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回到休息室后,发现又是两人独处的局面,她心中立刻一惊,只怕他会立刻追问她欠他的一个解释。
“大雄哥呢?”她问。
“去准备待会的会议了。”
“那我不打扰,先走了。”
“等等,你先跟我来,我需要你帮个忙。我现在手不方便。”他起身与她擦身而过,走出休息室。
她看着他的背影,咬了下唇,拿起他的药包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以黑色大理石为基底装潢的办公室。
他推开石材办公桌右方的一扇黑色镜面大门,里头是一间供他在将不支倒地时可以睡觉盥洗的套房。他从套房衣柜里取出一件水蓝色衬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帮我。”他说。
她把药包往桌上一放,接过衬衫后,将衬衫在空中抖开来。
埃及棉二百支纱,质料超好,模起来就像丝一般。江心在心里忖道。
她不讲究穿衣,这些细节是多年前认识他之后,才开始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己还记得。关振诚低头用左手解着衬衫钮扣,但才解了两颗,他便皱起眉,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色。
“伤口很痛吗?”江心将衬衫披在椅背,上前去帮他解扣子。
关振诚低头看着站在身前的她,面上冷冽紧绷线条此时才渐渐舒开。
她月兑下他的衬衫,看着他衬衫底下的白色衬衣,想起多年前,有回他当着她的面换衣服,她才知道原来他衬衫底下总穿着衬衣。
因为他爷爷、爸爸长年都穿着衬衫,而衬衣可以防止胸部线条外露,久而久之,衬衫与衬衣便成了他们家里的穿衣习惯。重点是,他们一家进出的都是冷气房,从来没有过热之虞,就算是盛夏想再加件羊毛背心都没问题吧。
那时候的她,家里只有一台坏掉的电风扇。她爸在家从来就只穿着一件破内裤走来走去。
关振诚的衬衣,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偏偏她那时年轻单纯,觉得自己长了翅膀能飞天遁地,自然不会将两人之间的鸿沟放在心上。
江心一时忘了要替他穿上衬衫,不自觉地抬头看他,不想却正好看人了他凝视的眼里。关振诚微微倾身向前。
“老大,三寿的老总说关于上回的测试报表,他们有一些——”
小郑开门走进来,一看到他们含情脉脉的样子,老大的衬衫还被月兑了下来,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你们……玩开心一点……万事如意……百年好合!”
小郑碰地一声关上门,立刻飞奔到同事堆中,一来是兴奋地讲八卦,二来则是担心自己破坏老大好事的下场——该不会被派到日本解决三寿的问题吧?!
日本人工作起来跟老大一样不要命啊。
“你们公司的人怪怪的。”江心后退一步,拿起衬衫为他穿上,动作飞快,完全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关振诚浓眉拧了一下。
她替他卷起衣袖,露出绷带,不由得月兑口问道:“你药吃了吗?”
“嗯。”他很快地回答。
“你根本没吃药,对不对?”江心立刻抬头瞪他。“你以为现在是最痛的时候了吗?等到你晚上开始肌肉酸痛时,你会后悔自己没昏倒。”
她从桌上药袋里拿出一包药,推到这个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不会、也最不爱吃药的人面前——亏他爷爷、爸爸都是医生。“吃药。”
关振诚看了药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微微地挑眉。
江心感觉有股热意往脸颊冲,因为她知道他想到了关于以前吃药换吻的事,但她现在不愿回想——
“吃药。”她命令道。
“我不是三岁孩子。”
“你当然不是,因为我说的话,三岁孩子会听,而你不会。”
“那我说的话,你会听吗?”
江心见他眼眸一眯,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突然心生恐惧,很快地后退一步。
“我要走了。”
“你——”他脸色一沉,朝她走近一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你强行载我过来,已经很不合理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惦记着我爸的债务,那我给你他的电话。若是还在为我多年前离开时所说的话而生气,那么——”她阻止他开口,不打算给他机会说出任何动摇她的话。“我在此一鞠躬,道歉。”
关振诚瞪着弯身道歉不起的她,久久后才从齿缝里蹦出话来——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能给的也只有道歉了。”她缓缓站直身子,看着他的眼。
“那是你以为的,而我不认为如此。”
她看着他的清瘦脸庞,心脏不由得又抽紧了下。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不是只有你从早工作到晚。”她说。
他沉默了一会后,拿起手机拨号,说了个地址,然后挂断电话对她说道:“已经帮你叫好计程车了,369号。”
他倾身按了桌上的内线号码,对周大雄说道:“送她一下,帮忙付计程车费。”江心松了口气,认为自己逃过了这一劫,所以快步走出套房。
所有人见状立刻移开目光,假装他们很忙碌、没在偷看。
江心拿了背包和手机,对着上前的大雄哥挤出笑容后,就离了公司。周大雄尾随她走进电梯,按了一楼。
“我可以自己下去。”她说。
“老大命令我要替你付车钱。”
“不用。”
“请替我珍惜我的性命。”周大雄说。
江心对着大雄哥的苦瓜脸一笑。“你怎么还是那么怕他?”
“我是尊重他。而且,我待会会拿一千块给计程车司机叫他不用找,藉此惩罚老大。”周大雄说。江心的笑容拉大了一点。
“他没带过任何女人进办公室。”周大雄说。
“可能他偏好和公司有商业往来的人谈恋爱,所以你们从没发现。”江心耸肩故作轻松,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听到关振诚和任何女人有关的事。
在周大雄的笑声中,电梯抵达了一楼,两人往大门方向走去。
“留个联络电话吧。”周大雄拿出手机。
“我的电话没变。”她念了一串数字。
周大雄敲了几个键,果然跑出了她的号码。他按下拨话键打给她,又很快地切断,好让她手机有他电话的纪录。
“老大的电话也没变。”他说。
“他……那时不是回美国了?”江心一愣。
“出国还留着原来号码,这道理你该懂吧?老大是多骄傲的人啊,只差没开口求你回头而已。”
“算了,都过去了。”江心揪着衣摆,努力忽略心中的千头万绪。
“老大事后怎么会不知道你四年前的用心良苦。不过,只要是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你那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些话,他又比别人高傲,能忍得下那口气吗?就连我这种没自尊的,听了都觉得被刺伤了。”
计程车369号停在大楼车道前,江心拉开计程车后车门。
“我回去了。拜。”她按下车窗跟周大雄道别。
“想想老大为什么会在你们医院出现吧。放掉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会遭天谴的。”周大雄大声说道。江心朝他一挥手,计程车往前开。
她跟司机说了地址后,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关振诚是专程到医院来找她,然后不小心受伤的吗?所以,昨天她在医院看到的背影应是他吧。可是,他为什么突然跑来找她?就算她现在梦到以前的时光,还是会从梦里哭醒,但他们毕竟还是——分手四年了啊。
稍晚回到家,江心洗完澡后,因为身体疲累,揣摩关振诚的心态也想得很累,因此头一沾枕就睡着了。只是,梦境不由她作主,梦里都是她与他的过去——
彼时,她和爸爸住在花莲的一间违建平房里,距离关女乃女乃独居的三楼豪宅不远——那是一栋花莲人都知道的三层洋房,有警卫有花园,还有个让她流口水的游泳池。她会知道那里是因为她在超市打工,经常需要送货到关女乃女乃家。
那年,她十八岁,刚考上大学护理系。是日,她到关女乃女乃家厨房卸货完毕之后,突然听见后院有人游泳的声音;绕过小花园,果然在游泳池里看到一个男生正用自由式前进着。
男生游泳的动作利落且完美,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生游到泳池另一端时,突然起身,钻石般水珠在他戴着泳镜的冷俊脸庞及精瘦体格上闪亮着,让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你看什么?”
看着他即便戴了黑色泳镜,还是清楚传达了瞪人讯息的眼神,她只是耸肩说道:“你游泳游得不错。”
“不需要你夸奖。”
他一脸跩样及漠然的口气,让她抬起下巴,不爽地说:“我不是夸奖你。我是想跟你说,我游得比你好。”
“空口白话。”他冷哼。
“我马上回去拿泳衣。”江心讨厌被莫名地否定,最禁不起有人对她下战帖,于是立刻转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后,她回头叫道:“你帮我问一下关女乃女乃,我可以在这里游泳吗?”
“可以。”
“你干嘛帮女乃女乃回答?”
“因为我是她孙子。”
“啊,你是关振诚。”她侧头看了他一下。“你在照片里看起来比较可爱。”
他脸一沉,她一溜烟跑了。她从小挨揍惯了,所以很会看人脸色。然后,她穿了泳衣过来,轻松地在游泳池里赢了他。
却把感情全输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