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细雨霏霏的清晨,两旁是成排蓊郁的松林,一道高大身影端坐于马背上,一人一马缓缓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这儿是距离皇京约莫两日路程的穆川,同样算得上是热闹繁荣之地,特别是春日时节,穆川郊区的园林便会开起漫天的桃花,京中贵族多在这里置地买房,闲暇时便来此赏花游玩。
此地自然也成了许多贵族金屋藏娇的好处所,皇京里更有夸大的流言,盛传穆川这儿的年轻女子,但凡容貌出挑的,多是被贵族养在这儿的外室。
娄易轻扯了一下缰绳,指示身下的骏马转左。
天光亮起,晨雾渐散,就在临近娄家祖宅时,一名模样狼狈的少女,蓦然冲破雾气,直直奔来。
娄易俊秀的眉眼微微皱了一下,手已利落地勒停马儿。
前方不知从哪儿奔出的少女,一身淡紫的交襟短袄与绛紫绣花百褶长裳,面料上缝缀着大小珠玉,不难看出是来自好人家的姑娘。
可她长发凌乱不堪,覆去了面貌,看不真切,好似在躲避什么,不停地往身后张望。
猝地,一个不留神,少女被曳长及地的裙襬绊倒,当场狠狠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而后,她没了动作,好片刻就这么维持着仆卧的姿势。
娄易攒紧浓峻的眉,翻身跃下马背,上前查看。
长年练武的缘故,他的步履轻缓,几乎无声,他停步在少女的正前方,俯身望去。“妳没事吧?”
少女犹然静止不动。
他撩袍屈膝蹲子,用着握于手中的马鞭,拨了拨少女披散一地的发。“妳……”
“耶,我自由了!”蓦地,少女撑起身,长发随之散开,露出一张秀丽娇美的心型脸蛋。
娄易一怔。是她?!她怎会在这里?
少女一手拎起裙襬,一手拨开覆面的长发,在原地转了个圈儿,随后伸展双手,小脸仰望天际,嘴角一扬,娇脆的笑声流泄而出。
“真的有奇迹!我自由了!”少女欢天喜地,又跳又叫。
当此时,一群青衣奴仆追了上来,将少女团团围住。
“小姐,赶紧随奴才回去,老夫人正到处找小姐呢!”为首的年长奴仆一脸为难,碍于男女有别,也不敢随意伸手去拉少女。
少女目光透着一丝茫然,眉眼间却掩不住兴奋之意,她四下张望,又瞅了瞅那些奴仆。
“你们说的老夫人是谁?”少女问着那位年长奴仆。
奴仆正欲答复,目光不经意一转,这才瞥见晨雾弥漫的松林小径中,还立着另一道高瘦的人影。
“少爷?!真的是少爷!”奴仆喜出望外,连忙凑近上前。
其余的奴仆不敢大意,依然包围着少女,少女则是抬起手,拨开一头乱发,顺势望去。
晨间白雾中,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只见男子端着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庞,身型瘦长,一身鸦青色窄袖劲装,长发束起在后,露出饱满天庭,以及轮廓突出的五官。
男子十分年轻,依她目测来推敲,约莫十来岁,然而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沉着。
他淡睐年长的奴仆一眼,随即望向被围住的她。
“她怎会独自一人在这儿?”
沈芯婕听见男子用着不高不低的嗓音问起老仆。
老仆一脸尴尬,直道:“少爷莫怪。丫鬟们正要伺候小姐晨起洗漱,怎料小姐趁着大伙儿在忙活时,擅自偷跑出来,老夫人找不着小姐,正在闹急,后来丫鬟发现小姐在庭院里跌了跤,一跌不醒,众人正慌着,小姐忽然醒来就往外跑,大伙儿根本来不及拦……”
老仆话未竟,娄易已迈开大步走来。瞧见他直朝自己走来,沈芯婕眼中瞬升防备。
娄易停在她面前,宛如镜面反射般,他那双干净清澈的黑眸,正敏锐而仔细地端详起她。
“妳,能认人了?”
“啊?”
“妳知道我是谁吗?”
娄易问着,并伸出握住马鞭的那一手,在她眼前轻晃两下。
沈芯婕秀眉微蹙,纤手一扬,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
见此景,在场所有奴仆俱是面露惊诧,唯独娄易一派镇定,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去找大夫来。”末了,娄易如是命令道。
“是。”几个奴仆匆匆领命而去。
“小姐,赶紧随我们回去吧……”
不待老仆劝完,娄易忽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直往回走,并且将手里的马鞭扔给了一旁的仆人。
仆人手忙脚乱的接住马鞭,还未回过神,便听见少主子命令道:“把马牵回去。”
接住马鞭的仆人一听,当场懵了。少主子的马,可不是寻常人能碰的……
娄易才管不上其他人,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
他一路拉着沈芯婕,走回了方才她擅自逃出的大宅院。
门前洒扫的仆人,一见着娄易,随即面色大喜的嚷道:“少爷,您回来了!”
娄易淡淡颔首,便拉着一脸茫然的沈芯婕,走进古朴宽阔的宅邸。
“老夫人,少爷回来了!”前院伺候的奴仆一见娄易,个个欣喜若狂,争相走告。
不出片刻,一名打扮华贵,满面皱纹的白发老婆婆,在一众丫鬟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进正厅。
“女乃女乃,易儿回来了。”娄易松开了沈芯婕的手,上前迎向白发老妇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何氏老脸布满欣慰,情绪甚为激昂。
娄易见女乃女乃面色憔悴,比起上一回见面又要来得更加苍老,想来父亲的死讯传回穆川时,女乃女乃肯定痛不欲生,思及此,他稚秀的面庞不禁一沉。
“女乃女乃,这次易儿回来,是想带女乃女乃一块儿回皇京。”
闻言,何氏连忙推辞,“这可不成,女乃女乃大半辈子都住在娄家祖厝,你让我去住皇京,不出两日我肯定就闹慌。”
原来,娄家祖籍本在穆川,近三代全都入朝出任武官,娄家在皇京里除了有朝廷分配的官邸,更置办了许多田地房舍。
然而,何氏当年不被丈夫娄谦──亦即娄易的爷爷──所喜爱,婚后不久便被留在穆川祖厝,美其名是守宅,其实是变相抛弃。
此后,娄谦便在皇京的官邸另纳妾室,兴许上天终是有眼,娄谦的妾室始终不能生育,于是何氏所生的长子娄长义,便被接进皇京栽培。
即便如此,何氏依然一人留守在穆川的娄氏祖厝。
两年前,娄易随父亲出兵攻打元魏,娄长义不幸战死,东周大军靠着娄易的带领,在苦战多月后,靠着几次出奇制胜的突袭,最终成功击退了元魏大军。
凯旋归来后,少年皇帝拔擢娄易为殿前都指挥使,与侍卫司一同统御宫廷禁军,亦是东周历年来最年轻的殿前司。
这时的娄易,年方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血气少年。
娄家世代从武,三代同为东周将军,到了娄易父亲这一代,由于身拥众多军功,荣受轩帝赏封爵位,娄父成了平邑伯,此次出征战死,少年皇帝更追封谥号为定国大将军。
做为能够调度宫中禁军的殿前司,娄易身负护驾重任,自然不得任意离开皇宫,然而娄父一死,守在家乡的女乃女乃痛失爱子,娄易便藉父丧一事,向少年皇帝告假返乡,好接女乃女乃回皇京侍奉。
“再说了,我若是走了,谁来照顾巧菱?”何氏说着,担忧地望向了杵在一旁的沈芯婕。
巧菱?老太太是在说她吗?沈芯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装着傻,水灵眼眸一转,左觑觑,右睐睐。
眼前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她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会一觉醒来,便成了另一个人,还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异世界……
然而,她已经被禁锢太久、太久了,当她发觉自己又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动,能够开口说话时,她乐坏了,根本无暇亦无心深究太多,只想好好重温当回正常人的滋味。
因此,当她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庭院里,身旁那些人冲着她呼天抢地时,顾不上这些古人的异样目光,亦顾不得自己身在异时空,她兀自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奔跑,甚至一路奔出了中式大宅院,在铺着青石板的松林小径上,来回欢呼奔走。
她也晓得,这样的行径看在旁人眼中,肯定诡异极了,既像疯子亦像傻子,可她实在太开心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天晓得,遭受了浑身肌肉萎缩僵硬,甚至连提嗓说话都有困难,天天睁开眼,便是与绝望对抗的发病经过,能够重获自由,即便是穿越到天堂或地狱,她也不在乎,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古人会怎么看待她。
娄易顺着何氏的目光,望向沈芯婕,道:“我看她病情似乎大有好转。”
“不可能的,她连自个儿是谁都认不得,就连吃饭穿衣都要丫鬟在旁帮着,大夫也说了,她这病怕是一辈子都好不全。”
何氏眼眶微红,甚是心疼的凝瞅着沈芯婕。
娄易一脸冷然的走过来,伸手抬起她的脸蛋,语气严峻的下令道:“说话。”
这个小屁孩搞什么鬼!沈芯婕被他发号施令的口气惹毛,抬起手便拍掉他捏住她下巴的大掌。
“喂,放尊重点,别随便碰我!”她不悦的反呛。
此情此景,惊呆了在场众人。
何氏激动的指着她,“巧菱──巧菱清醒了!”
看着那张不悦地直瞪自己的秀颜,娄易挑了挑嘴角。“我就说她病情有好转。”
沈芯婕完全处于状况外,不得不出声问:“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病?”
闻言,何氏诧异地张了张嘴,一旁的丫鬟婆子同是满面惊诧,一时之间,竟谁也答不出话来。
唯独娄易依然一派淡然,端着张冷跩的酷样斜睨她,丝毫不为所动,与其他人动辄大惊小敝的反应,形成强烈对比。
沈芯婕惊诧之余,有些“跳痛”的掌握到一个重点──
眼前这个有着健康色肌肤,长相俊秀,唇红齿白的花美小屁孩,应该是个能私下打商量,好好沟通的人选。
她要想弄清楚状况,并在这个奇异的时空待下来,绝对得跟这个小屁孩打好交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