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珍馐阁酒楼三楼的私人雅间里,符景升放下手中的香茗,接过高掌柜写好送来的两份合约,稍微看了下,递给坐在他前面跟无事人一样的梅茹仙。
“茹仙,你看看这合约有无不妥之处,或是你有没有想添加、修改的地方。”
她接过两份一模一样的合约,飞快地扫了眼,拿过一旁的狼毫笔沾了点墨,在两份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这样就成,再添就是贪心了。”
梅茹仙独家供货,以一块臭豆腐十二文的价钱卖给珍馐阁,并且卖给他们五道以臭豆腐为主的菜谱,有麻辣、油炸、清蒸、三杯、炭烤,五种不同亨煮的方式,好满足每一个客人挑剔的味蕾。
每道菜谱六百两,且珍馐阁必须分两分利给她,也就是说,日后只要卖出一道臭豆腐,她都有分成可抽。
这两分看起来没多少,可全国的珍馐阁据说已达四十五家之多,两分利分下来,利润是很可观的,肯定能让她数钱数到手抽筋。
符景升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其中一份交给她,而后给了她三千三百两买下菜谱跟臭豆腐的钱。
她看了下那几张银票,满意地点头,将银票放进荷包后,表面上收进袖子的暗袋里,其实机将银票收进木镯空间。
符景升眼尖地看到了她雪白手腕上那个造型独特的木镯,只觉得很眼熟,可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问:“梅姑娘,你手上这木镯满独特的,是什么木头做的?”
她看了眼木镯,答道:“不清楚,一个好朋友送我的,你知道我们乡下人穷啊,难得有这么一个饰品,自然顾不上什么材质,能带在手上装饰就好。”
“穷?”符景升闷笑了两声,“这是在说别人吧。”当时云游三人到山神庙接受伤的他时,她可是毫不客气地从五湖手中卷走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千两,这还会穷?
“当然了,跟你比起来,我手中那点银子根本不够看,自然是穷人。”她横了他一眼,拿过放在一旁的香茗呷了口,“否则我跟我娘怎么会住在山神——”
此时,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是翟楠生,“景升!”
梅茹仙放下手中的香茗,两人互看了眼,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差。
她打从心底厌恶翟楠生,不想在这边多逗留,免得又生什么是非,于是起身辞别,“符少东家,时间不早,我要走了,明天让人到大坑村来运臭豆腐吧,进村后直走到底就看到我家了。”
“成,明日我就派人去。”
“走了。”
“改天再过去拜访,帮我跟伯母还有元儿说一声。”他送她至雅间门口。
“知道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符景升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收回那抹突然窜起的怪异感觉,他回头看着迳自拿起合约的翟楠生,一把抽回,交给高掌柜,并问道:“表哥,你找我有事?”
“有手下来报,那个长得像舅舅的人有消息了!”翟楠生将刚收到的信件交给符景升,“那人叫康德柱,住在绿水镇,平日四处打零工为生,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报,他刚回到绿水镇,目前还没有上工,暂应该时不会离开。”
他抽出里头的信,飞快看着里头的回报,“绿水镇?”他思索着绿水镇的位置。绿水镇与当时父亲出事的地点相差近百里远,但出事的地点下方有一条十分湍急的河流,要是父亲当时没死,坠崖后有可能顺着那条河被冲到下游的绿水镇……
“是的,这绿水镇与福德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你要亲自前去还是派手下过去?”
翟楠生接过伙计为他送来的香茗,啜了口后问道。
符景升收起这份报告,对着站在门外护卫的四海道:“准备一下,马上前往绿水镇。”
“马上?”翟楠生问道:“你不找那织娘了?”
“织娘只能待在原地织布,跑不了,而这个像我爹的男子不赶紧找到,届时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心神去找他。”此刻他恨不得马上飞到绿水镇,“你要是累了,就留在这里等我,或者回县城,我自己去绿水镇。”
翟楠生放下茶盏,“我自然要跟你一起去。”他跟着符景升前来幽州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除去符家父子,不管那个叫康德柱的人是不是符昌明,他都不能让这人继续活着,他又岂能让符景陆离开他的眼皮?不一会儿,四海便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也不知道少东家还回不回福德镇,不知道要不要将那事跟少东家说……高掌柜站在酒楼门口抿了抿嘴,看着才刚到福德镇又要马上离去的符景升,想到心头搁的那事,有些犹“高掌柜,明日记得到大坑村找梅姑娘收购剩余的臭豆腐,然后按我稍早跟你说的分配,快马送回京城总铺还有其他分号。”
高掌柜回神频频点头,“少东家,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耽误您嘱咐的事情。”
“这里就交给你了,高掌柜。”
“对了,少东家,日前——”冲喜那姑娘“何事?”
看着他急着出发,高掌柜将想要说的话又吞了下去,摇头道:“没事,少东家,您交代的事情,小的会办好的。”
高掌柜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收完梅茹仙库房里所有的臭豆腐后,便按着符景升的交代将臭豆腐还有菜谱以水路分别送往各个重要分号。
这从未出现在南晁国的臭豆腐一举打响名号,那独特的口味风靡整个南晁国,没有预定,捧着银子到珍馐阁还不见得吃得这股风潮让高掌柜紧急跟梅茹仙追加三万块臭豆腐,以后每个月最少的出货数量为两万块,让她又大发了一笔横财。
因为有这一笔钱,梅茹仙在大坑村买下了一块地盖臭豆腐作坊,大量收购黄豆,准备继续制作臭豆腐。
这一阵子梅茹仙忙得跟陀螺似的,不只要监督快要完成的房子,也要监看即将开始搭建的作坊,还要查看已经成为半成品的臭豆腐还有豆腐乳,更要注意那些从空间移栽出来的桑树的生长情况。
因为有空间的关系,跟臭豆腐同期制作的豆腐乳也可以食用了,按着食神笔记的方子制作的豆腐乳,尝起来口感绵密,十分开胃。
晚上她特地让娘亲煮了锅粥,他们三人搭配豆腐乳下饭,本以为母亲跟弟弟不会捧场,没想到他们一块豆腐乳就配了好几碗粥,吃得津津有味。
梅茹仙也分了一些给其他来帮忙的村人,打算之后问问他们的意见,没想到每个人第二天一早就要来她家买豆腐乳。
这让她信心大增,决定把这些豆腐乳推销到县城去,这次这个新吃食她不打算在福德镇卖,因为她不想再碰到像上次卖臭豆腐时一样的情景,被人误认为卖黑心食品,而且她更不想再遇上翟楠生,一想到这人她就有气,还有符景升,虽然她不讨厌他,可就是不想看到他,为避免相看两相厌,跑远点准没错。
最近仙蚕也很努力地吐丝,这一段时间她织被的机器制了三百床蚕丝被,让她觉得该将这些香丝被拿到县城卖给织锦布庄。
一做好决定后,跟贾迎春提了提,第二天一大清早,梅茹仙便跟着其他人搭上前往县城的牛车。
一离开福德镇不久,后方的官道上扬起了一阵灰蒙蒙的烟尘。
“噢,后头有辆马车过来了。在我们这里能乘马车的身分都不简单,老陈啊,赶紧把牛车靠边,不然撞到可没好果子吃。”牛车上一名背着竹篓子的老汉赶紧拍拍赶牛车的老伯。
牛车缓缓在路边停下,后头那辆速么极快的马车已经来到牛车边,丝毫没有因为路旁有人或其他车辆而放慢脚步,依旧疾驰而去。
老伯才刚赶着牛走没两步,便看到前头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而后往回缓缓朝他们驶来。
忘了拿东西赶回去拿的事情并不少见,因此当马车往回走的时候,搭乘牛车的众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两车交错后不久,马车又掉头回转,跟牛车并行,这就让人感到纳闷了。
不一会儿,马车的窗户被推开,探出一人“梅姑娘,好巧,你也要到县城去?”
“符少东家!”没想到竟然会在半路上遇到符景升,梅苑仙有些诧异,“你不是…?到绿水镇去了?”
高掌柜前几天到大坑村向她收购臭豆腐时,曾经提过,说符景升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得前往绿水镇,短时间不会回来,怎么这话说完,不到两天他就出现了?他一出现,那个讨厌的翟楠生肯定也会在旁边。
“前天下午回到福德镇的。”
“景升,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跟一个村姑在这里蹉跎。”
梅茹仙就忍不住秀眉紧皱,切,才刚想而已,这讨厌的声音就出现。
符景升不动声色地睐了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翟楠生,然后看着梅茹仙亲切询问,“梅姑娘,你也要进城吧?搭我的马车吧,太阳挺大的,没有遮荫很容易中暑。”
“景升,你没搞错吧,你让一个村姑跟我们一起搭马车?”
质问不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梅茹仙本因符景升的话而有一丝微笑的脸庞瞬间冷下,怒火不断冒上来。她小衰神这一辈子除了被贬下凡那一刻外,还没这么生气过,村姑,村姑怎么了?村姑碍到他了?在仙界除了万恶的灾神外,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又没礼貌的男人,这两个人真是可以结拜做兄弟了。
“表哥,梅姑娘跟我们也算是旧识,顺路载她一程又何妨?”符景升实在搞不懂翟楠生是怎么回事,每回见到梅茹仙就像是见到上辈子的仇人似的,半点好脸色都不给。
“关系很大,你应该知道我有洁癖,闻不得酸臭味。”言下之意就是梅茹仙身上不仅脏,更有难闻的汗臭味。
听到这毫不掩饰的嫌弃,梅茹仙火冒三丈,她小衰神虽然沦为村姑,可当仙子时的爱美习惯可没变,身上无时无刻都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这人竟然暗指她又脏又臭,气死她了!
梅茹仙本想拒绝,但一听到这惹人厌的冷语,她便决定今天就搭他们的马车进城,恶心死翟楠生。她笑道:“那我就先谢过符少东家了!”说完,她拍拍赶牛车的老伯,“老伯,请您停一下,我搭马车到县城去比较快。”
趁符景升没有往她这里看的时候,她给牛车上的每个人都塞了块碎银子,同时飞快地将竹篓子里头的小鞭子拿出来,小声地说:“各位,赶紧将你们擦汗的汗巾卖我,愈臭愈好,我要去熏人,看他还敢不敢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她这么一说,牛车上所有人马上将自己身上最臭的衣物或是汗巾丢进她背后的竹篓子里,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更是将孩子刚换下来的臭尿布丢进去。
梅茹仙闭气看了眼成果丰硕的竹蒌子,将本来盖在最上头的几张荷叶重新覆盖上去,再把她拿出来的小鞭子放进去,满意地换车。
一进入马车,也不给翟楠生换位子的机会,她直接坐在符景升旁边,然后将她背的那个竹蒌子放到翟楠生旁边的空位上。
“可以走了,不要耽误时间,我很忙的。”她坐定位后,很不客气地敲了敲车壁,命车夫赶紧赶路。
翟楠生见她进入车厢,眉心紧蹙,眸光闪过一抹嫌恶。
随着马车重新行驶,一股恶心的气味弥漫整个车厢,那呛鼻的臭味让翟楠生差点吐出来,他暴跳如雷地吼着,“这是什么臭味?”
“有吗?哪有什么臭味,是你想太多了吧,翟公子。”她撑着一边粉腮的小手里握着一个小香囊,睁眼说瞎话。
“还说没有,你这竹篓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翟楠生拧着鼻子怒喝。
“我根本没闻到,符少东家,你有闻到吗?”她眯着眼眸盯着符景升,那眼神很危险,大有“你敢老实说就给我小心一点”的恐吓意味。
瞧着她那凶狠的目光,符景升在心底窃笑了下,而后道:“表哥,根本没什么味道,倒是你一个大男人老是这样针对一个姑娘,传出去不好听。”
没料到符景升会说谎维护这个乡下女子,翟楠生气极了,一手提起她的竹蒌子就要丢出车外。
“一万两。”梅苑仙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什么一万两?”符景升问道。
“这里头放的可是我今天要去县城卖的东西,那东西在南晁国一样绝无仅有,你要是把它丢出车外,得赔我一万两,因此丢之前你最好考虑清楚。”她冷声警告。
看着她不似开玩笑的严肃表情,翟楠生心里清楚,他要是敢丢,这个女子绝对敢跟他索要一万两银子,而且符景升一定会帮她。
不想成为这令人厌恶的女人敲诈的对象,他愤怒地咬着牙,重重放下那竹篓子,对着前头的车夫吼道:“停车!”
前头的车夫一接到命令,马上拉紧缰绳将马车缓缓停到路旁。
翟楠生用力地一脚踢开车门,“这里让给你们。”话落的同时,他已经坐到车夫旁待马车重新驶在官道上,梅茹仙抱着肚子掩唇无声大笑,光看到翟楠生方才那气得发黑的脸色,她就觉得花银两买这些臭布巾十分值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惹恼我,我定加倍奉还。这是她坚持的原则,翟楠生再三挑衅她,不给他点颜色瞧,她就不是小衰神。
瞧她笑得乐不可支,符景升想敲下她的额头,但终究意识到不妥,只无奈笑看她,“很好笑?”
“淘气,你就不担心我表哥知道你这样整他,会记恨上?”
表哥看似温文儒雅,实际上比任何人还要小心眼与狠毒,万一真的惹恼他,被他惦记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记恨?那也要他有本事,我才不怕他咧。”惹恼她小衰神,该感到害怕的是这个叫翟楠生的。
“对了,你要到县城做什么生意?”
“胡诌的。我的新家已经快完工了,之前曾去镇上看过家具样式,但没有我中意的,因此今天我打算到县城订购。”买家具只是附带,她最主要是去卖豆腐乳。
虽然她在符景升手上赚了不少钱,这豆腐乳理应跟他继续合作,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不想再跟他有所来往或牵扯,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让她很厌恶的讨厌鬼。
“唷,届时可别忘了通知我过去吃酒席。”
“我们乡下办的酒席,恐怕入不了符少东家你的眼。”
“我真介意的就不会让你通知我了。于私,你救过我的命,基于这份情谊,我是一定要去的;于公,你与珍馐阁有生意往来,那更是要去。”
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再说吧,具体哪一天我还不确定,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回京城了。”
“即使我回京,也会派高掌柜过去。”
“那好吧,到时我会将请帖交给高掌柜的。”
听她这么说,符景升这才满意地点头。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马车缓缓驶进康定县城。
一进城,梅茹仙马上让车夫停车,背着竹篓子准备下车,符景升喊住她——
“梅姑娘,你打算什么时辰回镇上?我大约申时初就办完事了,届时一起走吧。”她摇头拒绝,“不了,我好歹是个如花似玉的小泵娘,要是半路被人丢下,遇上贼人那可是叫天天不应,还是各走各的才安全。”
“你认为我会让那种事发生?”
“符少东家,我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她豪爽地拍拍他壮硕胸口说道:“好了,我走了,不用等我,我知道回去的路,自己走比较自由,走了。”
说完,她摆摆手跳下马车,一溜烟地往市集的方向而去。
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符景升的手掌下意识贴在方才被她拍过的胸口,一股非常陌生的情潮随着他的动作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