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先带她溜去灶房拿了两颗大肉包,是她最爱的葱花蒜苗猪肉馅包。
大冷天的,肉包早都凉掉,但从师父手中接过来,竟都变得温烫温烫的,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办到的?
很好奇啊,想知道他发生何事?想知道他体内火能是怎么回事?
是否与她当日在小河湾醒来的梦境相关?
那个被金红火流吞噬一切的论梦……其实是真的?
师父没回答她,她也没再追问,觉得也许是在今夜,他要她去看。
呃……只是没想到她得在师父背上啃包子。
他们不是骑马也没乘车,师父这次自愿让她爬上宽背,背着外伤愈合、气血仍不大足的她朝皇宫方向直驰。
然后实在飞得太快,师父长劲不歇,轻身功夫竟较以往不知高上几层。
待他们抵达宫中,她两个肉包子还完整地拿在手里,表情傻怔怔。
结果包子被师父取走,再塞进她手里时又变得温烫烫、香喷喷。
“不是肚饿?快吃。”见她一直紧盯他的掌心不放,努力要看出端倪,南明烈倏地撤手,面色沉凝。
“嚼?喔……”恋恋不舍收回眸光,丝雪霖这才大口地啃食肉包,边跟在师父身后徐步踏进某座宫院。
经过园子时,她瞥见师父随手扯了一片沾着薄雪的长青叶。
没刻意放轻脚步,气息亦未隐去,他们的到来很快引起禁军护卫和守夜宫人们的注意。
“烈、烈亲王爷……王爷您这是……”
“王爷子夜进宫,那个……可、可是奉召进宫?”
白日在泰元殿发生的事,好巧不巧全被躲在大殿后头小间里模鱼偷懒的三名小鲍公们觑见,三张口私下这么一传,到得晚间,整个皇宫几乎传遍。
被认作已遇难身死的烈亲王突然进宫,不回来便罢,一回来就赶上皇上遇刺。
而皇上遇刺是幌子,主要目标是那个未过门的烈亲王妃。
据说烈亲王一怒为红颜,不知把戏怎么变的,只一招,仅仅一招,几名假扮刺客且武功真的挺高强的宫人们,眨眼间小命全被端了去。
神的是,皇上冲着烈亲王只敢大声咆哮,啥事儿都办不了。
因此此时禁卫和宫人们见到南明烈出现在太子寝宫,一身黑袍如流墨,银灰散发晃荡出近乎妖野的流光,胆小的已跪了一地,勉强能说话的,声音干干巴巴,还得低首边说边随他前进的步伐往后退,没谁敢上前樱其锋。
……是说她家师父有这样可怖吗?
跟随男人脚步,丝雪霖把最后一口肉包塞进嘴里,嚼嚼嚼,再嚼嚼嚼,恍惚望着那道挺拔清俊的身影。
那银灰散发柔光胜雪,与他宽阔肩背互衬,怎么都好看,且耐人寻味得很,看着看着,她都好想再扑上去。
欸,停!不能再胡思乱想!
她得先弄清楚师父心里想些什么才是正理。
他故意扮冷脸不理她,却还是担心她伤着、饿着,她得稳心,不能又被师父的美色迷惑了去。
另一边,宫中消息递得飞快,他们刚长驱直入进到太子寝宫的内殿,外边已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宣声。
宣声一起,宫人们自是跪了一地,整座太子寝宫灯火通明,而外边,禁卫军已里三圈、外三圈将宫院围个水泄不通。
丝雪霖倒没想到十二岁的太子殿下生得如此俊俏可爱。
不知是未听闻白日在泰元殿之祸,抑是对他的九皇叔当真喜爱,睡梦中被吵醒的太子见到南明烈很惊喜地咧嘴笑,不顾宫人们阻拦,一下子就跳到他九皇叔跟前,粉离玉琢的脸蛋仰得高高。
结果南明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小小太子已被一名有武功底子的老宫人抱走,退退退,退到疾步踏进内殿的帝后身侧。
“你还想干什么?!”帝王盛怒,面上却满满惊惧之色。
南明烈清冷道:“这句话当由臣弟来问方是。今夜,大批羽林军埋伏在烈亲王府四周,京畿帝都,首善之区,皇兄布置那么多军力,试问,皇兄意欲为何?”
丝雪霖气息微窒。
原来她方才没看错。
伏在师父背上飞过高高低低的千家屋瓦,她尽避怔怔然抓着两团包子,眼角余光仍瞥见暗巷中那一坨坨的黑影和刀光,她在师父耳际嚷着,师父直直往前飞驰,根本不理她。
其实师父心知肚明得很啊。欸,真不跟她说是怎样?
既然夜闯宫中,那烈亲王府的危势必然有解。
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手,她悄悄吁出口气,稳心去看。
昭翊帝嘴角一扭,似发僵,说话艰难。
南明烈薄唇勾了勾。“若臣弟推测无误,皇兄是想利用众人熟睡之际来个奇袭,发动的时辰最好在丑时末、寅时初,打得人措手不及,最好是将烈亲王府全给灭了,再说是盗贼闯进帝京横行,将事推得一干二净,如此最好,是吗?”
约莫是丝雪霖瞪人的目光太狠,昭翊帝不禁朝她瞥了眼。
这一看,皇帝又惊得脸色惨白。
明明被“刺客”砍中一刀,他亲眼目睹,不会有错,他看到她半身血污苦苦支撑,后来根本站不住了……白日里那样大量失血,怎么可能才到中夜,她已活跳跳又跑进宫里来?!
全是因眼前这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好九弟吗?
唯朱雀尊,身烙火焰,神火不熄……开泰继统者,只有他南明烈才是真龙吗?
“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他不甘心、不甘心!
南明烈未答话,却将适才随手摘得的一叶置在唇间,徐缓吹起。
叶笛一催动,昭翊帝后与几位心月复宫人们全一头雾水,众人想以不变应万变,皆不敢轻举妄动,动的人仅有一个——十二岁的太子殿下。
“……殿、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齐儿?齐儿?”
太子殿下直挺着小小身板,垂在身侧的两臂动都没动,两眼平视,面无表情,就这么沉静坚定地往殿外走。
宫人们不敢强加阻拦,全跟在他身后,待昭翊帝后顿悟过来已然迟了——
“快!抱住太子,别让他再走!快啊!”
皇后惊声尖叫的同时,走出寝宫的太子来到园内锦鲤池畔,这隆冬飞雪的,小太子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池中,“澎”一响溅起大水花。
情势自然乱上加乱,宫人们忙着拉起太子,还得照看突然昏厥过去的皇后。
昭翊帝子嗣不兴,除太子殿下,仅在三年前由容贵妃诞下一名小小皇子,其余妃嫔所出皆为公主,但即便是公主,也不过五名。
南明烈这一招确实令帝王惊得三魂少七魄。
“今日令其跳湖,明日令其悬梁,皇兄能有多少孩子供臣弟玩乐?”撤掉叶片,他清冷嗓声似笑非笑,狠戾气味藏在一身清澈中。
太子被救起,昭翊帝表情狂乱、脚步踉跄地扑去孩子身边,大喊着召太医。
南明烈道:“皇兄放心,齐儿仅是睡沉,待明日第一道天光照进便会醒来,只是烈亲王府外的埋伏不撤,齐儿这次能睡醒,下回可就难说。”
“南明烈!”怒极惊极,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束手无策。
“自与皇兄重逢,皇兄总一再问我到底想做什么。臣弟也说,待想妥自会告知,眼下我是想妥了。”南明烈把玩指间的叶子,淡笑——
“臣弟还想继续当这个烈亲王爷,没打算要皇兄那张龙椅,事到如今,谁坐在龙椅上都无甚差别,要操控一个帝王实也容易,不是吗?”
听进昭翊帝耳中,就是他南明烈要当幕后操控整个王朝的那只手。
若南明烈不死,那他以及他后代子子孙孙即便登上皇位,也永远受控于人。
“疯了……你疯了!走火入魔,你疯了!”倒是骂人的人比较像疯子。
南明烈扬眉,眉间疏离冷峻,上弯着唇——
“莫忘,是你逼我的。皇兄。”
“朕逼你?朕逼你的?呵……哈哈哈哈——”狂笑一阵,皇帝目中淬着恶意。“南明烈,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你以为那‘血亲之血’是谁的?朕的血吗?非也非也……”摇摇头。“北溟双国师……那对姊弟说了,要对付你,设阵的‘血亲之血’与你的血脉必须更亲近才行,越亲近,设阵威力越强,你且说说,除朕以外,这世上与你血缘亲近的,那人是谁?是谁?!”
南明烈俊颜沉凝,瞳中宛如覆上一层冰。
昭翊帝咻咻喘着,仍咧嘴笑开。“那人此刻就在慈宁宫安养呢,‘血亲之血’亦是她甘心情愿给出的,放了满满一碗啊,朕的好九弟要是不信,尽可去问。”
太子寝宫中静得可怖。
宫人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连一旁照顾皇后和太子的几个亦都轻手轻脚,害怕弄出点声音会招来大祸似。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今帝王一怒……又要血流漂杵吗?
“今日在这内殿的宫人宫女们,皇兄打算全杀了吗?”南明烈淡淡问。
“什……什么?”
昭翊帝未及反应,跪了一地的宫人宫女们已瑟瑟发抖,哭声细碎渗出。
南明烈环顾众人一眼,平声静气道——
“劝皇兄还是别杀了,总不能臣弟进宫一趟,皇兄就杀一批人,往后臣弟仍会时不时进宫探望母后、探望皇兄皇嫂,与齐儿以及其他几个皇侄和皇侄女们玩耍,届时皇兄若把内廷服侍的人全杀尽,可要遭天下人非议。
今夜言尽于此,望皇兄有所定夺,臣弟告退。”
“南明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