里所的塑胶器皿丢光,全部换成玻璃、不锈钢与瓷制品,然后气呼呼地对我说,塑胶会溶出有害物质影响健康,电视都有在宣导,我怎么都当成耳边风。”
“她最不喜欢我带外食回家,因为外食几乎都是用塑胶袋或塑胶碗盛装的,她看了就会直皱眉头。”
“我们两人都是上班族,难免也会有需要外食的时候,当时我总是半开玩笑地说,人的身体里总需要一些不好的东西来刺激身体增强抵抗力。就像我小时候住的眷村,哪个小孩不是拿到东西也不管干不干净先往嘴里塞再说,大家也都养得头好壮壮的。”
说着说着,他微微一笑。
“我永远记得每当我说这些话时,她总会反驳我说:“以前那个年代商人的心还没有这么黑,造假与化学调剂还没有这么被广泛运用,不像现在柠檬汁里没有柠檬,爱玉冰里没有爱玉,连咖啡都可以用香料和色素调出来,那些东西你也敢吃?””
他举杯抿了一口红酒。
“她说的是事实,但大家都是这样吃喝的,除非过着完全自给自足的生活,不然与毒为伍在所难免。”
忽然,他抬头看着其他三人。“我看你们也都是三餐老是在外的,对吧?”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他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肺腺癌,只剩三个月时间。”他直到刚才才从单纯口中知道女友选择自杀的原因。“她是我见过最重视养生、最注意身体健康的人,结果却是最先罹癌的人,说真的我不大能接受。”
其他三人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会要她别忌口,我会带她上山下海四处去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开心就好,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将酒杯举向单纯。“单小姐,真的非常谢谢你帮我解开我心中的困惑,关于婚期就麻烦你了。”
“你谢言谨吧。”单纯平静地开□,脸上表情淡漠。
她的意思其实很明显——若不是木言谨请托,她根本不会管。
她确实很少插手管这种事,通常这种“家务事”牵扯太多个人情感在里面,死者有死者的意愿,活人有活人的想法,一旦介入就要当双方沟通的桥梁,很麻烦。
木言谨看着单纯冷沉的侧颜,眸底浮出些许歉意。
没多想,他迳自握起她搁在腿侧的手,轻轻收紧两下,无声地表达谢意。
“言谨——”
“以后再说吧,先把事情处理好。”木言谨打断季悠堂致谢的话。
“冥婚的日期选定后我会让言谨通知你。”单纯的语气庄重且冷静,“我尊重季先生的选择。”她定定看他。“但日后,若季先生要交女朋友或组织一个家庭时,请务必先得到“她”的同意,那么一切都会顺利。”
“我不会……”“再结婚”三个字被季悠堂隐在嘴里,他虽然心意已决,但他的父母亲却仍盼望着抱孙子。“怎么征询“她”的同意?”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情,该问的还是先问清楚得好。“摊茭。”
点头表示明白,季悠堂再开口时语气犹豫:“单小姐,我真的没办法再见到她吗?”
这话让秦宇商猛然睁大一双眼盯着单纯不放。
单纯疑惑地回看他。“季先生常常见到她不是吗?”
季悠堂眼里有着不确定。
单纯想了想。“或许……季先生以为那是作梦。”
瞬间,季悠堂满脸通红。“我……我真的以为……”他说不下去了。没想到连这种事情她都知道……他心里真的是又惊又窘又喜。原来,他是真的和玉婷在……
“作梦怎么了吗?”秦宇商看出端倪地打趣着。
掩饰地将杯中红酒一口喝完,季悠堂连脖子都红了。“抱歉,我想回去……陪她了。”既然知道梦中的她都是真的,他突然很想回家了。
“悠堂。”秦宇商不放心地说:“你可要想请楚。”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想活在当下。”他坦然地看着三人。“她愿意陪我多久,我就陪她多久。”
他的话让单纯不自觉地看向木言谨,正巧他也看着她,两人的视线碰个正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流窜,相视一笑。
离开倶乐部时,秦宇商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小单,说真的,你真的看得见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这世界上,有阴阳眼的人几乎都看得见,没什么好讶异的。”
“不会害怕吗?”
“习惯就好。”单纯语气平平道:“不想看时,不要看就好。”
秦宇商诧异了。“这种事还可以选择的吗?”
“有修练过就可以,而我修练得还不错。”
别有深意地看了单纯几眼后,秦宇商决定挥手道别了。
自从知道单纯就是“临终叙述师”,而季悠堂动用了所有人脉都找不到她之后,他可不会真的以为她就只是个记录亡者讯息的人。
那块领域太神秘、太诡异、太封闭,而他只要知道万一遇到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时要找谁帮忙即可,其它就不需要了解太多了。
剩下两人时,木言谨将她的手拉进衣服口袋里交握着,慢慢散步回家。
到家门口时,他侧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单,怎么了?”一路无话的她心情显得有些低落。
他关怀的语气与担忧的神情让她心头一暖,往前一跨,偎人他怀里,环紧他的腰。
“木言。”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点依赖意味。
“嗯。”
结果她只唤了他一声就没了下文。
他没有催她,只是伸手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耐心十足。
她的异样从见到季悠堂开始持续到现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不懂,但他相信他也可以是很好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