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加班、加班。同事都陆续下班,没有人像以往一样和万一诺打招呼,她所在的办公桌成了办公室里的地雷区。万一诺周身围绕着乌云,对周围人离开的声音充耳不闻,专注地瞪着计算机屏幕,好像那里不是数字图表,而是何思羽那张十万分可恶的冷脸。
等她做完就打印出十份迭在一起甩他脸上,看他是不是还敢用那种讽刺的语气和她说话。然后这份狗屁工作她再也不要做了,她要辞职,离这些活阎罗远远的。好啦,没人把她这个空架子放在眼里,他们都是有能力、腰板硬的姑女乃女乃,那她走可以了吧?
本来一开始就不应该来上什么班的,要不是因为……哎,真是自作自受,放着逍遥日子不过,给自己找这种罪受。
隔壁办公室的灯相继灭掉,万一诺抓狂地挠着头发,觉得眼睛都快瞎了。一瓶眼药水适时地出现在了她的桌上,跟着的还有快餐店套餐和一杯咖啡。
万一诺的白眼珠向上一翻,何思羽正站在她的桌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宵夜都帮我买好了,是让我今晚不要回家的意思吗?”万一诺没好气地说。刚才他若无其事地跟着别人一起下班,她气得血都快吐出来。现在嘛,只能说他还有着些许人性。
“不是宵夜,是晚饭。”何思羽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从我进来你一直在抓头发,即使表现得刻苦,也提高不了效率,还是先吃饭吧。”
原来有注意到她没吃晚饭啊。万一诺不客气地打开袋子,拿出一个汉堡先啃了口,“反正我是笨蛋,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多花一倍时间,比不上你们这些精英。”她嘴里鼓鼓的,说出的话气势减半。
她费力咀嚼的样子像一只贪婪的仓鼠,让人瞧得有些好笑,何思羽知道她气他的原因,但他并不打算说什么好听的话哄她开心。他当然知道她受了委屈,被人陷害,但又能怎样?
抓不到证据,他就帮着她一起骂马薇薇,只会给人她在仗势欺人的感觉,反而去同情马薇薇,一次的口舌之争失去的是半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和同事建立起的关系。
公司这个地方就是个大型的谣言传播场所,身为董事长的女儿,她的恶劣行为马上会被传遍整间公司,那么假如以后她真要进公司担任什么重要职务,别人就会先入为主地不信任她,到那时再想和同事搞好关系就要难上数十倍。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回家和万叔叔哭诉开除马薇薇吗?”
“你别讽刺我好不好,明知道那只是气话,我这不是正在加班吗?”万一诺不悦地瞥
他,“吃一堑,长一智。怪我一时大意,明知她对我没好感,还把资料给她看,总之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做出个样子给她看,让她心服口服。”
“那就那样放过她了吗?她可是说了很过分的话。”
“你还真敢说,明知道过分,我瞧你也在一边听得颇有兴致啊。”竟然还来试探她,他是有多怕她会利用职权报私仇啊,“我不会对她怎样啦,那样只会坐实她骂我的那些话而已,反正大家都有长眼睛,过分的人是谁,大家自有公正。”
万一诺听到何思羽淡淡地叹了口气,她的心紧了下,莫非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还以为当时他阻止自己和马薇薇争辩,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呢,难道是她领会错了?
哎呀,八成是那个原因。突然想到什么,万一诺气恼地皱起了眉毛,要不是手上拿着汉堡,真想给自己的脑袋来一记拳头。
何思羽说她是个麻烦,说她是个不定时炸弹,这不是马上就应验了吗?本想表现出认真工作的样子,让他瞧瞧她也是个想踏实就能勤勤恳恳、安安分分的。这才几天啊,就原型毕露,为一点小事就把后台摆了出来,沉不住气的样子事后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很丢人。
万一诺道:“好啦,不用你说,我也肯定自己是个笨蛋无疑了,拜托你,我今天真的很烦,要说教的话能不能改个时间?”
万一诺认命地抬头看他,却看到何思羽的嘴角露着一抹颇无奈的笑意。那么他刚才是叹了声气,笑了吗?
“你做得很好。”何思羽说。吃了亏一定要讨回来,但讨回来的方式一定要公公正正。虽然是个笨蛋,但这一点是多少精明人都做不到的,是很帅气的准则啊。
“是、是吗,一般啦。”避开视线,万一诺觉得脸颊有点烫,这个转折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了。干嘛突然夸她?他可是八百年没说过她的好话了。
趁着她目光闪躲,着实地将她那不好意思的样子看了好一会,何思羽才发现自己在愣神。看了眼手表,他起身。
“你要走了?”都特地为她买东西送上来,说这两句话就要走吗?
“快到睡觉的时间了。”何思羽说。
万一诺翻了个白眼,“何思羽,你是不是从出生起,睡眠时间就没有变过?你这样真的会错过人生很多精彩的时刻耶。”万一诺看他还真的打算丢下她赶回家,十点准时上床当个好宝宝呢,要不是认识他这么多年,这个借口真是瞎到可以绝交了。
“人生要那么多精彩时刻干什么呢?”
“好啦、好啦,快走吧,耽误了你的美容觉,万一明天你的脸上冒颗痘痘,我的罪过就大了。”万一诺甩甩手,表示很嫌弃他的存在。
又看了她一眼,何思羽默认地走开。
“对了。”万一诺叫住他,叮嘱道:“那个马薇薇不简单,你要小心。”
“这里是办公室又不是中情局,要小心什么呢?”他不在意的话语换来万一诺一个“快滚”的手势。
万一诺没有看到他刻意做出不在乎的口吻下,眼里的温柔。
整间办公室又只剩她一个人,本该是拍拍脸打起精神继续奋斗,可万一诺把汉堡放在I边,只呆呆地瞧着那些吃的、喝的,完全无视了计算机屏幕。她看得定定地出了神,像这辈子头次见快餐食品一样。
“我这样真的不行啊。”万一诺在跟谁赌气似的把鞋子一甩,双脚放到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了个球。双手抱着已经乱糟糟的头发,苦恼的样子像个失意的艺术家。
“万一诺,你是不是有病啊?”她对自己说:“他又没有别的意思,你是在高兴个什么劲啊?”
何思羽只不过是给她送了点吃的、喝的而已,他们认识都多少年了,更别提碍于她爸的面子,只是送点吃的打发她就算是很冷淡了好吗。她就是讨厌自己这点,只要事情有一点是顺着自己期望的,就会忍不住顺着自己的剧本想太多,最近的结局大都是一句强人所难,难道这种亏她吃得还不够多吗?
都怪何思羽这个半调子的男人,既然拒绝了她,就索性划清界限到陌生人好了,能不能别突然又像个老朋友一样,让她觉得他似乎很关心她一样,这种偶尔表现出的温柔才最为残酷的啊。
她本性算是懦弱、逃避的那种,从她知道自己是爸妈抱养来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想他们选小孩时一定是只看脸可爱,而忽略了脑筋的好坏,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只有脸拿得出手而已。
万一诺从小成绩就不好,并不是没努力过,但那些聪明的人一定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怎么努力也弄不懂东西的人存在,可她就是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大多数人,她一度觉得自己对爸妈很愧疚,偏偏他们都很温柔地包容她,就让她更加觉得亏欠,更加讨厌自己,越是痛苦就越是想寻求庇护,渐渐有些放弃了努力。
反正也是没有结果,不如仗着爸妈的溺爱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来得轻松。万一诺本就不是那种有上进心的人,之后完全被失败的恐惧打败,干脆就任其发展,结果只是表面上自在,内心更加地厌恶自己。
万一诺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被何思羽知道了她的事情,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借机讽剌,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果然是这样啊,我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了,因为你跟叔叔-婶婶实在差太远了。所以呢?你总在气自己什么呢,因为你没能投个好胎,却有个好命而气愤吗?真是少见的笨蛋啊。
何思羽就像成心不跟她好好说话似的,但却总在她要放弃自己时拉她一把。没有什么体贴的言语,简直像是在拿鞭子抽着她必须前进,这种斯巴达式的毒舌让她一度很想离得他远远的。可当她真的走了,见不到他了,她好想他。
想念他偶尔对她表现出的肯定,希望能再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真的很喜欢他呢。恶毒的话也好,并不体贴的相处也罢,她想要留在他身边。彷佛只要有他在一旁看着,她就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成为一个她喜欢的自己。
“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是个是有妄想症的人,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万一诺捂着脸,仰头靠在椅背上。
就连这次也是,仅仅是他的几句话,先前还那样信誓旦旦要辞职的心已经没有了,突然就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在这里留的时间更长,做出一番成绩。
这样不行啊,真的不行。万一诺痛苦地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想谈这么痛苦的恋爱啊……”
万一诺加了三天班,每天只睡三小时,这件事在办公室室内部不胫而走。到了期限那日,她重新交上了总结,当然并没有影印十份甩在何思羽的脸上。
她的努力所在人都看在眼里,那些原本把她当佣人使唤她端茶、倒水的同事,都不再派给她这些杂事,并不因为她是董事长的女儿,而是他们已经不再把她当成一个新人。大家态度的改变万一诺切身感受得到,他们并没有碍于她的身分,只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受到大家认可的同事去对待,这种感觉好得让人不可思议。幸亏当时没有放弃,她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