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见面,是在她搬来的第六天下午。
外出办事的他,回公司路上在十字路口看见了站在对面路口的她。
她没看到他,散在肩上的长发随着她微倾的头滑落,遮掩住她部分脸庞。
静静站着的她,脸上少了那惯常挂在唇畔的微笑,显得有些落寞与孤寂。
那模样,若非亲眼看见,他绝不会想到会在她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他注意到,她半敛的眸光落在她轻抬的手上。
她总是戴着一双白手套外出。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便留意到这点,甚至还研究过她手套的材质。
那不是一般烧烫伤使用的加压手套,不是运动防护手套,不是市面上卖的白色尼龙手套,不是医院里医师或护理师戴的消毒手套,而是一种客制的特殊手套。
布料不但能与手指和手掌紧密贴合且丝毫不影响动作,似乎还兼具吸湿、排汗、防滑等功能。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出门总戴着手套,涉及个人隐私与癖好的事情,他通常不会主动询问。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在家里应该也常常戴着手套。
她看得很专注。
他想,也许她落在手上的目光看的并不是她的手,而是透过她的手在想事情。
那沉静伫立的身影异常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她想得过分专注,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红绿灯,而他也彷佛着了魔似,陪着她一起错过……
第四次见面,就在今晚,刚刚。
难得开车出门的他,刚在地下室停好车就看到电梯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声线偏低,低音时甚至带有一种特殊的沙哑,令人听起来格外慵懒与放松。
原本,他以为她在讲电话,所以刻意放慢走向电梯的脚步,直到钻进耳朵的声音让大脑判别出字义,再下意识地将文字组合成图像时,他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感觉到耳垂有些发烫的他,自然地伸手捻了捻,撇开头时,瞄到了说出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的她,一脸平静。
彷佛只是在朗读一篇文章做发音练习一般地自然不扭捏,相较之下,便显得他心思不正、大惊小怪了。
每见她一次,她便给他一次新的感觉,这点让他有些困惑。
他的职业让他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杀人犯、强|奸犯、经济犯、诈欺犯;被仙人跳的、被冤枉的、诬告的、伙同犯案的、教唆的……等等,他有自信看人很准,却看不透她。
而她却能轻易猜中他的职业。
这点,让他心中有些不悦。
他一向公私分明,事务所的信件绝不会寄到住家来,他在住户名单的职业栏中是空白的;他更不曾在事务所之外对不相干的人提及自己的职业。
住进这栋大楼四年,连几乎天天见面的大楼管理员都不知道他的职业,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那也猜得太准了,干脆建议她去猜数字买乐透彩算了。
她想猜他的职业他无法阻止,竟然要他猜她的职业!
他讲究的一向是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猜”这种东西,摆明了就是一种赌:
他从不做无谓的臆测与赌注。
不过,当她要他猜时,他心里确实浮现过一种职业,一种就算她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职业。
基于以上种种,他绝不会对她说出他曾想过的职业,绝不。
就算最后关上门前,她补充的那一句“他有戴保险|tao”让他心里的猜测彻底落实,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对她说——你根本就是个情se作家。
“木律师。”一进入事务所,比律师们早上班的助理叫住了他。“您的委托人已经提早到了,在102会议室等您。”
他看了下表,八点三十二分。
九点上班的他,这半小时的空档是他留给自己享受早餐的时间。
他讨厌做事没有计划,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像无头苍蝇一样忙得团团转的人最让他不齿。
当然,他也讨厌胡乱打断自己计划的人或事。
“我和委托人约的是九点半。”
守时是美德。许多现代人已经很难做到这点。
但是提早一个小时到,有时候就称不上是美德,而是一种干扰,尤其是有人刻意为之时。
“是的,委托人知道。”邓助理意有所指地看着木言瑾,“当事人说,木律师为了她的案子辛苦了,特地准备早餐来致谢。”
他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朝办公室走去。
“木律师。”在他回头时,邓助理用手指了指会议室。“该怎么处理?”
他挑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责备。
什么大风大浪没遇过的资深助理,竟然问他该怎么处理?
“邓助理觉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那是你的职权。”几句话就将邓助理的“失职”说得暨隐晦又明显。
“可是木律师,委托人准备的早餐真的很丰盛,我刚刚看过了,几乎都是您的喜好。”她不得不承认,当事人真的很“用心”。
“当事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喜好?”他冷漠的嗓音自成威严。
“绝对不是我走漏的。”邓助理立即声明。
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他转过身去。“我约的是九点半,其它时间不属于委托人,就算她想按时计费,我也没义务陪同。”他连邓助理将要说的话一并给说完了,“我的时间由我自己掌控。”
看着那道走向办公室,不再停留的挺直背影,邓助理忍不住笑了。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律师界最难追的美男子”称号,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她承认自己有点故意,故意不处理这种对木律师而言称得上是“骚扰”的邀约。
因为她想看看,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木律师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孔裂开。
不过,由此得知,“破冰”的场景,她这辈子有得等了。
“早啊,邓助理。”
一名高大男子斜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挂在手上,衬衫钮扣只扣到锁骨下,显得潇洒随性。
“秦律师,”邓助理愣了下,“今天怎么这么早?睡不着?”
“宾果!”秦宇商打了一个响指,“邓助理不当算命师太可惜了。”
呵,邓助理内心一笑。
两个顶头上司,一个刚刚指责她的失职,一个却说她应该去当算命师。她是不是该思考一下上司有无在暗示要她滚蛋?“因为女人争宠而失眠?”
秦宇商立即出现那种果然只有邓助理最懂我的表情。“别!千万不要对我笑,我可不想被你的女友们追杀。”邓助理甚至还避嫌地往后退开一步。
“那你一早就笑得春花绽放的,是有甚么有趣的事可以分享?”
春花绽放?邓助理无言地摇头。跟外国人混太久,就算是精英,中文水准还是受到了影响。
“没甚么,只是木律师的委托人想邀请木律师共进早餐。”
“又一个?”秦宇商的表情有些复杂。
“又一个。”邓助理肯定着。想想,已经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对木律师感兴趣了。
“又拒绝了?”
“又拒绝了。”
“哎,你说,他到底喜欢甚么样子的女人?”秦宇商这口气叹得很刻意。
“秦律师跟木律师是大学跟研究所的同学,又是同期的律师,还是共同创业的伙伴,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宇商两手一摊。“每一个都拒绝,我都搞不清楚他的喜好了。”
邓助理也学他两手一摊。“木律师从来不跟我们闲聊,更不会谈及这种私事。工作时的态度总是严肃又认真,私底下也是淡漠疏离不好亲近。”
“你很怕他?”
“怕倒不会。是尊敬。”邓助理看了办公室一眼。
回想起到事务所上班的第一天,总是早到的木言瑾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同事也是上司。
在她讶异于这间事务所的律师是不是都特别挑选过外貌时,他已经笔直地朝她走来。
“新来的助理邓小姐吗?”木言瑾平稳偏冷的嗓音,奇异地令她感到安心。
“我是。”
“我是木言瑾。欢迎你的加入。”他身材高姚,站在她面前还必须微俯下头与她对视。
仰首迎上他修长漂亮的眉眼,她发现他的眼瞳又黑又亮,彷佛蕴藏着无限能量;目光虽然冷淡,却让人有一种坦荡的感觉。
“木律师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只需一眼她就明白,这位上司不是会罗嗦的人,他甚至不会管你,不会理你,只要你办好他交代的事。
“有任何需要,任何想沟通的事,请找秦宇商,他会负责帮你解决。”他抬手指了一下秦宇商的办公室位置。“不需要替他考虑太多,也不需要觉得为难,这本来就是雇主该负的责任。”
这些话让邓助理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木律师会将话说得这么直接,毕竟他也是雇主之一,员工与雇主之间总是存在着利益的拉扯,不是吗?
“他没有安排Schedule的能力,这点你要帮他。他交办的事项非常杂乱,你必须自己安排时间处理。”他实话实说,丝毫不替秦宇商留面子,“然后将你的工作表E—MAIL给我,我会在空档时段填上我的交办事项。”
就这样,工作一段时间后她便发现了,她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做秦律师的事情,对木律师的帮助并不大,也发现到,木律师常常一个人加班却由着她准时下班。
“木律师。”一回快下班时,她去敲了他的门,“有甚么事我可以帮忙处理?”
他看了表一眼说:“你快下班了。”
“我可以加班处理。”
在这个竞争激烈、劳资关系紧张的时代,像她这样准时上下班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是万幸中的万幸,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合上翻阅的书籍,倚着书柜看着她。“公司之所以制定出上下班时间,就是希望员工可以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如果安排给员工的工作是员工需要靠加班来完成,不是员工办事效率差,就是上司给的工作量太大。”
邓助理愣愣地听他用那冷静的声音说着严肃又有条理的事情。
“邓助理的办事效率我很清楚,我已经请宇商尽快再找一名助理进来。”
她刚刚是被木律师称赞了吗?她的心隐隐雀跃。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帮忙。”这是她的真心话。
“事务所案件量大增,助理不够用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事,这是上司远见不够加上征人怠惰所造成。不是邓助理所造成的事,不应该由邓助理尝苦果。”他又看了表一眼。“你下班时间到了。再见,晚安。”
看着他低下头继续查找资料不再理会她的姿态,她顿时觉得这位上司真的是——帅爆了!
此后,她对木律师,除了尊敬,还是尊敬;尽管木律师对人仍是一贯“非请勿扰”的淡漠模样,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怪了。”秦宇商撇了撇嘴角,有些事情实在想不明白,“论身高,他只高我一点五公分;论身材,我的肌肉线条练得比他美;论年纪,我只比他大三个月;论学历,我们两人相当;论财富,这事务所是我们两人共有。”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比他幽默,比他健谈,比他和蔼可亲,比他更容易和人打成一片,那为什么他比我还受女人喜欢?难道是外貌?”
“秦律师是潇洒王子,木律师是冷峻贵族,各有拥护者,不相上下。”这此一一称号可不是她自己取的。
“这样啊……”秦宇商笑了,“那为什么总有一堆女人倒追他,却不追我?”
“秦律师不知道原因?”
秦宇商摇头摇得一脸无辜与委屈。
憋了憋,邓助理隐忍的笑仍是憋不住。“那是因为木律师让人感觉稳重可靠,而秦律师总是在对方行动之前就主动出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