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雅晴轻咬着唇,斟酌字句,“工资不错。”
她笑得有些尴尬,不过因为戴着口罩,孟章宸只看到她的眼睛略略眯了眯,看不出表情。
孟章宸恍然大悟。
不就这个原因吗?
一个聪明的女孩高中毕业却未继续升学,还从事劳力工作,肯定与钱有关系的。
她家里不是做生意的?
他记得……是什么来着?餐厅?
莫非是父亲的生意出了问题,以至于她不得不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
“你缺钱?”
他这样直言道破,让赖雅晴更是困窘得小脸僵凝。
在昔日喜欢的男同学面前,要承认自己的经济困境,实在是太难为她了,心头浮起不该有的自卑感,螓首不自觉低下去,微微点了头。
孟章宸两手环胸,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猜想,当年的她,若是料到今日她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会不会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明快地拒绝,应该要更委婉一点,至少再见面时,不会这么尴尬。
当年,他是万万没料到会被她拒绝。
她不是上课时,常趁回头传东西给同学,或者说话的时候,偷看他吗?他坐在第一排最后一个位子,常常是慵懒地靠着墙,掌托着腮,轻易地就可看清班上每一个人的动作,所以班长的小动作,亦入他的眼底。
他会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常偷看着她。
看着她与同学说笑时,笑靥绯绯;看着她考试时,认真专注;看着她梳头时,发香似乎也传进他的鼻尖;看着她上课时偷看小说,意外被老师点到名,惊慌的样子可爱到让人心悸……
太多的景象,都从眼睛进入脑子里,像相机一样,按下快门,就再也不会消失,成了永远的回忆。
而也因为他知道她也常偷看他,想必她也是喜欢他的,他才会这么有把握,这么直接干脆的过去坐到她前方椅子上,提出交往。
但她的拒绝,却也果断俐落。
不喜欢。
这三个字仍像根针,扎在他的心头上,兴许这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也许,她偷看的不是他,是别人,是对自己太有自信的他误会了。
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头就像谁切开了十斤柠檬,酸得牙齿都要打颤了。
“缺钱的话,林森北路不是有更好的赚钱方式?”他忍不住出言嘲讽,平衡一下心口的不爽。
她眨了下困惑的眼,“林森北路?”
林森北路有什么更好赚钱的方式?
她怎么不知道?
那儿有给职更为优渥的清洁公司吗?
“那里的酒店不少。”孟章宸淡声道。
凭她的人缘,凭她对男生的手段,若缺钱的话,酒店应该是上上之选吧?班上也是有不少男生钟情于她的,所以当时同学要他跟最讨厌的女生交往,他提出她的名字时,众人均是一脸不可思议,每一个都在替她说话,压根儿不相信“讨厌”这两个字怎么会冠在她头上。
他们越说,他就越是不爽,很想拿起篮球,把觊觎她的男生一个个打个满头包。
他是问她为何不去酒店上班吗?
赖雅晴诧异。
他这是赞美……吗?
毕竟想进酒店上班,若非年轻貌美身材佳,还进不得门呢,可是他干嘛赞美她?
还是说他其实在讽刺她,只是她没听出来?
因为猜测不出真意,故赖雅晴仅能微张困惑的小嘴,愣愣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
她怎了?
舌头被猫叼走了吗?
以前的“班长”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只会呆呆地没有反应。
她聪明,反应也快,但她现在这样的样子,让他像是把钱扔进水里,没有半点收获,不仅失望更有一份恼怒。
“算了。”他转身离开。
赖雅晴真的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
她怀着纳闷,继续打扫。
这间房子约莫三十坪,一个人住绰绰有余,甚至还有点太大了,她跟弟弟一起租赁的房子,也不过十五坪呢。
走进唯一有摺门的书房,总长度超过两公尺的L形书桌上摆了三台萤幕,萤幕前方还有一台笔电,房间内有两座高度直达天花板的大书柜,几乎都是工具书——理财、股票、期货基金、机械、资讯跟各式各样的杂志,不少是原文书籍,离校多年的她,看到满纸英文,竟觉得头有点晕。
光看这些书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且还在精华地段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每个礼拜以两倍的价格请清扫员过来打扫,自然不是:般的中产阶级。
再看他穿戴一身名牌,举止优雅从容,俊朗的眉宇间堆叠着贵气,收入肯定不菲。
十年前曾就读同一所高中的两人,十年后的境遇竟然天差地别。
蹲在水桶前拧吧抹布的赖雅晴笑叹了口气。
她在怨慰吗?
她是怎了?平常她都不抱怨的,怎这时却……
比上她是不足,但其实也没差到哪去,以她的年纪来说,一个月四五万的收入,比许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优渥了,当然她付出的劳力也比一般人高就是,每天从早清扫到晚,周末晚上还去夜市兼差。
打扫完毕,她拿了清洁项目确认单让孟章宸一一检查勾选,没问题的就打勾,有问题的就再扫一次。
她做事一向认真细心,这次也是无误的一一勾选完毕,孟章宸在最下方签名之后,她准备收拾工具回公司交差了。
“等一下。”当她推着推车出门时,孟章宸上前来,喊住了她。
“请问有什么事吗?”
孟章宸望着她,她感觉是有些惊慌的眼睫微微颤动,即便她极力掩饰,还是能从一双明眸中察觉她对他的戒备。
是对一个男人的戒备?
还是对旧识的戒备?
不管哪种都让他很不爽。
可该死的……马的,真是该死的,他看她这样辛苦的打扫却又有一丝不忍,脑中浮起她在每个家庭里这般费力的、钜细靡遗地将环境打扫干净,他就忍不住想出手帮她一把。
“把刚才的收据给我。”
“收据?”赖雅晴低头从包包将清扫确认单拿出来。
“不是这个,是赔偿费那张。”孟章宸一脸不耐烦道,“你怎么变笨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他认识她似的?
莫非……
她大惊失色。
他早认出她来,知道她是谁,只有她自己还在装鸵鸟?
不小心冲口而出,孟章宸便也懒得再掩饰了。
他一直想看她能装傻到几时,却没想到是自己先露馅了。
“不就是高中同学吗?”他冷哼。
拒绝的与被拒绝的高中同学。
赖雅晴讪讪一笑,不知所措。
他的语调听来,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是她反应过度。
“好、好久不见。”她呐呐打招呼。
“这句招呼上礼拜就应该说了。”他吐嘈她。
“对了,你要收据干嘛?”她干脆转移话题,当作认同学一事没存在过,低头把赔偿费的收据拿出来。
孟章宸仔细瞧她翻包包的手还微微颤抖,心想真是奇怪了,当年被拒绝的是他,怎么搞得好像是她告白被拒,如今重逢,尴尬不已的样子?
孟章宸拿过收据,撕成两半。
“啊!”赖雅晴惊叫,“你为什么……你已经收了钱的。”
难道他要把赔偿费A起来?
孟章宸从牛仔裤后口袋抽出还装在信封内的赔偿费,按上她的肩头。
“不收。”
“为、为什么?”赖雅晴连忙抓住那包钱。
难道他还有别的要求?
“我要你用别的方式赔偿。”
“什……”想起他刚才的“酒店说”,赖雅晴惊慌的双手抓着制服衣领,“我……清扫员不卖身的。”
“啊?”孟章宸冷笑,“我才看不上你。”
混蛋,就算卖身给他又如何?
好歹她缺少的,正是他所拥有的,而且他才不会真的叫她卖身!shit!在她心中,他就这么糟吗?
一道寒意猛地自赖雅晴背脊尾端窜起。
十年后又听到这句话,她依然觉得心痛。“那是……要用什么方法?”她颤声问。
“你辞掉现在的工作。”
她因过度震惊而张口结舌。
“不辞我就去投诉你。”
“不、不需要这样赶尽杀绝吧?”赖雅晴上前一步,焦急的低嚷,“我弄坏你的地砖,我愿意赔偿,一块一万五,三块四万五,钱就在这里,或是……或是我想办法请人直接送新的地砖过来,帮你换掉,好不好?”
她急得泪花乱转,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高中时,他讨厌她,说她虚伪,那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说,她就是入不了他的眼,从头到脚就是惹他厌烦生气,所以不惜弄掉她的工作?
他是……这种卑劣的人吗?
她的初恋,竟然这么不堪?
然而,仍装作一脸冷漠的孟章宸却是看着窗外,淡道:“台北的空气很差。”
基于自尊,他实在无法直接坦白告诉她—我觉得你这样打扫太辛苦了,
我愿意帮你,给你较轻松的工作……
他说得出口才有鬼!
所以呢?
这跟要她辞掉工作有何关联?
赖雅晴不解。
“地板一天不扫就有灰尘,我需要一个女佣来帮我清扫家里。就你了。”冷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什么?”
“你没听清楚吗?我聘你当我的女佣,负责打扫跟准备三餐。”
每天的整理,至少不用那么钜细靡遗,也不用每天搬沉重的窗户玻璃,可以规划性的重点清扫就好,自然会轻松许多。
孟章宸是这么打算的。
而他会给她比清洁公司更高的价码。
当他的女佣?
赖雅晴震惊呆愣。
当他——孟章宸的专职女佣?
“你在那间公司的月收入多少,我照价加三成给你。”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她的经济状况,这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法子。
她定定望着他,粉唇轻吐——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