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杜紫芯刚从娘家回府,走回正院的途中,思及不久前杜家婆媳三人一脸担忧的问她的话,她嘴角不禁含着笑——
“娘听说那祥记茶行和福记油行是你开的铺子,但那管事似乎不太对劲,油行和茶行卖的油和茶都比别家便宜许多,这般岂不是要亏本吗?”
“娘,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这油行与茶行才开张不久,没办法与城里那些老茶行和油行相争,所以我就让他们卖得比人家便宜些,好趁机招揽顾客上门,等过一段时间,生意稳妥了,就不会再卖得这么便宜了。”
听了她的话,二嫂纪玉春接腔道:“小泵这么做定会亏不少银子吧,我那儿存了有两千两银子,你先拿回去用吧。”说着,真要起身回去拿银子。
她连忙拽住这位热心的二嫂,“多谢二嫂,亏的银子王爷都帮我补上了。”上回君连笙说有件事是她能做到的,就是让她再让油行和茶行继续降价相争,彻底断了邵家这条财路,而亏损的钱和补贴给其他油行和茶行的损失,全都由康福郡王府的库房支出。
大嫂林兰宛欣慰的笑道:“看来王爷是真的疼你,可惜赵嬷嬷在照顾她女儿和外孙,她若是知道你如今与王爷如此恩爱,定也会替你高兴。”
想到那个老爱在她耳边叨念的赵嬷嬷,杜紫芯笑意更深,一想到等她回来,知晓她和王爷如今已同床共枕,定会满意得没话说。
她微微仰起脸,看了眼天边的落霞,脸上流露出一抹满足之色,如今的她很幸福……娘,您瞧见了吗?女儿过得很好。
忽然,有只手从后头搭上她的肩,“在想什么,怎么在这儿傻站着?”
听见熟悉的嗓音,杜紫芯轻轻靠在他身上,回眸笑道:“今儿个的夕阳真美。”
听她一提,君连笙也抬眸瞥了眼天空,接着便垂眸望向她被霞光映衬得发亮的脸庞。
眼前的她不是昔年在无心庵里见到的那张娇美的脸庞,此时的她清雅秀美,却一样的牵动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在她耳畔轻声喊了句,“蝶儿。”
她微微一怔,为了隐瞒她的身分,他已许久没叫她这名字,她见身边的下人都退得远远的,遂也轻喊了他一句,“连大哥。”
回忆起那段过往,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透着怀念之色。
她朝他提了个要求,“哪天有空,我们回无心庵看看可好?”
君连笙颔首,“好,等那件事忙完,我就带你回去看看。”
知他话中所指的那件事是何事,杜紫芯欣喜的追问:“是不是快了?连我娘家那边的人都听说南镇军的军粮被人暗中偷换了的事。”
从一开始南镇军被人克扣伙食,到后来又传出是军粮被人盗劫,如今关于南镇军的传言已传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你再等等,不出两个月,你的仇就能得报了。”这事皇上已兵分几路,派人在暗中调查。
他已交代孟冠,让他留在南镇军大营的人按他的吩咐行动,倘若一切顺利,那把火会烧得君连泗一败涂地、身败名裂……
报仇的事杜紫芯已不心急,即使没亲眼见到,她也能想象得到,在那盗换军粮的消息传出来后,邵家如今只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惊又怕,这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听说了吗?咱们的军粮原来是被人偷换了。”
“怪不得呢,我就说咱们的伙食怎么会越来越差,这其中果然有鬼。”
“是谁这么大胆,连咱们的军粮都敢偷换?”
“这事负责粮草的粮官绝对跑不掉,军粮被人偷换他岂会不知。”
“这种事不可能全是他所为,背后若是没人唆使,给粮官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你的意思莫非是指……”
“在这南镇军里还有谁能一手遮天?”
“可我听说元帅得知这事之后也非常震怒,扬言若查出是谁偷换了军粮,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狠话谁都会说。”
一群被派来山上挖掘水道,要将山泉引到山下营地里的士兵,趁着休息时议论着这事。
而此时在大帐里的君连泗,面对私下前来找他的邵中德,神色阴鸷。
“这事已传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怕也是传到皇上耳里去了,万一皇上派人追查,如何是好?”
君连泗一脚踹向邵中德,怒骂道:“这馊主意当初可是你想的,你现在来问本帅怎么办?!”
邵中德被踹得冷不防摔倒在地上,他心里怒恨,但脸上不敢流露出来,爬起来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初下官只提议把军粮里的白米悄悄换掉两成,如此一来就不易被人察觉,可没想到那粮官居然如此贪心,竟把那些白米换走了七、八成,这么做这事哪里还能再瞒得下去?”他这话表面上是在指责粮官,实际上却是在埋怨君连泗。
若非君连泗授意粮官这么做,那粮官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他简直要被君连泗害死了。
君连泗冷哼了声,“事情做都做了,现下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原本他确实让粮官只换下两成,而后发现军营里并无人察觉此事,他索性让粮官换下三成,最后他的胃口被越养越大,接着四成、五成、六成……到最后换到了八成。
“粮官的事本帅自会处理,你回去赶紧把那些嘴巴不严的人都给处理了。”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邵中德一愣,会意过来,明白君连泗这是打算推那粮官出来做替死鬼,连忙颔首,两人再商量了几句话后,他就连夜赶回京城。
他前脚一走,君连泗立即派了两个心月复要前去将粮官灭口,伪装成畏罪自尽的模样。
不久,那两名心月复回来禀道:“元帅,粮官不在他的营帐里,属下分头去找,也没找到他。”
“难道让他给逃了?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他,记着这事别惊动任何人,一找到他就杀了他。”
“是。”两人再走出大帐,找来十几人暗中在营地里搜捕那粮官,但找了整夜,一直到翌日都没能找着人。
“该死,他竟在这当头给我逃走!”君连泗暴怒,如今粮官逃走,没了替死鬼,谁来担下这罪名?他气急败坏道:“再多加派人手给我搜,一定要把他给我抓回来,生死不论!还有,派人即刻传消息回京里,若是见到那粮官露面,杀无赦!”
四日后。
孟冠护送那粮官暗地里来见君连笙,君连笙在与他密谈了一席话后,悄悄带着他进宫求见皇上。
君连尧没想到君连笙竟把南镇军的粮官给带来了,有些意外,接着在听见那粮官所陈述的话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元帅一开始只让下官换掉两成的良米,以米糠充之,而后三成、四成……到最后越来越多,下官害怕,不愿再听从他的命令私换军粮,可他竟以下官父平的命来威胁下官,下官不得不听令于他,继续昧着良心为他偷换粮米。”
听完他所说,君连尧沉下脸质问道:“那些被偷换的粮食都送到哪里去了?”
“那些换下来的粮食,是由邵中德大人安排人偷偷运走,再转卖给陶国的商人。”
得知他们竟暗中勾结邻国,把偷换来的军粮贩卖给他们,这行径无异是通敌叛国,君连尧大为震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克扣咱们士兵的口粮,却拿去喂饱敌国的军队!”
跪在地上的粮官吓得整个人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一旁的君连笙这里出声缓颊,“请皇上息怒,陈将军自知所犯之罪不可饶恕,但因担心被灭了口,而让这起滔天大罪就此被隐瞒下来,令皇上无法察知真相,因此才冒着危险私下里潜逃来京,想将所有的事面禀皇上,恰好遇上臣,因此求臣带他进宫,他虽铸下大错不可原谅,还请皇上姑且念他这份忠心上,饶恕他家人的性命。”
通敌叛国是抄家灭族之罪,这粮官自知难逃一死,因此只求他能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以保全他家人的性命。
君连尧虽满脸盛怒,但心中已平静下来,如今有了这粮官的这番证词,他可以直接派人拘捕君连泗进京审问,而南镇军的兵权便可趁这机会收回,那些昔日里跟着穆亲王的将士也不会再有异议。
君连尧沉吟片刻后,说道:“念你尚未泯灭良知,自首举报这件滔天大罪,朕不会追究你的家人。”但饶他一命却是不可能。
听见他这番承诺,那粮官涕泗横流的叩头谢恩。
粮官被人押进大车后,君连尧看向君连笙,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事倒是巧,他潜逃进京,没遇见谁,偏巧遇见了你。”
“兴许他是得知臣在朝中不结党营私,所以才特地找上臣,否则他若找上其他的臣子,未必有命能来到皇上眼君连尧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的大臣涉案?”
君连笙俊雅的脸露出疑惑道:“臣以为,私换军粮,再转卖到陶国,仅凭着君连泗与邵家,要想只手遮天似是不可能。”顿了顿,他再补上一句话,“不过这事也许是臣多虑了。”
经他这么一说,君连尧面色一沉,“看来这次朕得彻底清查,朝廷里还有多少拿着朕的俸禄,不担朕之忧,却吃里扒外的逆臣!”
“元帅,属下刚收到京里传来的消息,那粮官逃进京里自首,抖出了所有的事,如今邵大人和右相都已下狱,皇上还派了人要前来抓您回去问罪。”
听见属下的禀告,君连泗又怒又惊,心知若被抓回去,以他所犯下的罪,定无活路。
如困兽般焦怒半晌后,他脸上露出残暴嗜血的阴狠,“没人能治我的罪,只要夺得了那皇帝的位置,谁也杀不了我!”
暗中布置一番后,他召集大营里的将士,义正词严的说道:“弟兄们,经本帅调查,发现这次军粮被偷换的事全是朝廷的阴谋!我父王生前率领南镇军,为朝廷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扞卫了大运王朝的江山,可功高震主,朝廷早就对我父王和咱们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南镇军心生忌惮,因此才会趁着我父王病重之际,让人暗中换了军中的伙食,藉此来离间咱们弟兄的心,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要夺取南镇军的兵权!”
他接着神色激昂的振臂鼓动道:“弟兄们,咱们被逼到这种地步,定是皇上身边有佞臣,进了谗言蒙蔽了他。为了大运王朝,为了咱们拼命保卫的江山,咱们不能任由这佞臣继续蒙蔽皇上。”
要兴兵杀进京里,自是要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来为此番的叛变正名。
“咱们都是不怕死的血性男儿,你们随我去杀了那佞臣,让皇上明白,咱们南镇军对朝廷和皇上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底下他的亲兵和些好战的士兵高声附和,“咱们追随元帅,杀进京里除佞臣!”
但除此之外,泰半的士兵却是面面相觑,对他所说的话半信半疑。
就连穆亲王留下来的那些心月复老将也在听完他所说的话,面露惊疑之色。
“元帅,此事万万不可。”有几名老将纷纷出声劝阻。
君连泗哪里肯听,“此事本帅心意已决,为表明本帅铲除奸佞的决心,本帅要将抓到的三名奸细斩首祭旗,来人,将他们三人带上来。”
随即六名他的亲兵,推着被捆绑起来,堵住嘴的三人走上前去。
站在君连泗身边的将领,认出那三人正是皇上指派前来辅佐元帅的将领,个个惊诧不已。
“此三人近日在咱们大营里散播谣言,混淆视听,导致咱们军心大乱,人心惶惶,罪该万死!”君连泗高声宣布他们的罪状后,举起手里的刀朝他们的颈子砍去。
三颗被砍断的头颅从断颈上滚落,三具倒地的身躯浸染在涌出的鲜血里,暴瞪着的六只眼睛彷佛死不瞑目。
底下的士兵见状,惊骇的鼓躁起来,不敢相信他真杀了那三名朝廷派来的将领。
君连泗举起染血的刀,喝令士兵们闭嘴,阴戾的眼神梭巡着身边的那些将领,再看向底下的士兵,威吓道:“今后谁敢违抗命令,一律杀无赦。”
驻守京畿的将领孟洲已先一步接到儿子的传讯,得知君连泗率南镇军叛变之事,他连忙派人前去查探,传回的消息确实如此,赶紧快马进宫面禀皇上。
君连尧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即刻下令孟洲率军剿灭这支叛军。
左相适时提出建言,“那些南镇军的士兵未必都心甘情愿跟随君连泗叛变,孟将军倘与南镇军相遇,可先试着招降那些士兵,如此一来,或可乱了南镇军的士气。”
闻言,君连尧也颔首道:“没错,孟将军,你此去传达朕的旨意,此次叛变,朕只追究首谋之罪,其余投降者一概不追究;倘若有人能擒住首谋君连泗,朕有另重赏。”
“末将遵旨。”孟洲领命,率军前去平乱。
两军途中相遇,君连泗骑在战马上,意气风发的下令,“给本帅杀光他们,杀进京城!”
孟洲一边迎敌,一国命人高声喊话,反复的转述皇上的圣旨,“……投降者皇上一律不追究,擒住首谋者皇上另有重赏、投降者皇上一律不追究,擒住首谋者皇上另有重赏……”
南镇军听见这番话都产生了动摇,泰半的人本就是被君连泗所迫,才不得不跟着他反叛,如今一听皇上要饶恕他们,皆没有多作犹豫,纷纷弃械投降。
而另一边,跟在君连泗身边不远几名将领相觑一眼之后,有三人猝不及防的先后扑向君连泗,几名剽悍的魁梧大汉,一个叠着一个,生生将他压在最下头。
君连泗被数人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他脸孔扭曲的怒吼,“你们怎敢如此!你们对得起我父王吗?!”
几人驳斥,“咱们没有对不起王爷,是你意图叛国,辜负王爷的教导,更对不起朝廷扣皇上的托付!”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本就不想跟着君连泗谋反,如今既然能将功赎罪,自是不愿一错再错。
一场叛乱很快在首谋君连泗被部下所擒后草草结朿,君连泗枷锁加身,一身狼狈不堪,被关在囚车里,押进京城受审。
囚车进京,送往天车途中,百姓沿街朝他唾骂,还有不少人朝他扔掷石块、菜叶等物。
杜紫芯也站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囚车里那昔日张狂残暴,如今宛如丧家之犬的君连泗。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听来的几句话一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一旁的君连笙牵握起她的手,与她一块走回郡王府。
如今邵家一家全都下了狱,君连泗也被擒了,这些人很快就会被诛,她的仇算是得报了。
只剩下一个莲妇,然而邵家牵连进这妆通敌叛国的案子里,她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她以后在后宫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杜紫芯回眸凝视着丈夫,满眼柔色的向他道谢,“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他唇边荡开一抹宠溺的笑,“我们已是夫妻,何须言谢。此事已了,两日后,我带你回无心庵一趟。”
“好。”她迎着秋阳,清雅的脸庞上漾开灿烂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