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母车停在饭店外,不透明的车窗后,高金霞瘫软着,医生在一旁准备针具,满姨则候在一侧。
“注射这个虽然能让您在短时间内体力大好,但是也会迅速消耗您的体力,对您的心臓更是有害。我还是反对您出席活动,以您现在的状况——”
“还可以拔你舌头。”高金霞说。
医生脸色一青。
“少啰嗦,要你干什么你就干。”高金霞喘着,伸长手臂。
打完针,顿时呼吸顺畅,通体舒服,果然精神大好,还能坐起身,讲话也有力气了。
“阿满,王教授回复了没?”她盼着今晚能见到儿孙。
“可能太忙了还没消息,说不定正赶过来呢。”
“唔,我的拐杖——”接过满姨递来的拐杖,高金霞又问道:“要你带的东西准备了没?”
“已经让人放在现场。”
“唔。”高金霞朝窗外看,恒星饭店前,崔胜威西装笔挺,已经跟饭店员工候在那儿等她莅临。
“瞧瞧——”高金霞呵呵笑。“我的狗崽子今晚多帅,像不像明星?”
她的口气充满着骄傲。是她把他从那么点大的野猴子拉拔成今天这英姿焕发的模样。
“看看,总裁多么看重您的生日呀。”满姨说。
这话让高金霞笑得开心,随后满姨扶着主子下了车。
崔胜威将他们迎进饭店宴会厅,保镖随后跟上。
宴会厅内坐的不是绅士名流,而是草莽味重的道上兄弟。他们都曾是高金霞的下属,个个凶神恶煞。
五张大桌上已经堆满了大家献给高金霞的生日礼物,在这种场子,没人喝洋酒,高金霞指定要台湾金牌啤酒,这才是大哥们吃饭时的最爱。她也不要用鲜花布置场地,她讨厌华而不实,她只从过去经营的几家酒店调来美女们陪大哥们喝酒,教这些男人心花怒放。
舞台上,“九玖乐团”已经接连演奏几首西洋老歌暖场,宾客们一边互相敬酒吃美食,一边大声谈天。
暖场完,崔胜威带上电吉他,现身在舞台上。
他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有着演出完预备要送给徐明静的Pick项链。他已经想好了理由,就用谢师礼的名义。
握住麦克风,他对着台下说:“现在,我谨代表恒星饭店献上一曲,祝高金霞女士生日快乐。”
群众欢呼,用力鼓掌。
“‘颂’啦!”高金霞喊。
前奏开始,崔胜威熟练地刷弦,节奏沉稳,不负徐老师的指导,而徐明静就在他身旁与他合奏。
他们站在舞台最前方,灯光聚焦在他们身上,男俊女美,合唱《ByeByeBaby》。
天花板的水晶灯璀璨,桌面上的水晶杯灿亮,人影幢幢,他俩懒得看,只是用慵懒又略带沧桑的嗓音哼唱,众人听得迷醉,随歌声摇摆。
车东元默默坐在角落,有点悲哀。他也会电吉他,他也想上台表演。
一曲结束,群众欢呼。
这时有人举起手,顿时鸦雀无声。
高金霞倚杖起身,看向舞台。
“阿满,我的东西呢?”
满姨示意一旁的人员拿来一把艳红色的电吉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满姨将吉他挂在高金霞身上,扶她走上舞台。
这是在干么?崔胜威怔怔瞪着死老太婆。
搞什么啊?徐明静也不爽地觑着老太婆。
高金霞硬是站他们俩中间,握住麦克风,向台下的弟兄们说:“各位跟着我多久了?呵呵……只知道我是高利贷女王,但我高金霞年轻时……呵,是玩Band的!”
群众们鼓噪尖叫。
“孩子们,今天我八十岁了,我还是这么勇健,就让我活到一百岁,你们说好不好?”
“好——”台下众人大叫。
一百岁?别吓他了好不好?崔胜威翻白眼。
“这首歌献给你们!”高金霞喊,朝崔胜威眨眨眼。“狗崽子,歌都学会了,好好伴奏嗄。”
鼓手开始击鼓,音乐一下,高金霞扯开嗓子用力唱,手上使劲刷弦。那苍老歌声堪比乌鸦叫,魔音虽穿脑,台下却无人敢逃,兄弟们都用力挤出赞赏的笑,还佯装陶醉地随歌摇摆。
这哪招?崔胜威不甘不愿地刷弦,铺陈那么久,原来全是为了满足死老太婆的明星梦。
高金霞唱得如痴如醉,异常卖力。
靠近舞台的那一桌空着,到了最后,想见的儿孙依然狠心缺席……没关系,这是她的命,反正今晚她要痛快高歌,“颂”啦!
凌虐完众人的耳朵,崔胜威以为可以解月兑了,偏偏台下弟兄们太热衷取悦主子,竟安可不止,于是高金霞疯了,不但加码唱三遍,还扯下颈上的丝巾抛落台下,弟兄们疯狂抢接,非常懂得阿谀主子。高金霞甚至还抛出飞吻,崔胜威差点呕吐,而保镖甲乙不愧忠心耿耿,演技超好,奔来表演接飞吻。
一阵欢乐笑闹,教高金霞笑得金牙闪闪闪,不过崔胜威只觉得画面惨惨惨。
快结束吧,让他跟心爱的徐明静聊聊,镇定饱受摧残的灵魂。
终于撑到散席,员工撤掉舞台景片,乐团忙着收拾乐器,徐明静跟满姨结算演出费用。
崔胜威不耐地在一旁候着,预备拉她到角落送上礼物,盼她感动之畲最好再来个kiss,偏偏——
“总裁,老夫人请您到贵宾室。”
X,死老太婆都八十岁了怎么都不会累?
贵宾室里,高金霞坐在沙发上,手拿香槟,让保镖去外面等,留下崔胜威单独说话。
“狗崽子,想不到我也会弹电吉他吧?我的表演怎么样?”
“很好。”管你怎样,我眼里只有徐明静啦。
“现在没别人在,礼物可以给我了吧?”
“礼物?”
“嗯哼,我这么厉害活到八十岁,不给我生日礼物吗?”
如果你活短一点我保证以厚礼相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崔胜威僵笑。“我用苦练的电吉他完美演奏了您最爱的歌,这生日礼物够有诚意吧?”
“就这样?”
罗马非一日造成,威哥聪颖也非短时练成。他赶紧敷衍。“您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明天送给您。”
“那倒是不用,只是有点失望你没准备礼物。”
“女乃女乃,我去大厅看他们东西撤得怎样了。很晚了,您也累了,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赶快撤,他要去追徐明静——
“在红楼买的Pick送徐老师了没?”
崔胜威顿住脚步,愤怒回身。“你跟踪我?”
高金霞啜了口香槟,笑盈盈地说:“不好意思,以前放高利贷跟踪人跟习惯了。”
“也是。”
“怎么?不高兴了?”
“不会,跟踪、要胁、恐吓都是女乃女乃的强项,我懂,您习惯了。”
“是啊,这我最会了。女乃女乃想问你,那天晚上跟徐明静过得开心吗?人都带回家过夜了,不谢我一声?”
崔胜威凛住目光。不能发狂,那只会让她更得意。“我开不开心不重要,您开心就好。”
“呦?哈哈哈!”高金霞大笑。“学乖了,沉得住气了。”
“那么我可以告退了吗?”
“狗崽子,我看你这段日子像发情的狗绕着她打转,可人家好像没当你是一回事。呦,你怎么了?奴才当久了,连追女孩子都喜欢作践自己?”
崔胜威不吭声,强忍着。但高金霞似乎是故意的,糟蹋个没完。
“人家都不稀罕了,你忙个屁?适可而止吧,养的狗没教养,主子也会跟着被笑。”
“谢谢您的提醒,晚安。”
“站住。”高金霞放下酒杯,倚杖起身,朝他伸出手。“过来,扶我出去。”崔胜威走过去,却见她拐杖一斜,忽然倒下,还撞落酒杯。
高金霞突然剧烈喘息,呼吸困难,心臓撕裂般地痛起,疼得她缩在地上,全身冒冷汗。
“救、救我——”
她在崔胜威脚前挣扎,可后者只是看着。
自由,近在咫尺,是他盼了一生的自由啊。只要什么都不做,只要等着她痛到气绝……他俯望着她,目光冰冷,与高金霞痛苦的目光交会。
高金霞仰望被她践踏一世的孩子,面孔胀红,快喘不过气来。“叫……叫人来……”
“不。”崔胜威冷笑。“你死吧。”
你死,我才能重生;你死,我才能彻底埋葬过去。斩断穷追不舍的阴影,只要你死。
高金霞绝望地睁大眼睛,干瘪的身子颤如风中枯叶。
“坏……坏孩子……”
“女乃女乃,坏孩子也是您教出来的啊。”
我要看你死,我要你死——
陈安古开车载团员回家,车里气氛凝重,未完的话题仍继续着。
“你知道你有多可恶吗?”张娜英质问徐明静。“我们是为谁苦撑下来的?为了振宇哥?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要乐团继续我们才陪着干的!”
她指着大吉。“你知道有唱片公司要跟大吉签约吗?条件是不准再去夜店驻场!安古你呢?你说话啊,你还要护着她吗?你不是考上托福了?想去美国学配乐?干么不去?”
徐明静震惊,这些她都不知道。
张娜英气哭了。“我呢,我妈在加拿大,早就要我结束台湾的事过去和她团圆,可就为了乐团我没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觉得只有你最伟大,苦撑乐团到甚至要自掏腰包付钱给我们。呵,谁稀罕你这样做?谁要你的钱?你让我们乐团成为笑柄。”
“明静也是好意。”陈安古安抚她。
“不是故意就没罪吗?不是故意就可以伤害人,让人伤心吗?徐明静,你对我们从来没有敞开心扉,你埋首苦干,牺牲奉献,把我们全变成了自私的坏人,然后就你一个人最好,我们全变成势利眼的混蛋!”
“是我的错,我确实没想到你们的感受——”
是啊,她太差劲了,确实,不是故意也有罪,她害死振宇哥也非故意,但她不无辜,现在更把一切搞砸,她为什么会这么蠢?
“你听好,真相是振宇哥死了,‘九玖乐团’早就该结束,我们早就没必要陪你耗,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打算,要不是因为你放不下,大家早就散了!那都比现在闹翻强!现在弄得这么不堪,还被人笑话,你有比较高兴吗?为什么要把大家当笨蛋耍!”张娜英挑明了说。“我都哭成这样了,可你们看看她?她没事呢,对她来说我们一点都不重要。”
徐明静无话可说,越感到抱歉就越哭不出来,她只是凛着脸任由张娜英骂。妈妈最气的就是爸爸用眼泪为自己的无能月兑身。她总是看着、听着,就变成这激怒人的模样。
“算啦。”大吉叹息。“不要再骂了——”
张娜英感慨。“我无话可说了,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朋友间不会这样,朋友间应该要坦率的。我耗到现在也够了,我退出乐团。”
“其实我也早就想说了。”大吉说。“静,你不要苦撑了,拿你的钱也没意思。对不起,我也退出。”
陈安古沉默,看徐明静面色惨白,只是紧握着拳头。
事已至此,她也没脸说什么话挽留。她深吸口气,看着他们。
“过去谢谢你们,那么从今天起,‘九玖乐团’解散,希望你们都有很好的未来。”
都去更美好的地方,都去拥抱未来。她是真心的给予祝福,也真的感到抱歉。都走吧,别和我这个蠢蛋混。
可能振宇哥死后,她的脑子就坏了,净干些没用的事,不但没守住他的乐团,还搞臭名声。
振宇哥,我这人确实烂透了,你不应该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