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地任由娄易拉着她走了一段路,来到跨院堂前的廊庑时,沈芯婕这才使劲抽回了自个儿的手。
娄易顺势停住脚步,别首回睨,也不说话,静等她开口。
“你这是做什么?何必故意在女乃女乃面前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你。”
娄易也不跟她争,漠然地回道:“你必须嫁。”
沈芯婕火了。“奇了怪了,我不是娄家的恩人之女吗?为什么我得被迫嫁给你?照理说,应该是你们对我有求必应才对。”
强逼别人结婚,这算哪门子的报恩?!
见她脾气甚倔,娄易便直话直说:“女乃女乃没有多少日子了,为了让她放心,我们必须尽快成亲。”
“你有病!”她气得当场跳脚。
娄易见她这般抗拒,知她个性不比寻常女子,唯恐会节外生枝,不得不冷着脸妥协。
“我答应你,成亲之后,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真的?”她喜出望外,娇颜霎时一亮。“但你得乖乖配合,不得在女乃女乃面前说漏嘴。”
“好,只要你同意往后不会阻拦我做任何事,我就勉为其难的嫁给你。”听她吐出“勉为其难”这个词,娄易嘴角一挑,略带嘲讽地冷笑一声。她八成忘了她是什么来历,在外人眼里看来,真正“勉为其难”的人,应该是他这个东周王朝历来最年轻的殿前司才是。
也罢,只要她愿意与他成亲,哄女乃女乃欢喜,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他无妨。
“娄易,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孝顺。”她就事论事的赞扬道。
尽避遭他逼婚的滋味不好受,可客观而论,他会这么做,出发点无非是为了让何老夫人放心,这份孝心实属难得呀。
“她是我女乃女乃。”娄易只淡淡给了这么一句。
光是这句话,便能听出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或许他并没有她想得那样坏。
望着眼前神色沉稳的稚秀少年,沈芯婕心底渐生一股好感。
“我向陛下告了假,三日后便得回宫,在这之前,得趁早把婚礼办了。”她一呆,讶喊:“啊?你的意思是,三天内我们就得成亲?”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人在场便好。”
语毕,娄易兀自往前走,出了草木扶疏的庭院,绕过一个迷宫般的水榭曲廊,她一路在后头跟着,越发觉得这宅邸大得吓人,看来娄易这个官当得挺威风的。
思及此,沈芯婕小碎步追上娄易,难忍好奇地问:“我听他们说,你是在皇宫里当官的,你当的是什么官?”
“殿前都指挥使。”娄易高瘦的背影又挺又直一走起路来,两脚落地无声,彷佛是一抹会移动的黑色影子。
“这官位很大吗?”她盯着他姿态优美的背影,没什么概念的追问。
“二品。”
“二品是很大的意思吗?”
“不大,矮了一品一个官阶。”
娄易停在一扇朱漆红木门前,轻推开门,侧身斜睐她,道:“往后,这里便是你的房。”
“那你睡哪儿?”她下意识问道。
“这儿。”宴易动也不动的回道。
“这儿?”沈芯婕一脸困惑。
娄易唇畔浮现淡淡的笑纹,并未回复,兀自转身离去。
沈芯婕后知后觉的会意过来,立马暴喊:“我跟你睡同一间房?:”
娄易止步,转身,望着一脸愤慨的某人,语气凉薄的回道:“成亲之后,本就同睡一房。”
沈芯婕本想发飙,可转念一想,两人睡一起又如何,他对她没意思,她亦
然,两人只是商议假结婚,哄骗老人家,这跟偶像剧里演的没两样——不一样的是,她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个小屁孩!
“同睡一房就同睡一房呗,真当我会怕你吗?”沈芯婕冷哼一声,转身进房。
娄易见她态度前后转变如此之快,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倘若她说的全属实,真不晓得在另一个……她所说的另一个世界里,那个真正的沈芯婕,生得什么模样,活在什么样奇奥的世界里?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期待往后与这个奇异女子一块儿生活的日子。
为了能让何氏真正放心,两日后,在娄易紧锣密鼓的张罗安排下,婚礼竟也当真筹备完善,一切低调从简,甚至连张喜帖都没发出去。
沈芯婕幻想过无数次属于她的婚礼,她心目中的绝佳地点是在法国酒庄,身穿特别订制的VeraWang婚纱,佩戴卡地亚珠宝……这些幻想,终究只能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梦。
如今,没有VeraWang,没有卡地亚,更没有什么法国酒庄,她人在另一个时空,准备穿上古时候的大红嫁裳,掩着绣有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嫁给一个
她根本不熟悉的男人。
最悲惨的是,她要嫁的对象,是个男人都称不上的小屁孩。
但,倘若这便是能重新活下来,不必再被禁锢的代价,那她也只能认了。然而,就在成亲当天的清早,娄易却让金宝帮她梳妆打扮,金宝帮她挑了一件桃花红滚金边短袄,暗桃红绣月牙白荷花的马面裙,又梳了个堕马髻,簪了满头的玛瑙珠花与掐丝镶珠金钗。
望着倒映在黄花梨木夔花雕纹镜台中,那张妆容浓艳的脸蛋,沈芯婕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转过身,不悦的瞪向端坐在太师椅上,同样一身玄黑锦服,英姿焕发的娄易。
“我们这是准备去拍婚纱照吗?”没事让她画得大浓妆做啥啊?
娄易早已习惯她时常说些听不懂的古怪词汇,自然也不以为意,他手里端着茶盏,淡淡地道:“陛下想见你。”
“陛下?你说的是……你们这儿的皇帝?”
“嗯。”
“他为什么要见我?”她瞪大水眸。
“陛下三番两次想帮我赐婚,可全让我回绝了,知道家中长辈已帮我定下亲事,陛下便想见见你。”
这下她懂了!迸装剧里的皇帝,不就是闲来没事爱搞赐婚吗?看来这个东周皇帝也不例外。
只不过,皇帝想赐婚,却遭娄易打枪,心中肯定不爽了,想瞧瞧他家里人帮他找的老婆能有多好。
好奇心一被挑起,沈芯婕顺势又问:“皇帝想把谁嫁给你?”
“公主。”娄易眉头微皴,古怪的瞄她一眼。
“公主?那不就是皇帝的女儿?”太老哏了!
“皇姊。”娄易的回答向来简洁不拖沓。
“皇姊?那不就是老姑娘吗?”噢,难怪他会给皇帝打枪。
娄易嘴角一抽,有些失笑。“陛下年纪犹轻,尚不及我这个岁数,兰筝公主是陛下的堂姊,与我同年。”
“原来皇帝年纪比你小。”她有些诧异。
“走吧,轿子已经在外头候着。”
“欸,等等——”沈芯婕站起身,一个大动作挥袖,伸手拉住了娄易。
娄易顿住,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还未敛过神,她已挪身凑近,小手探向他的腰间,将正要松月兑的佩玉重新系好。
只见她低着脸,两排长长睫毛如羽扇垂掩而下,秀挺的鼻尖,微抿的红唇……竟意外勾勒出一幅静美的景。
当她扬起阵光,那双眼好似落了满天的星光,光辉莹莹,特别是展露笑容时,教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明媚灵秀。
娄易喉头蓦然一窒,胸中有丝异样骚动,面上却不漏任何情绪。
“你一定是被人伺候惯了,才会连块玉都系不好。”她取笑他。
“出门打仗,腰间佩的是刀,不是玉。”他不以为意,淡淡回道。
“好啦好啦,知道你最厉害了,行了吧?”她毫无矜持的翻了个白眼。娄易嘴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背过身时,大手轻抚过腰间的玉饰,那玉是上等的白玉,尚余留着她的温度。
那残温渐凉,可莫名地,他竟觉得抚过玉的指尖,似被烫着一般……
两顶软轿被抬进了皇宫,停在巍峨庄严的石砌宫门前,沈芯婕拎着裙摆下了马车,目光忐忑地觑向身旁的娄易。
一名白发太监已在前头等着,面上笑咪咪的,看上去和蔼可亲,那双眼却如针一般的尖锐。
“大人,陛下已在暖阁候着二位。”
娄易未应声,只是淡睐了那太监一眼,然后转向沈芯婕,沉嗓叮嘱:“走好。”
沈芯婕愣愣的喔了一声,便照着临出娄府前,他交代过的那般,把脸压低,双手合袖,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在白发太监的带领下,他们行过宫门前的广场,步上长长的白玉阶梯,进到了雕琢着东周神灵与祥兽的宫殿里。
通过金碧辉煌的前殿,又绕过了几扇金漆高门,终于来到了皇帝私下召见官员的后殿暖阁。
他们等在门外,白发太监先行入内通报,趁着这个空档,沈芯婕悄悄伸手扯了一下娄易的袖子。
娄易别过俊颜,有丝不悦的回睨她。
“一会儿见了皇帝,我该说什么?”她压低声嗓悄问。
“陛下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我总不能跟他说,我不是岑巧菱。”他傻了吗?
娄易眉宇间的折痕渐深,稚秀的面庞益发冷沉,道:“那就别跟陛下说这些,假扮成岑巧菱,说些岑巧菱会说的话。”
“啊?可是我不知道岑巧菱会说什么呀……”
“大人,陛下召一一位入内。”白发太监去而复返,笑咪咪的躬身说道。
娄易不着痕迹的扔给她一记警告眼神,挺直了腰背便往暖阁内走去。
沈芯婕咬咬唇,抹上了娇媚浓妆的小脸好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尾随娄易而进。
进到暖阁里,她悄悄用眼角余光觑望。
暖阁墙上挂着横幅的山水墨画,窗边的几案上,一只鎏金兽炉飘出缕缕烟香。
另一侧窗边的暖炕,上头铺着金黄色绣九爪青龙的锦毯,一个肤白唇红的俊丽少年,单膝屈起,一腿盘坐,只手托腮,低垂着如画的精致眉眼,过目手边那一小叠的奏折。
那就是娄易口中的东周皇帝?不可能吧……皮肤细女敕白皙,五官精致俊丽,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少年来着。
察觉沈芯婕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皇帝,娄易心中莫名有些发堵,忍不住启嗓:“不得无礼。”
沈芯婕连忙垂下眼,照着他先前给自己特训过的,姿态十分假掰的弯身跪地。
“民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娄易亦一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的行了君臣之礼。“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那头暖炕上的少年皇帝,美目含笑,端详起几步之外的沈芯婕。
“阿易,这便是你要娶的媳妇儿?确实还挺漂亮的,不过比起皇姊,似乎还差了那么一些。”
尽避这副身躯并不属于沈芯婕,可当她听见少年皇帝语气狂妄的评断自己,不免心中有些上火。
这个小屁孩皇帝真是让人不爽!她长什么样儿,难不成碍着他了?他自己推销不力,没法儿让娄易点头娶公主,便把矛头转向她,真是不成熟!
沈芯婕心中骂骂咧咧,正欲扬阵,偷瞪暖炕上的皇帝,不想,视线蓦然一阵模糊。
眼前好似被漫天的烟雾掩盖,竟什么也看不见,她心下发慌,探手便往身旁的娄易模去。“娄易……我……我看不见了!”
娄易愣住,反手握住她发着抖的纤手,沉嗓问:“发生何事?”
沈芯婕拼命摇首,视线已从一片雾白色,逐渐褪成一片漆黑,再难看清任何景物。
“我看不见了……我……娄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她慌乱低嚷着,身旁的娄易不知说了什么,他冷沉的声嗓,彷佛被风吹散开来,她越想听真切,却是越听不清。
渐渐地,她看不见亦听不见,仅仅只能凭靠着双手去模索。
然而当她试着用力抓住娄易的手,却发现身上的力气正一点一滴抽离。所有的知觉逐渐丧失,就如同当初发病那般,只是这一回,失去的速度更快,更教她措手不及。
娄易!她的喉头已发不出声,只能在心中大喊。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意识似落入了无边的黑夜,她被完全孤立,像是死去,却又没有,她的呼唤无人回应。
生不如死。
沈芯婕想哭,想大叫,想喊谁来救救她,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可她办不到……
如此简单的事,她就是办不到。
不要,不要再让她经历一次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最终,她发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慢慢地,一丝一缕的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