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着皇家血脉,可在死牢出世的平曦打一出世就没入过瑞皇的眼,倘若不是身为太子的严炽书抱着襁褓中的她跪在大殿外,恐怕瑞皇也不会知道自个儿又添了个小皇女。即便昏庸的认定其生母心有叛念,面对这个身为太子,却向来不生事,谨守分际的严炽书,瑞皇仍是允了他的请求,让他将平曦这个亲妹带在身边照护。
因此,当志学之年的严炽书请旨征服访视民情时,也就理所当然地带着才及髫年的平曦同行。
征服出访的第二日,牵着平曦的严炽书与身为侍读的玄殷,以及隐护在侧的影卫一行人就碰上了一年一度的热闹庆典。
戏台表演的歌乐声、庙庭前舞龙舞狮的锣鼓声、摊贩的拔尖吆喝声,此起彼落地闹腾着,群众将街道上挤得几乎水泄不通,紧紧牵着平曦,严炽书与身后的玄殷举步维难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走。
从来没见过的热闹场景,各式各样新奇的事物,让平曦开心得很,一颗打转的木陀螺让她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好奇地蹲缩着身探看。而站在刀剑铺里的严炽书目光被把难得一见的名剑吸引,正与隐卫和剑铺老板热烈讨论,而疏忽了该在身旁的平曦。
对刀剑向来没多大兴致的玄殷摇着手中檀扇,百无聊赖地转过身时,恰巧瞄见平曦往铺外钻的小身影,当下便想也没想地跟了出去。
兴许是幼时害她伤着的愧意,又或者是心疼她悲凄的出世背景,这些年来玄殷的眼神总不自觉地跟着平曦的身影,即便她总是闪躲着他不喜与他亲近,他却无法不如同严炽书一样想护着这个可爱的妹妹。
才出了铺子没几步,平曦那尚未抽长的小蚌头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这让玄殷心头突跳了下,连忙踮脚仰头张望,心急地在人群中找着她的身影。所幸他眼力不差,没一会儿工夫便瞄见了站在风车摊前的平曦。
眼见平曦茫然不知所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玄殷连忙格开人群快步走到她面前。
蹲子,玄殷拉过平曦的手,轻轻拍了下,“曦儿不乖哦!妳哥哥明明说不可以松开手,妳竟然自己跑到这里来。要是我没发现,妳可是会被抓去卖掉耶。”
落单的恐惧因玄殷恐吓的话而加深,平曦唇心一抿,豆大的泪珠随着开口而滚落,“曦儿没有不乖……呜……曦儿要找皇……”
就算四周喧闹不休,可玄殷还是警觉地伸指抵住了平曦的唇,低声说道:“嘘……在外面不可以这么喊。我现在就带妳去找妳哥哥,不要哭了。”曲指帮她拭泪后,便朝她伸出了手。
看着玄殷朝她摊开的掌心,幼时被他拐骗过的平曦心底有丝不乐意,但眼前除了玄殷那张脸让她熟识外,其余全都是陌生到近乎可怕的生面孔。虽然从昨天出宫到现在,玄殷一直是与皇兄及自己走在一起的,但这回他会不会又想耍弄她呢?
默默地纠结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平曦,最后决定再相信他一次,如果他又骗她,那她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就算有皇兄在,她也不要看见他!于是扁着嘴的平曦低着头,有些别扭地伸手揪着玄殷的袖襬。
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再看到平曦别扭的小模样,玄殷想笑之余也不免有些无奈,这丫头还是不相信他呀!是说害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始作俑者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怨她呢。
抬头看了眼拥济的人潮,玄殷伸手模了模平曦的头,微低身说道:“要拉好哦!千万不可以再放开手,知道吗?”
待小丫头有些不甘愿的微点了头,玄殷这才小步的领着她前行。
好不容易穿过了半条街道,玄殷前行的脚步却因袖襬被扯住而不得不停下,他转头看去,一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正在摊前以手技画出甜香好看的拉糖儿,再低头看着平曦发亮的双眼,及停伫不动的身影,玄殷顿时了然。
一抹近乎宠溺的笑容从唇角泛开,玄殷低头问道:“曦儿想要拉糖呀?”
抿着唇的平曦只看了玄殷一眼,也不开口回答,那双闪着冀望的大眼又巴巴地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拉糖人儿,然后红着脸颊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欸,这小丫头那想要又不太甘心的别扭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呀!玄殷实在很不想承认,可是他真的好想把她抱起来,在她软女敕的红颊上大大地亲个几口。
“老师傅,这拉糖怎么卖?”默默在心中开小花的玄殷,从腰间掏出了锦织钱囊,开口问道。
“五枚铜钱一支。公子如果是想买给这位可爱的小泵娘的话,那只要三枚铜钱就好了。”拉糖老师傅笑呵呵地朗声回道,实在是因为方才小泵娘看着他表演的眼神充满赞叹,大大地满足了他的成就感,就算是少赚些也开心啦。
“那就先谢过老师傅啦。”原来人长得可爱也能有这般好处!难怪严炽书上哪都爱带她了。笑容里有丝莫名虚荣的玄殷,翻了翻钱囊,随即拿出一锭元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老师傅开口:“真是对不住,我这门出得临时,也没多备些铜钱,现下就这锭元宝最零头了,您就收下,甭找了。”
“这……这、这怎么成呀?”就是每天摆摊摆个一年也赚不上半锭元宝的老师傅,不只捧着元宝的手在抖,连声音都抖着。
“成,有什么不能成的。那拉糖我就自个儿取啦。”不痛不痒地笑道,玄殷很快地拿了平曦一直看着的那支燕形拉糖,又顺手挑了另支大一些,看起来像鹰的拉糖。
当玄殷将燕形拉糖递给平曦时,她脸上那情不自禁展露的笑容让玄殷大大地被治愈了,当她满足地小口舌忝着拉糖,而他伸手要牵她时,她的不再别扭拒绝也让玄殷觉得这锭元宝花得太值得啦。
各自感到满足的两人,牵着手再次前行,完全没察觉到暗处那些从玄殷掏出元宝时,便紧紧盯随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
日头渐落,街道上的人群却未见减少,与其说是玄殷牵着平曦行走,倒不如说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走还贴切些。待两人周遭人群稀疏些时,玄殷这才发觉他们身处的巷道似乎是与剑铺相反的另一头了。
正当玄殷翘首眺望,试图找出接下来该走的方向时,一个貌似乞儿的人突然朝他们冲撞了来,一时不察的玄殷虽然猝不及防地被撞进了暗巷的壁上,他的手却仍紧紧地握着平曦的小手。
玄殷都还来不及站直身,几个地痞样的流氓便围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朝他拳打脚踢。即使来不及防御抵抗,玄殷也没忘记在那瞬间松开牵着平曦的手,并将她推向一旁,同时喊道:“曦儿快跑!去躲起来!”
突发的状况着实吓坏了平曦,从小住在深宫里的她,曾几何时见过这般野蛮的围殴景象。她有听到玄殷叫她跑叫她去躲起来,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要跑去哪又该躲去哪,而且好多人在打他呀。
被推到一旁的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哭出了声,却是边哭边捡着地上的石子胡乱地朝那群猛揍玄殷的人丢。
“嗷!好痛。”被石子击中头的恶汉吃痛地转过头,一发现石子竟是哭得满脸狼藉的小女孩丢的,气得直往她走去,“妳这该死的臭丫头,看老子把妳逮起来卖进青楼。”
虽是个侍读,但太子所学的骑射武艺,玄殷样样也没少学,只是他生性斯文,那些拔刀举剑,抡拳防身的东西他只学了些皮毛,碰上好几个打一个的状况,他也只有挨打的份。
但恶汉准备朝平曦下手的话一入耳,玄殷仍是使尽全力推开那些拳头,觅隙朝平曦那护扑了去。“不准伤她!”
即便英雄救美的举动很帅气,但玄殷就是挡住了恶汉朝平曦挥下的拳头,也挡不住另一恶汉朝他踹来的一脚。护在平曦身前的他,肚子被狠狠踹了一脚,一口鲜血就这么从嘴里喷了出来。
“呸!凭你也想保护她。老子今儿个就让你们做对短命鸳鸯。”恶汉一声低吼,随即抽出了亮晃晃的短刀,朝玄殷及平曦挥去。
“呃……啊!”没尝到可以预见的痛意,倒是错愕的低嚷声和惊疑的喊叫声传入耳里,玄殷颤颤地睁开了眼,看到的却是熟识的几名影卫持剑站在身前,而那些逞凶的恶汉已倒在血泊之中。
“曦儿!”影卫才退了一步,满脸担忧的严炽书立即快步上前,焦急地将哭到快断气的平曦揽在身前。
“放心,平曦没事,我、我有护着她的……呕噗……”兴许是松了口气,说完话的玄殷禁不住内创地又吐了口血,随即气力尽失地昏了过去。
“该死的,你也要给我没事才行!”懊恼地低吼了声,严炽书抱起平曦,转头朝几名影卫出声:“冬默去找大夫,明青、问寒、木月将这里收拾一下,别惊动府衙,其他人带着玄殷随我回酒楼。”
回到酒楼后,经过大夫的诊治,除了轻微的擦伤外平曦并无大碍,然而喝完安神汤的她却不肯回房,只是一直站在玄殷床边掉泪。
明知这突来的意外定是吓坏了她,可严炽书仍是板起了脸,像个严父般开口:“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松开皇兄的手吗?妳知不知道如果皇兄没有及时赶到,妳可是会连命都没了!”
她知道做错事不能哭,可是受惊的情绪仍未平复,让她怎么也止不住泪,抽抽噎噎的开口:“曦、曦儿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豆大的泪珠、哽咽的声嗓让严炽书这脸怎么也板不下去,可有些事仍是得让她懂得,“皇兄知道妳不是故意,可是妳的一个不小心、一时好奇却害得玄殷受伤、害皇兄担心,那是不是很糟糕?”
“是。曦儿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曦儿以后不乱跑了,也不会想要拉糖了。”吸了吸鼻子,平曦抬起手胡乱地拭泪。是她不小心犯错了,她没有资格哭。
“曦儿好乖,皇兄现在再教妳件事,妳定要好好记着,知道吗?”见她点了点头后,严炽书才又接着说道:“这里不比宫中,没有护卫能随时保护妳,而未知的难以想见的危险也很多,所以妳一定要比在宫里时更加小心谨慎。就算在宫里也千万别因一时好奇就冒然举止,宫中虽有兵将守卫,可那些想害妳的人绝对有更多法子伤妳于无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嗯嗯,曦儿知道了。”明明皇兄没有凶她,只是在跟她讲道理,她也都听得懂,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酸酸的,眼泪一直掉呢?平曦有些懊恼地蜷起拳心,使力地揉拭着眼眶及双颊。
看着她拚命想止住泪的举动,严炽书既心疼又欣慰,他教得不算失败呀。接着便拉下她对自己施虐的双手说道:“好了,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他还没有醒。”虽然她不是很喜欢玄殷,甚至有点怕他防他,但他找到走失的她、买拉糖让她开心、为保护她而被打也都是事实,她至少该等他醒来,跟他说声对不起才对。
自个儿带大的亲妹心里想些什么,严炽书难道会不懂吗?还不就是天性善良,就算是个曾经害她受伤,让她有点讨厌的人,看到人家为了她被打伤,心有愧疚嘛。“好吧,妳想待这等他醒来就随妳吧。皇兄到外头同影卫谈点事,晚点再进来。”
梆子打过二更,玄殷才幽幽转醒,一转头就看见以肘为枕,趴在床畔睡着的平曦。虽然有些意外,但清醒前那时昏时醒的印象让他知道似乎是她坚持等他醒来。他还知道在大夫诊治时,这丫头一直在哭,那哭声扰得想昏过去才不觉痛的他觉得有点烦,偏又没啥气力开口要她别哭。
但此刻看着她那眼圈红鼻头也红的睡脸,玄殷心头不由得一阵颤动,活了十几年,除了父亲以外,还没有谁为了他受伤而掉过泪,结果这明明就怕他的小平曦竟然因为他的伤哭得一塌胡涂,原来被关心在乎的感觉竟是这般暖心。
“就算哭肿了眼,还是这么可爱。”随着轻鼾而微微起伏的女敕颊泛着淡粉色,让玄殷忍不住伸手轻抚。
窗外吹来的轻风让平曦禁不住抖了抖肩,颊上的搔痒感同时传来,让她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结果玄殷的笑脸一入眼,她整个人顿时清醒,想着开口要喊人,偏偏一个心急,猛然抬头起身时却直直撞上了玄殷带伤的下颏。
这一撞,下颏骨被揍裂的玄殷忍不住吃痛地低嘶了声,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喊痛,却先看到惊慌的平曦滑落眼眶的泪。见她手忙脚乱却又满是歉意的想帮他揉伤,玄殷再痛都给吞下了,拉着她的小手安抚道:“没事的,曦儿别怕。”
他的话像根针般刺进了平曦的心坎,那种自己犯了错害了人,却反过来被安慰的感觉让她不太好受,而且她才不是怕被骂,她只是觉得他应该已经很痛了,结果自己又害他更痛,觉得很难过而已。
可那些情绪太复杂,才满七岁的她也不知怎么完整表达,心头酸酸的难受全化成了泪,她边揉着他的下颏,边哭着开口:“对不起。都是曦儿不好,曦儿以后不会害你受伤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在玄殷带淤的臂上,同时也像滴在水面上,在玄殷心湖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波荡不休。这么纯良的她,叫他怎么能不动心。
“不哭。这不是曦儿的错,等我伤好了再带妳去买拉糖,别再哭了。”没阻止她帮他揉伤,玄殷忍痛抬起另一手,拭着她颊上不停滚落的泪。
听到他的话,平曦停下手,抬眸说道:“不要了,曦儿再也不要拉糖了。”
平曦的反应让玄殷有些莫名,才想开口再问时,严炽书的嗓音却先传了进来:“还想拿元宝买拉糖,都显摆到被强盗盯上揍了一顿还不甘心吗?”
“我哪是想显摆呀,我那钱囊里确实就是找不着碎银或铜钱啊。”
没回应玄殷的闷哼,严炽书对着仍立在床边的平曦说道:“曦儿,玄殷已经醒了,不会有事了,妳先回房去睡。”
“嗯。”见到玄殷醒了,平曦总算觉得好过些,也不由得觉得累了,应了声后便要回房的她,却在临到门边时,又突然转头朝玄殷弯了个身,开口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害你受伤了。”才乖乖回到隔壁的上等厢房。
平曦那鞠躬道歉的认真举止,让玄殷忍俊不住地笑出了声,“天啊,这小丫头也太可爱了。”
“笑什么!不觉得我妹妹很有礼貌吗?”白了玄殷一眼,严炽书拉过椅子在床边落坐。
“是是是,是你这太子教得好,有家教又懂事。”说完,玄殷喝了口影卫递来的水后,才又问道:“查过那些人的身分了吗?是不是老狐狸派来的?”
“查清了,不是庞邑的人,就真的只是因为你显摆才相中你的强盗而已。”
“就说了我不是想显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