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寻要来过年?”
皇甫寻?!谁是皇甫寻?
皇甫是国姓,应该是皇室中人。
成清宁想了许久才想起皇甫寻是九皇子,平时小九小九的喊,倒忘了他是天潢贵胄,皇上亲儿,排行第九还活着的九皇子。
没错,还活着的。
到目前为止,当朝皇帝本有十三名皇子、七名公主,可是如今还活着的皇子剩八个,不是小时候夭折便是意外身亡,这半年来更是恶耗频传,落马死的、被噎死的、久病死的,一下子走了三个。
皇子皇甫静年二十八,是一名宫女所生,因生了皇子而封为嫔,二皇子自小身体欠安,上个月病死,四皇子十几岁时就死于中毒,而三皇子是皇后嫡出,与皇甫桓同年,被立为太子,但皇上并不喜他,认为他太平庸,毫无建树。
五皇子早夭,为张婕妤之子,六皇子皇甫泓为皇上表妹宁妃所生,自幼聪颖,好读书,善霍,出口让,年二十,最受天子喜爱,听说皇上有意废太子,改册封他为东宫之主。
日前七皇子坠马亡、八皇子吃汤圆噎死,接下来便是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生母不显,年纪也不大,而最年幼的皇子
是刚满五岁的十三皇子,他的外祖父是当朝宰相。
而虽说有七名公主,但其实也死了几个,七位公主中青莲公主皇甫云,明玥公主皇甫霜比较受宠,其它的皇帝根本不放在心上,前者已招了驸马,住在宫外的公主府,后者与九皇子走得近,皇后还无意为她婚配,芳龄十三。
“小九来干什么,他不是监军?”擅离职守好像不太好吧,这些个皇室贵胄老爱开小差,偷懒不干活。
“前方无战事,风平浪静,他一个皇子掺和在一群军爷当中多有不便,别人不好在他面前高谈阔论,他也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彼此都不自在,格格不入。”反正没事做就四处溜达,趁着停战期间走走亲戚、串串门子。
走亲戚?串门子?
皇甫寻认识的“亲戚”唯有秦王了吧!整个西北有谁够资格和他平起平坐,他能去的地方只有秦王府。
“既然无法融入军队中,干么还让他来西北,怕没苦头吃吗?”他是享福的主儿,何时受过餐风露宿的苦。
皇甫桓别有深意的看了妻子一眼,“皇上虽在壮年,但他的儿子都长大了。”
聪明如成清宁一听就晓得话中含意,皇上还不老,不想退位,可底下的儿子等不及了,他们想要那个位置。
“又是皇位之争……”
“谨言。”谨防隔墙有耳。原本以府兵居多的秦王府在这几个月进了不少下人,有的身世背景干净,是在地的西北人,有些却比较复杂,但大都有才能的,不用可惜,因此也就留下了,慢慢观察。
如今随处可见骨架略大、体态健美的婢女、仆妇,她们经常地出入内宅,做着洒扫跑腿之类的杂务。
王府内渐渐有了人声,不再是雄壮威武的单一声线,偶尔也有一、两声细细的女子笑声传出,柔化了刚硬的气氛。
“哼!当皇上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吃得还不如猪……”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做得好无赏,没做好人人唾弃,还留下千古骂名。
“吃得不如猪?”拿皇上跟猪比,这……她也太放肆了。
“难道不是吗?一般老百姓都有热汤热饭,而皇上一顿饭要走上半个皇宫送膳,御膳送到了也快凉了,还得让太监试毒了才能入口,等到能吃了,饭菜都凉了吧,堂堂一国之君吃冷菜冷饭还不可悲吗?”除了睡的女人比别人多,还有什么比人强的?
而且到底是他睡嫔妃,还是嫔妃睡他,值得商榷,即使贵为皇上,为了平衡前朝各方势力,就算不中意的妃子也得雨露均沾,“以身相许”地讨好自己女人背后的势力。
“宁儿对皇上那位置有意见?”皇宫是天下最污秽肮脏的地方,勾心斗角的害人无数。
成清宁把肩一缩,偎入他怀中。“只要不是你当,谁来坐都无所谓。”
什么容人之量,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
三宫六院、四妃九嫔……连宫女都算皇上的女人,后宫有三千佳丽,皇上只有一个却要应付这么多女人,那得多脏呀!他用铁刷子刷也刷不干净。
要知道唯牙刷与男人不与人共享。
“不想当皇后?”母仪天下的尊贵不想要?
成清宁轻碎了一声,“你想左拥右抱,佳人无数?”
“唯你足矣。”得她为妻,是他前世修来的福缘。
皇甫桓不由得感激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成清仪,若无她的拒嫁,李代桃僵的以庶妹替嫁,自己也不会得如花美眷,夫妻和顺,鹣鲽情深,夫妻俩如胶似漆的只愿比翼双飞。
“哼!算你会说话,要是说错一句话,看我还理不理你。”敢勾三搭四,她先休了他!
君若无心我便休,她才不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看着丈夫和新人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背地里咬帕子垂泪。
以她的性子,大概会卷款离开吧!银子她要人不要,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愁找不到?
不了花银子去买,小倌楼里多得是,还会把人服侍得舒舒服服,找十个、八个美男来当“侍夫”。
看她骄傲的神态,皇甫桓不免好笑在心。“宁儿说不要就不要,我们在西北称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闻言,她噗哧一笑,“你就不怕旁人说秦王没骨气,畏妻如虎,大男人的面子全丢光了吗?”
“是宠妻如命,连命都可以给你了,还在乎这一点脸面吗?”旁人不知道她的好,而他要把她的好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成清宁动容地嫣然一笑,水眸清亮如黑玉。“桓哥哥,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两人永结同心,心如盘石。”
“负了你我活得了吗?”他低笑地朝她胸口一睨,意味分明。
男人着重的是情|欲,有情才有欲。
杏眸闪了闪,亮如明珠。“小九什么时候来?总得先把他的住处准备好,被褥什么的全换新。”
“二十五、六日吧!跋在小年夜前,不过他也是随兴惯的,不必招待得太隆重,就当寻常亲戚走动。”
她一听笑得乐不可支,“也只有你敢把皇子当寻常亲戚,若是我娘家兄弟来了,那才叫寻常兄弟。”
说起来也好些时日没见到二哥哥和弟弟弘武,倒是有几分想念。
“小九那小子也就出身能见人罢了,旁的也无其它长才,还不如宁儿你会赚银子呢!”
打小看到大的小子,也就心思正,少些歪心眼,让人瞧着不刺眼。
九皇子生母为四妃之一的贤妃,也就这个贤字没把儿子养歪了,皇甫寻没有争位的野心,从不往皇上跟前凑、讨句好,性子直但也懂得看风向,很识趣的躲那些个想争位的兄弟们远些,不把自个儿搅进浑水里。
可是世上哪有被风吹而不动的树,就算他无心,别人也认为他别有居心,想着法子拖他下水。
少一个兄弟就少一个竞争者,没看到十三个皇子只活了一半多吗?而对有心人而言还是太多了。
因此他不争也少不得被算计的下场,一个池塘里的鱼争着抢食,谁也跳不出这小小的圈子。
“就会哄我,我早过了吃糖的年纪。”她也算不学无术,不待在王府里当她的王妃就好,偏要做满身铜臭的商贾。
“谁说你吃不得糖,本王的爱妃想吃什么都行,就算龙肝凤髓也给你弄来。”一哄起妻子,皇甫桓信手拈来。
她没好气又带了点羞恼地横他一眼。“跟谁学的满嘴抹蜜,都学坏了,以前的桓哥哥才没这么嘴甜。”
“不喜欢?”
她瞪着瞪着,瞪得自己都笑了。“不跟你说了,显得好稚气,我要端庄点才像个王妃。”
“是的,王妃娘娘。”皇甫桓握住她捧着手炉的小手,嘴角微微上扬,显见此时心情非常愉悦。
“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行走,小九怎么不赶在腊八前来,正好喝碗腊八粥。”也没几日了,大后天便是。
一提到此事,皇甫桓唇畔的笑意稍有凝滞。“还不是为了那批粮草,前不久我给皇上和产写了家书,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如今那批粮下来了,连同军饷一同发送,只是……”
她惊呼,“不会还在路上吧?”
他笑得极冷。“原本预定在月初抵达,谁知等来等去等不到送粮队伍,让人去打听,说是才过了庆林县。”
“这……乌龟走路都比他们快,庆林县距西北还有一千多里,赶一赶起码得半个月才会到,若是再延迟……”恐怕年前都到不了,几千万将士只有等着挨饿的分。
皇上这粮给得不甘不愿,难怪要斗气了,使出这么不入流的手段也不怕寒了军心吗?真不怕他们宰了战马?他是真不想要西北了。
皇甫桓璧冷然一厉,“所以我让小九亲率一万亲兵去迎粮,送粮队伍若走得慢他们就慢慢走,我们的人自己送粮。”
不想走就让人赶着走,难道他们敢丢下粮车不管?
“嘻嘻!桓哥哥,皇上肯定是气炸了,才会气急败坏的乱出招,我们稳坐泰山地看他乱,再乱也乱不过他儿子们的处心积虑。”个个都想皇上死好取而代之,真是好皇子。
听着妻子的轻快笑声,皇甫桓的心头和她手上的暖炉一样暖,“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家无亲情。
“王爷、王妃,到了。”缨红华盖大马车外传来呼喝的声响,升为小避事的张庆丰喊得中气十足。
“到了?”怕冷的成清宁根本不想动,缩成一团丸子。
“你不下车瞧瞧?”皇甫桓好笑的瞅着妻子。
“不太想,我拉起车帘子瞅一眼就好。”惫懒的成清宁才叫丫头掀开车窗帘子一角,一阵冷风便灌入,她忽地如受惊的小猫缩入夫婿怀抱,身子贴得死紧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西北的天气真的如几个明所言,越近年关越冷,下雪了,冷,不下雪,更冷,冷得成清宁连屋子都不想出。
可是外头的事多,不处理不行,所以她一身的皮帽、皮衣、皮靴、皮斗篷,里外两层都让针线房缝了厚厚的兔毛,绝对保暖又不透风,怕冷的人也能挡上大半寒风。
而且她还真让人把羊给宰了,不过宰的是牧民的羊群,用银子买的,羊肉片成羊肉炉,羊大腿炖汤,府兵一万加上后山十万驻兵,人人都可以喝上一碗祛寒的热汤,暖暖身子。
想做什么就非做不可的成清宁将羊毛佑成毛线,她试勾了一件毛线衣,虽然有漏针,针脚也不够密合,但还算做得有模有样,除了下摆有点过长、袖子略宽了些,大体上还不错。
那件羊毛衣正穿在皇甫桓身上,大小宽度居然十分合身,他大为惊喜的以为是王妃照着他的身量做的,穿了就不月兑下了,还有意无意地向他的部属炫耀王妃的贤慧。
看到他高兴成那个样子,成清宁心塞的不好说那是失败品,将错就错的大为吹捧一番,把他乐得整天笑不可遏,吓坏了他一干部属,以为他被驴子踢着了脑袋。
如今她也有毛线袜和毛线衣,以及羊毛毯、羊毛被,只是那都不是出自她的手,全由针线房完成。
“宁儿……”皇甫桓想忍住不笑,但瞧见她逗趣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
“不许笑,人无完人,我就一点点畏寒而已,谁叫你们西北的天气欺负人。”为了不被取笑,她使了点小性子。
“是,全是西北的天气不好,倒叫你难为了,为夫的只好勤奋点,当王妃你的人轿。”
皇甫桓一说完便将裹得紧紧的人儿抱下车,用他的大氅将两人包住,密不透风。
明春、明桃没跟出门,不然又要叹息王妃娇气了。
跟了出来的明叶、明心一听完王爷的话后,捂着嘴轻轻偷笑,羡慕王爷真疼王妃,连一步路也舍不得她走。
成清宁小脸微红,“桓哥哥笑人家。”
“是疼你,谁家的娘子能像本王这般宠着你,你说要五百亩空地,我让人在城里找了找,就这块将近六百软的荒地,原本要盖知府衙门的,但嫌弃不远处有个臭池塘而作罢,一直闲置着无人整顿。”
“臭池塘……在哪里?你抱我过去瞧瞧……呃,桓哥哥,我自己走着去,你别抱我了。”怪难为情的。
“你也会害臊?”他取笑道。
成清宁羞红双颊地推推他的胸。“我的面皮薄,你再逗我就哭给你看了,快放我下来。”
虽说她不会真的哭,但宠妻的秦王还是轻柔地放怀中妻子小心落地,她一双小搬羊皮靴子踩在雪水里不必担心会冻脚。“咦,没有想象中的冷。”
“本来就不冷,是你老喊着冷死人。”若是没夹杂着寒冽的北风,其实西北的气候并未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皇甫桓也是挑着好天气才出门,就怕冻着了他的爱妃,一早出了大太阳,照得人暖呼呼的,的确是还有点冷,但和前几日比起来已经好上太多了。
原本就好动的成清宁也是在屋里闷得久了,看到外头日头高照,也想出来走动走动,真的整天关在屋子里,她很快就长膘了,一层一层的肥肉长得衣服都穿不下。
“谁说不冷,还是很冷,你瞧我小脸都冻红了。”感觉呼出的气会结成霜,变成冰凌子。
他低头一看,剑眉倏地一皱,“抹了香膏了吗?”他指的是护肤防冻的乳霜,加了绵羊油的。
“抹了。”
“还是红了。”薄女敕的面皮如水豆腐,得细心呵护。
“是呀!还是红了。”真无奈。
她这一身雪女敕的肌肤好看是好看,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可是不敌西北的恶劣气候呀!
想到她的不舒适,又希望自己干脆也像那些西北妇人算了,肤黑皮糙,丑是丑了点,至少少受点罪。
“要不然回府吧!”他看了都心疼。
捧着手炉,成清宁性格顽固的那一面展现出来。“不了,既然来了就去看一看,我好心里有个底,在开春前把集市弄起来,百姓们才有个走春的好去处。”
“逛集市?”皇甫桓不以为然。
她小嘴微噘地嗔句不知世情。“谁说不能逛集市,拜年也就那几天,之后就闲在家里,没事做的人会想出门走走看看。我们把集市弄得热闹点,鼓励摊贩来设摊,趁着大家手中都有点闲钱,拿出来花花好促进商业发展。”
摊贩几日没摆摊就少赚几日的钱,他们也巴望着快点开市,好赚钱养家活口。
“好,夫人说得对,你想往哪开始看?”经过这段时间的药浴和熏香,以及成清宁的按摩,皇甫桓的双腿可说已好得差不多了,站久了也不会觉得酸疼不已。
“池塘。”池塘到底有多臭?
“请。”他让妻子先行,自个儿在身后护着,省得她不慎脚滑,往后一摔,站在后面的他正好接住。
池塘有多臭是闻不出来,因为表面结冻且被雪覆盖着,等到春天雪融了,臭味才会透出来,告诉路经的百姓究竟有多臭。
不过不用等它发臭,急性子的成清宁已想到解决办法。
“桓哥哥,这块和那块地一起买会不会很贵?”她撒出去的银子还没完全回收,买地要钱,盖集市也要钱,还要雇工让人种香药、打井取水……她怕手头的银钱不够用。
这块那块指的是池塘和这六百亩空地,她原先预算是五百亩地,多了一百亩,要盖的房舍也更多了。
皇甫桓面色沉重的望着一片雪白的池塘。“西北的土地不值钱,便宜得没人想买,一亩地一两银子。”
“什么,你没说错吧?我在京城的庄子离城甚远,一亩水田也要十两,旱地要七、八两,更别提是城里的价了,少说要五、六十两。”她以为要备上一、两万两才买得起。
京城的天香楼才占地五亩左右,要价三十五万两银子才肯卖,买家仍趋之若鹜,一路喊价上去。
“地贱伤民。”地里种不出粮食,也无人买地盖屋。
成清宁哀伤的叹了口气。“果然贫地多贱民,富不起来,小张管事。”
“欸!就过来了,王妃有何吩咐?”一脸狗腿样的张庆丰卑微再卑微,腰变得很低。
“拿一千两……不,五千两,把城里看得见、乏人问津的空地全给本王妃买下来,不许欺压良民,问清楚了才能买,不能用王府的名头逼人家卖地。”得敲打敲打他,丑话说在先。
“王妃,小的不敢了,小的改过了,王妃让小的做的事小的哪敢有一丝马虎,小的只有一条命,还想多活几年。”他畏缩地看了戴着面具的王爷一眼,王爷眼角一扫,他马上吓得缩手脚,一副孬种样。
“嗯!饼几天叫人把池塘填了,不要怕花钱,该用就要用,用土填实点。另外这里我要盖商客会馆,让四面八方的商旅都有个舒适的落脚处……”
吃了腊八粥后,一转眼又是十数日过去了,离过年没几日。
急性子的成清宁遇上办事利索的张庆丰,真是高效率,她前头才刚说完,后头的张庆丰就快动作的进行,在短短十天间,占地一百亩的池塘清淤去泥,又回填从山里挖来的土,一人一文钱地请人来踩土,踩得地都硬实了。
成清宁来看过,觉得很满意,当下打赏他五十两。
这下可把张庆丰乐歪了嘴,捧着银锭子傻笑,从他跟着王妃以后,前前后后得了不下一百两银子的赏银,够他在城里置产,买间二进院子,他在当城管的时候者没搜过这么多银子,他真是跟对人了。
因此他在心中暗下决定,从今而后他甘为王妃做牛做马,王妃指东,他不敢往西,王妃让他蹲着就绝不站,一切以王妃的话为先,王爷都得向后靠,王府里王妃最大。
“嗝!饱,好饱,吃得快把肚皮撑到破了,太好吃,真是太好吃了,我好久没喝到一口热汤,吃喷香的米饭,居然还有鲜绿的炒青菜……”简直美味得叫人舌头都要吞了。
“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别忘了你的身分。”若非那张脸熟得化成灰都认得,他会以为这是哪来的流民。
虽然长了点胡碴,面容稍嫌憔悴,但还看得出是长相俊朗的青年,他一身的戎衣沾满尘土,上面还有少许的血迹,靴子是脏的,一身风尘仆仆,可却笑得像离家已久的
游子,见到亲人发出真诚且感动的笑容。
“十七皇叔,你别在我耳边念叨了,什么身分不身分的,在你老面前我就是一滩泥!你踩我吧!绝无二话。”
“本王很老吗?”他也才二十一,过了年二十二岁。
皇甫寻狡猾地一笑,“那要问十七皇婶喽!和你同床共枕的又不是我,我怎么晓得你老宝刀老不老。”
他一语双关,和老兵痞混久了,他也满嘴油里油气,说起荤段子脸不红气不喘,还沾沾自喜。
皇甫桓闻言,当场脸一沉的挥刀削去他一撮头发。“下次再让本王听到一句浑话,本王送你到天觉寺当和尚!”
看到缓缓飘落的发丝,背脊一僵的皇甫寻冒出一头冷汗,“十七皇叔,你下手别太狠嘛!我是你亲侄子呐!你还真对我动刀呀!吓得我魂儿都飞了。”
他冷笑,“你还有魂在,不用招魂,是不是该庆幸本王还顾及叔侄之清,没一刀划破你咽喉。”
“好了、好了,我下次一定改,这次当我吃太饱噎住了,我没开口,你没听见,扯平。”秦王府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饭是软女敕的,没有沙子,烤羊腿撒上孜然,味道好得连羊骨头都想啃下肚。
“下次?你用这一句敷衍过几次了?”他总是不长记性,犯了又犯,把别人当傻子耍。
皇甫寻哭丧着脸求饶,“十七皇叔,我错了,你原谅我的有口无心,其实你一点都不显老,看起来像我兄弟,没人会说你是我叔,咱们是哥儿们,叫声大哥也不吃亏。”
“我只比你大两岁。”他黑着脸道。
皇子还年长于秦王,可还不是一样要叫他一声皇叔。
地位高在辈分,而非岁数。
皇甫寻呵呵地讪笑。“十七皇叔,我口笨舌拙,你别和我计较嘛!见到自家亲人一时太高兴,难免口无遮拦,我从南走到北,从没见过比你和十七皇婶更相配的夫妻,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富贵福禄绵长……”
“够了,少耍嘴皮子,你比预定的日期早到了两日,粮草的运送还算顺利吧?”瞧他眼眶下方有青影浮肿,定是数日不眠不休,心力交库,说实在的,贵为皇子不该如此劳累。
一说到粮草,适才还嘻皮笑脸的皇甫寻敛了笑容。“皇叔,你晓得此次押粮的人是谁吗?居然是景平侯那老猴儿,还有延平将军,两个名字有平的人一点也不太平。”
花样百出,怪招频频,一下子借口身子不适,一下子又说风雪太大不利行走,一下子又言马车车轴断裂,得停下来修一修,一会儿又腰骨酸痛,说是老毛病犯了,要找大夫。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吃又喝又拿的和地方官套交情,游山玩水似的不急于赶路,看到好风景还会绕道去游览一番,饮几坛子酒,大谈儿女亲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好不惬意。
他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两人喝得东倒西歪,红着脸互相搀扶,还引吭高歌,行着酒令,当在秦楼楚馆内,只差了歌女、伶人作伴,一个个满身酒气,丑态百出。
“你做了什么?”以他气愤不已的神情肯定动了手脚,小九在京城也是横行的主儿,受不得气。
皇甫寻一撇嘴,喝了一大口消食茶。“我一见就火了,直接把景平侯的腿给折了,他要是懒得走就抬着走,本皇子还怕了他不成?想当初在京里,他和他那个御前行走的儿子可给了我不少刁难,顺道报报昔日旧仇。”
当爷儿是吃素的呀!堂堂一个龙孙帝子还要看你一个老臣脸色,他多大的脸面,官干得再大能大得过天子吗?
要不是京里有父皇盯着,他早就动手了,忍气吞声不是他的脾性,早就想好好整顿整顿那对越看越不顺眼的父子。
“景平侯是大皇子的人。”景平侯有一女是大皇子的侧妃,表面他听从皇令,实则是大皇子一派。
皇甫寻一听,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要百般为难我了,扬言要让父皇治我的罪。”这下就讲得通了,老猴的儿子是父皇近臣,整天在父皇耳边议言,又有大皇子在一边敲边鼓,莫怪他有恃无恐,一副要回京告状的张狂样,丝毫不把他看在眼里。
“然后呢?”皇甫桓神色平静的转着手上扳指。
“哼!老小子断了腿还不安分,嚷着要让皇上做主,我一不做二不休的掐住他喉头,问他要不要我帮他断了第三条腿。”
这样还能不听话吗?满脸惊惶的景平侯点头如捣蒜。
第三条腿指的是男人的命根子,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少了它,看得比命还重。
“做得好。”面具下的冷颜难得露出笑脸。
一听赞许,原本心底忐忑的皇甫寻乐得找不着北,十七皇叔的赞扬比打了十场、八场的胜仗还叫人振奋。“总算有人了解我的苦闷了,咱们冒着北风飕飕的恶劣天气为朝廷打仗,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蛀虫还不让我们吃饱,这还让不让人活呀!”
让人挨饿跟断人子孙根有何不同,稍有血性的男儿都不会容忍,自是豁出去先拚了再说。
“这就是朝廷没人的难处。”
文官和武将为了避免上位者的猜忌,向来少有往来,文官有谋智,将军有兵权,两无交情皇帝便安心,若是频繁走动,关系密切,皇帝还能坐得住吗?
“十七皇叔,你的意思是……”要他结交朝中的官员吗?
“你也要二十了,该大婚了。”藉由姻亲拉拢世家,成大事者要有所取舍,不能庸碌无为。
一听到要让他成亲,皇甫寻惊恐万分的跳起身,但因吃得太饱又揉着肚皮愁眉苦脸地坐下。“十七皇叔,你不能害我,你自个儿都二十一岁才娶妻,小侄还有一、两年……”
他一向看齐十七皇叔,事事向他学习。
天家确实无亲情,皇甫寻对皇帝的孺慕之情还不如他对秦王的深,两人年龄虽相近,秦王却一直是他仿效的对象,对皇甫寻而言,这位皇叔恍若父兄一般的存在,高山仰止。
皇甫桓冷诮道:“你的情形能和我相提并论?”
挨了骂,他羞愧的低下头。“要不我也把腿打断了,缓上几年。”
“混帐!”真不敢相信这般荒唐话由他口中说出。
皇甫桓的残疾是迫不得已,功高震主,他只能好不起来,让未清的残毒留在腿上,日日受着毒发的折磨。
皇甫寻脸皮厚的挠耳呵笑。“十七皇叔,你也晓得我胸无大志,只想混吃混喝的混个闲散王爷当当,如今当了监军也是做做样子,在文武百官面前博个好名声而已,我打混一点,父皇才不会拿我开刀。”
皇室中人没有一个是孩子,打他一落地就活得艰难,要不是有母妃和皇叔护着,他早不知死几百回了。
“你不想要那个位置吗?―人想安乐就必须争,即使庸碌无为也是威胁,是别人眼中的一根刺。
他一窒,讪然道:“我要得起吗?”
皇甫桓不语,沉肃地看了他半晌,而后扬唇,“你有我。”
“十七皇叔……”他一下子眼眶热了。
前有大皇子,占着长子之名,虽然生母出身不高,可他母舅是西南军将领,手握三十万兵权,后有名正言顺的三皇子、现今太子,皇后嫡出,光是这身分就够他稳坐东宫之位。
更强劲的对手是颇受皇上所喜的宠妃宁妃之子,仗着母妃的受宠,同样备受宠爱的皇甫泓也是虎视眈眈、志在必得的排除异己,暗中筹划,手段狠厉。
宁妃是太后的表侄女,有太后的亲族在身后支持,何愁大事不成。
“延平将军是谁的人你可知晓?”他可不能再胡涂混日子,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老虎吃肉实属正常,它原本以肉为主食,不管人或他物,只要会动的活物,在它眼中就是食物。
皇甫寻满脸错愕,“他不是父皇的人?”自幼当皇上伴读的延平将军也选边站了?
“他是三皇子的暗线,东宫奉仪为他妻妹,因品阶太低而无人注目,此名奉仪是府中祖父的心头宝,亲自教养,带在身边多年,堪为太子正妃。”老太爷曾为皇上的太傅。
现在是奉仪,日后可不得而知,若是太子能荣登大位,此女娘家功不可没,势必要提提位分,当一宫正主。
“什么?三皇兄的手这么长,竟敢伸向父皇身侧。”他不要命了,一旦被察觉,连皇后也会受到波及。
皇甫桓用“你是傻子吗”的眼神剜他。“为了成事谁会手软,不是他死,便是你亡。”
他苦着一张脸,皱成包子。“十七皇叔,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你就让我多吃几碗饱饭嘛!”人吓人会吓死人,回京后到天觉寺求个平安符,镇镇心神。
“也不怕吃撑了。”没出息。
“不怕、不怕,好吃得紧,十七皇叔,你让十七皇婶多送些咸蛋、皮蛋、腌菜到军营,拌着白面吃能多吃好几口,要不是十七婶多有准备,连我都要喝稀粥了。”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人间美味,让淡得没味的嘴也尝出好味道。
“拿银子来换。”不能白送。
他搓着手,很是谄媚,“那是当然,不能坑自家人嘛!我们把军饷也给运来了,不愁没银子买。”他带去的一万亲兵跟土匪似,见了
粮车就抢,把运送的官兵吓得脸色发白,以为遭劫了。
“这仗打不久了。”皇甫桓目光一沉。
他讶然反问,“十七皇叔怎么知情?景平侯和延平将军隐隐透露,能议和就议和,打仗太劳民伤财了。”
皇甫桓冷哼,“东凉国都退兵三百里,这仗还打得下去?东凉国君恐怕早有谈和的意图。”
他不过上了一次战场,连下场都没有只在一旁观看,打到一半东凉兵就说不打了,一脸只想找地方躲的薛样。
他们怕他如传闻那般大杀四方,杀神似的下手不轻饶,一刀一个满是飞起的脑袋,杀得他们溃不成军。
“呵呵!十七皇叔,我还有一个你不知情的秘闻,你要不要听一听?”
不过皇甫寻真是个傻的,居然摆出要人求他的姿态。
“如果是废话就留着配饭,反正你也废得差不多了。”意指他是废人,懒得理会。
“问问嘛!就问一句。”换他求人问,有秘密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受,他快压不住了。
“回房休息去。”睡个觉养精蓄锐,养足精神再出门,别让人看见他这副蠢样。
皇甫寻只差没抱住他大腿哀求了,“十七皇叔,就听一听嘛!和你有关,你不听铁定会后悔。”
“我后悔让你吃太饱。”吃饱太闲,四处生事。
皇甫寻像只无助的小鸡崽,被人从后领一提,小有重量的他却有如棉花似的被拎起,离地三寸。“十七皇叔、十七皇叔,松手,太难看了,侄子我真的没骗人,是非常重大的事,也会影响到十七皇皇婶……”
一提到成清宁,皇甫桓动作一顿。“说。”
“好的,十七皇叔,我告诉你呀,听说东凉国打和亲的方式谈和,代战公主是和亲对象,她指名要嫁的人是……”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