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司后,靖刚来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他在门口梭巡了一下,很快找着了他约的人。
“蔡总您好,等很久了吗?”靖刚向对方伸出手。
对方一头白发,对着靖刚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后,双手握住靖刚伸来的手,大力地上下摇了几下。
“好好好!没很久,我也才刚到没多久而已,坐吧、坐吧。”蔡总放开他的手后,便邀请他入座。
靖刚坐在蔡总对面,先喝了一口茶,才开口,“很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
“无恙、无恙,只是今天见到你,更开心了!”
看着蔡总脸上没停过的笑容,靖刚心底不禁为他再次小小靶慨了下。
蔡总是前任建管处处长,他们在几次政商促谈的场合上认识的,蔡总甚至帮他引荐不少知名人士成为克德的顾客,且彼此谈话很投缘。
蔡总任职时,治理了很多偷工减料的黑心建材商,一度搞得建材业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他虽然保护了不少买主,却同时得罪了更多的企业和卖主。
于是,本着报仇的心态,被检调单位大动作搜查导致被判赔巨额款项,甚至关门歇业的业主们,趁着政党轮替大战开打时,与几个亦视蔡总为眼中钉的政坛老鼠屎们通力合作,把蔡总从建管处处长的位置上给拉了下来。
是说,这样一想,就更觉得奇怪了。
“蔡总,生意经营得可好?”靖刚把正事先搁一旁,许久不见,总要先寒暄一下,顺便唤来服务生点餐。
笑咪咪的蔡总先是点了点头,回道:“还好、还好,就是个清洁公司而已,到哪都可以混到饭吃。”
他被免除了职务后,本想用积蓄开个饭馆,但那些曾因为他而利益遭受亏损的业主却一条活路都不留给他,三番两次地在租金上刁难,或是把他要租的店面高价买走,让他开不成。最后,蔡总没办法,只好成立一间清洁公司,专门到饭店或办公大楼给人做清洁打扫,虽然辛苦,却也因此避开了有心人士的找碴,得以清静。
“蔡总,今年咱们就签个合约,以后克德所属在台的所有大楼,都交给您了,拜托,千万不要再跟我说不收钱的玩笑话了!”
打从知道蔡总成立清洁公司,靖刚马上就联络他,只是自尊心特强的蔡总说什么都不愿意收他的钱,宁可给他做白工,也不愿意做他生意,搞得靖刚只能低调地帮他介绍一些顾客,还要对方不能告诉蔡总是他介绍的。
这个世道或许好人不易当,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互相帮助。
蔡总喝了口水,笑着回答,“熬了几年,我的公司目前算很稳定,如今终于有自信可以以合理的价格接下你的生意。只是……”脸上的笑容加深。
“只是什么?”靖刚好奇追问。
“只是不久前我们公司才接下一笔大单,我估计得忙到明年,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等我的话,明年就再请你多多指教了。”
听到蔡总如是说,靖刚除了卸下担心外,也很替他高兴。
“太好了!是哪家企业?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么说倒不是指蔡总的清洁公司比别人家的清洁公司厉害到哪里去,而是跟蔡总这样的人做生意,你永远不用担心被占便宜,绝对物超所值。
蔡总笑呵呵地自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是这家连锁饭店,他们主动打电话来找我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呢!”
当靖刚从满布深壑沟渠纹路的垂老双手接过名片时,他暗自一惊。
“暮田!”不正是高慕集团下的连锁饭店吗?
靖刚浅浅一笑,被蔡总瞧见。“是你认识的人吗?”
靖刚看了蔡总一眼,忙摇手,“不不不,不太熟,但知道这么一家饭店,在台湾很知名。蔡总,真是恭喜你了!”他一边恭贺着,一边将名片递还给蔡总。
绝不能让蔡总知道他跟高娃暮有多熟,就怕蔡总想太多,以为是他帮的忙。
事实上,他只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提过那么一次,还记得当时她犀利地回道“叫我把钱给外行人赚,你是在帮他还是可怜他?”
当时听了很不舒服,但如果不带任何情绪去听那句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就是商场上的高娃暮。
如今,她主动找上蔡总,就算是看在近日他与她急速拉近的亲密关系分上才这么做的,也断不可能不考虑蔡总公司的服务质量。
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她认可了,才这么做的。
“呵呵,谢谢你。辛苦熬过之后,总算也尝到了丰硕的果实。”蔡总吁了一口气,忐忑地走了这么一段艰辛的创业道路,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放心了。
“对了,你今天约我,是有什么事呢?”互相寒暄完后,总算进入正题。
此时,服务生刚好送上餐点,于是靖刚便邀蔡总一边用餐一边聊。
靖刚拿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放大了刘老爹那块地的空拍位置图。
“蔡总,我想问一下,您在建管处任职时,可有建商在这块地周旋过?您还有印象吗?”
蔡总接过手机,很仔细地看了看、想了想,最后,他模着自己的下巴回想道:“我印象中有不少建商申请过这块地,但与地主都没办法达成协议。”
“为什么您会对这块地特别有印象?”
“因为太多建商交涉未果,我也好奇那块地跟地主的来历。我还记得当时我做了一些研究,发现……”
“发现什么?”靖刚追问。
“那是块很贫瘠的农地对吧?我有记错吗?”在回答前,蔡总先向靖刚确认。
“没,您没记错,是块农地没错,地主说那是他与他过世妻子的回忆……”
他话还没讲完,就遭蔡总截断。“对对对、我记得、我确定,那块地有太多建商申请,你也知道,我核准的建商不论是在企业信誉还是土地议价上,都有一定保证,不会乱压价,也不会拿地乱盖,但很奇怪,那地主怎样就是不肯答应。所以我后来自己做了调查,结果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那块地的土质根本一点都不适合拿来种农作物,反而适合拿来盖建筑物。
“当然,我也听说了地主之所以不肯卖地的原因,当时我想也不为过,想要留个回忆嘛!但那地主生活真的没有太好,我便透过关系联络了农产业的产经单位想前去帮忙地主做些土质改变和作物种植的规划,地主也婉拒了。”从一进门就笑呵呵的蔡总,开始皱眉,“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什么事?”靖刚追问,愈听蔡总说,他愈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可疑。
“就在我被免职的前一周,有建商通报建管处那块地的总面积与土地登记的资料不符,我当时也准备要调查,就怕万一未来真有建商买了地盖了房子,结果因此导致房子结构出问题,那事情就大条了!
“可惜,就在这案子跑流程时我就遭到免职。有时候我会想这件案子不知道后来如何?”
讲到这里,蔡总好奇地看向靖刚。“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是你认识地主?还是你想买这块地?”
靖刚先静默了下,脑袋快速整理蔡总提供的数据,拿回手机,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蔡总。
“我是认识地主,而我朋友想买地,但目前状况就如同您在职时的那样,交涉未果。只是我也觉得奇怪,地主还有孩子和孙子要养,为什么不接受建商提出的合理买价,改善生活,或另外买一块适合栽种的地重新开垦?听说地主是务农起家,怎么会不知道那块地不适合栽种呢?”
不由自主地,他脑海里闪过之前去拜访刘老爹时,遇到的那位擅自走出门口又被刘老爹推回屋里的孩子的脸。
“你可否听说那土地总面积与土地登记不符的事?”蔡总提问。
靖刚摇摇头,“今天听您说才知道。”
蔡总点点头,也陷入沉思。
靖刚这时话锋一转,“那您对现任的陈处长,有什么印象或评点吗?”
如果当初蔡总是因为行事太过奖罚分明而被故意免职的话,又怎么会换一个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更加清廉的陈处长来担任呢?
除非,陈处长并非人人看到的那样表里如一。
“现在这位陈处长吗?”蔡总开口,思忖了一会儿,“我知道的他,行事低调,但总有人将他一路提携,而且烂摊子似乎永远到不了他的身旁,总在他必须扛起前就被解决干净了。”
蔡总停顿了一下,最后下了总结,“没有人会说陈处长是坏人,这是我对他的印象和评点。”
靖刚看着蔡总,点了点头,两人各自用餐好一会儿后,靖刚才又开口,“蔡总,可否介绍几个人给我?我想调查看看那一块地。”
蔡总嘴里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笑随了眼睛。“当然没问题,是你的话,我一点都不担心,但你要私下调查,自个儿要多留意小心,别让他人给陷害了。”
这是来自于闯荡政坛多年的老前辈给予他的一点忠告。
靖刚微笑着点头,答应蔡总。
正事办完,两人继续聊着近日的生活状况,也聊聊往日时光。
对靖刚来说,每一世总会遇到一、两位莫逆之交,不论年龄老少,而蔡总就是这么一位,虽然甚少联络,但却熟知彼此的做人原则,在重要时刻,不会忘记对方。
午后渐沉的夕阳、令人微醺的金光中,咖啡香里酷酿着幸福,也夹杂着未知。
谁都不知道命运的线是怎么牵的?只有老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