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休时间刚过,台中自由路三段的宽敞四线道路上,车辆不多,阳光暖暖,氛围祥和宁静。
一间位于路边,名叫“森林小兔”的庭园式咖啡馆,静谧的独立在两条窄小巷道之间,修整有致的庭院,树影摇曳,一名年约三十出头,面容清秀细雅的女子,穿着一身连身长裙,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单手托腮,清灵却略带疲惫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庭院里,绑在大榕树下的秋千上。
没什么风,所以秋千也是不动的,连结粗麻绳与皮质秋千板的钩子表面可见棕黄色的锈蚀。
记得十年前,那钩子外头的电镀金属外壳,在太阳光底下还闪闪发亮的呢。
时光的痕迹无须照镜子,就可以在秋千上头看到了。
她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低垂灵眸望向桌面,心想着,就只有这餐厅的桌子没变,依然是厚重的实木材质,沉稳大方,但样式却已经有些落伍过时了。
记得十年前,她还常跟“那个人”来这吃饭的……
“您的热拿铁来啰。”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送上她的拿铁,代表温度的蒸气在白乃泡上缓缓上升。
“谢谢。”她朝服务生,也是老板的女儿笑了笑。
就连当年的小朋友,现在都已经成年了呢。
想想,这十年来,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呢?
大抵,就只有在事业上,算有自己的成就吧。
除此以外,譬如感情方面,就是空白一片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
涂着粉红色口红,略薄的樱唇抿了抿。
谁会知道,当一件感情意外的结束,尔后竟是对此再也无心,反而在事业上努力冲刺了。
她有些无奈的低笑,纤指勾上咖啡杯手把,啜了口咖啡,吞咽时,莫名的一口气呛在喉口,她急急稳住,但还是有几滴咖啡喷落桌面。
她连忙拉开抽屉──里头有menu、餐巾纸、餐具等物品──拿出了餐巾纸擦拭时,意外发现里头还多了一本便条纸。
刚才她拿出menu时,倒没注意到这便条纸的存在。
便条纸是米白色的,大概是十公分乘以十公分的大小,上头没有任何图案,她拭净餐桌上的咖啡痕迹后,看了看表,因为她早到的关系,离跟朋友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便将便条纸跟笔一起拿了出来,将咖啡杯推到桌子近中央处,手转着笔,看着空白的便条纸,毫不犹豫地写下──
霍远铠,早知道当初别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若没认识你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就会是一片平静,而你……
“妳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听到朋友的声音,她心一惊,迅速拉开抽屉,将尚未写完的便条纸塞了回去。
“什么东西?”朋友看到她慌慌张张地不知藏了什么,故好奇的问。
“没有啦!”她随意敷衍过去,素手关上抽屉。“妳怎么也早到了?”
记得不喜欢等候的朋友,一向习惯迟到五分钟的,明知她总是准时,仍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故今天的早到就显得有些稀奇。
“路上交通太顺畅,几乎没有遇到红灯。”朋友笑着坐了下来。
“看要喝什么。”她从抽屉拿出menu,暗中将便条纸藏得更深。
朋友接了过去,“嗯,我看看……”
沈静媞坐进习惯的靠窗位子,熟稔的老板娘送上来水杯,朝她温煦一笑后,问了一下近况,便回柜台忙碌去了。
沈静媞熟门熟路的拉开餐桌抽屉,拿出menu。
Menu上的菜色,沈静媞早已如数家珍,不用看就会背了,毕竟她平常得空时满常来这吃东西打发时间,因为餐厅离她家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这儿环境雅致,平常客人也不多,不会有吵杂的烦躁感。
不过她虽然已经将菜单倒背如流,但最常吃的还是蛋包饭──一份八十元还送一杯红茶,比在外头买便当划算,而且夏天还有冷气吹呢。
但当她要拿笔时,却发现一向放在最外头的红色原子笔竟然不见了。
她纳闷的将抽屉拉得更开,果然笔被藏在里头,但意外的是,除了笔,她还看见了一本便条纸。
这便条纸什么时候有的啊?
她好奇的拿出来。
本想问老板娘这便条纸是不是最近才刚印制的,但见老板娘头也不抬的忙着准备其他桌客人的食物,她歪了下头,也就不拿这小问题特地打扰了。
便条纸上头写了字,她还以为是原本就印上去的,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
“霍远铠,早知道当初别跟你在一起就好了。若没认识你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就会是一片平静,而你……”
在心中默默将便条纸内容念出来的她讶异地眨眨眼。
这该不会是上一个客人写在上头,忘了带走的吧?
而且好像没有写完就放到抽屉里头?
而你……?“而你”后面未竟的话语会是什么呢?
她充满好奇的思考了一会儿,突地醒了过来。
不好,她该不会不小心偷看到别人的秘密,而且还径自研究起来?
“霍远铠!”
咦?
她诧异抬头。
该不会这么巧,这便条纸上的男主角“霍远铠”,人就在现场吧?
“你实在太过分了!”
女孩的怒吼声传入耳,她循声望去,刚好看到女孩朝坐在对面的男子泼了一脸水。
被泼得一脸狼狈的男人,冷眼注视发怒的女孩,面上无任何波动,女孩因此更怒不可遏,大声的咆哮着。
“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韦孝婷在一起?”
霍远铠抹掉脸上的水渍,一脸漠不在乎,“关妳屁事?”
“我是你女朋友……”
“谁说的?”
女孩一愣。
“我说过妳是我女朋友吗?”
“但是……”女孩满面通红的小脸,既愤怒又难堪,小手几乎要把空玻璃杯捏破了。“但是我们接过吻了!”
“那我家的狗也是我女朋友了。”
“你……”女孩气得浑身发抖,“差劲!混蛋!你去死吧!”
女孩“哇”的一声,转身冲出餐厅。
在场其他客人,都被这戏剧性的画面给震撼住了。
每个人都傻傻地看着仍是气定神闲的男主角,包括手还握着便条纸的沈静媞。
她低头看着便条纸上的名字,心想,该不会写这段文字的主人,也跟刚才怒奔而出的女孩一样,都是被欺骗感情的受害者吧?
劈腿被抓包,还分手分得这么难看,她要是那女生,说不定会气得把那玻璃杯直接往他头上扔……也许吧,她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挑战气场那样强大的鄙夷神态,说不定被劈腿了也只敢躲在角落偷偷擦眼泪。
她再抬头时,不意竟跟霍远铠四目相接了,那眼神既犀利又带着一抹不屑,她心头一个咯噔,下意识就低下头去,忍不住拿起了笔,在便条纸下方的空白处写上──
他真的是个很糟糕的男人,妳当初会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太倒霉了。
这样应该不是多管闲事吧?沈静媞暗忖。
感觉写便条纸的女生也是跟泼水的女生一样,字里行间充满着怨怼,她应该再鼓励人家一下。
若妳已经跟他分手,那真是恭喜妳了,相信妳一定会找到另一个对妳好的男人的。
“妳在干嘛?”姗姗来迟的赖巧薇劈头就问。
“没什么。”不想陌生人的秘密被其他人看见,沈静媞将便条纸收了起来。
“妳有没有看到那个男生?长得好帅!”赖巧薇贼笑所指的地方,正是霍远铠的方向。
沈静媞并未注意到霍远铠的外表,听到赖巧薇所言,这才抬起头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看赖巧薇指的正是霍远铠,小嘴有些愕愣微张。
这一看还真的是挺俊美的。
略长的脸型,方正的下巴,深邃的眉眼,高挺俊秀的鼻梁,唇瓣丰满,看起来不像是薄情寡义的男人啊。
她歪着头猜想,该不会是因为女人缘太好,所以在感情上就随便起来了?
不巧,当她正仔细打量人家时,霍远铠起身准备走了,他抬头时,目光又刚好跟她对上,沈静媞心头骇了骇,迅速调转视线到好友身上。
“不过刚才有下雨吗?”赖巧薇一脸纳闷,“怎么他头发湿湿的?”
往大门的方向势必要经过她们的位子,沈静媞怕赖巧薇说的话被霍远铠听到了,连忙以眼神暗示阻止。
“妳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啊?”干嘛眼角一直抽啊抽?
沈静媞几乎忍不住要叹气了。
跟赖巧薇从大学时代认识到现在,数数也有个五六年了吧,默契这种东西怎么一直培养不起来呢?
沈静媞摇头,无奈捧颊。
“我看地上都是干的啊,不像有下雨,怎么那个男生的头发是湿的啊?”赖巧薇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我不知道。”现在做出要她噤声的手势也太明显了,只好蒙混过去。
“妳几点来的?有没有……”赖巧薇一转过头去,就看到霍远铠人已走到她后方。
“被女人泼水的。”霍远铠冷声回应。
没料到他竟然会大方毫不掩饰地回了赖巧薇的问题,不仅赖巧薇惊讶,沈静媞更是诧异。
帅哥竟然搭她话了,赖巧薇兴奋得头顶开着粉红色的花。
“你被女人泼水喔?你甩了人家吗?”赖巧薇兴致勃勃地问。
沈静媞真怕他也会冲着赖巧薇回一句──“关妳屁事”,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冷眸移向她,沈静媞干脆将桌上的menu推到赖巧薇眼前,假装没看到那让她浑身生疼的针扎视线。“妳要吃什么,快点点,我肚子好饿。”
“但我想知道……”
“又不认识人家,别问了。那人家的私事。”沈静媞再抽眼角提醒,完全忘了好友跟她之间是没有“默契”两字存在的。
“妳眼睛一直跳耶,”赖巧薇指着她的右眼,“人家说右眼是跳什么?跳灾吗?”
“跳无奈。”沈静媞没好气道,“右眼跳无奈,左眼跳崩溃,懂了吧?”
“哪本相书这样写的?”赖巧薇瞪大眼,心想她怎么没听过。
“我,沈静媞写的。”沈静媞一拍胸,没想到竟岔了气,狼狈的咳了起来。
“爱唬烂喔?”赖巧薇很没良心的笑。
沈静媞自眼角余光发现霍远铠已经走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好啦,今天是庆祝我找到工作耶。”她又咳了两声方才顺了气。“妳要请我吃饭。”
“是找到工作的人要请吃饭吧?”
“上次妳找到工作时,不也拗了我请吃饭?”沈静媞白了她一眼,“妳双重标准耶。”
“好啦,我大人大量不跟妳计较。”赖巧薇抽了抽右眼。
“干嘛,无奈喔?”
“我右眼跳破财啦!”赖巧薇故意翻了个大白眼。
沈静媞哈哈大笑了起来,赖巧薇也跟着笑了。
上回因为朋友突然来了,让她来不及将便条纸撕掉,离开的时候也忘了这回事,待想起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她有些暗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尤其她那时还把霍远铠的名字给写上去了,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可怎是好?
记起的当天,沈静媞立刻抽了空过去餐厅一趟,还好她习惯的位子没有坐人,她入座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抽屉,拿出便条纸。
令她讶异的是,都过三天了,她写的不平不满还留在上面,但多了一行新笔迹。
这笔迹跟她的有点像,但转折处比较圆润,字形也较可爱,感觉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
他真的是个很糟糕的男人,妳当初会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太倒霉了。
若妳已经跟他分手,那真是恭喜妳了,相信妳一定会找到另一个对妳好的男人的。
那个人也认识霍远铠?
这么巧的事竟然落到她头上来了?
可响应的内容却是让一双秀气的平眉狠狠的蹙了起来,可能遇见老相识的淡淡喜悦瞬间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在说什么?
糟糕?
她指的是霍远铠吗?
没错,过往霍远铠身边围绕了不少烂桃花,但那都是无心招惹来的,谁叫他是一喝醉就是个逢人便亲的接吻狂魔呢,但通常都是他人借机占他便宜,妄想因此上位成为正牌女友,但他可没跟任何人搞过暧昧,统统都是干脆的拒绝了啊!
这个回留言的女生,要不是当年的有心人之一,就是道听涂说,在霍远铠身上随意安了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