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外,一人策马狂奔。
疾驰中,柳穆清面容严肃、聚精凝神,但心情其实大乱。他本想今天下午就要提出邀约,邀请凤宝宝与他一起回扬州过中秋,然后,他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没想到,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上回追出城,这回也是。上回让他追到了,这回他也一定要追到。
他要问她、问她……
柳穆清一甩头,大喝一声,手上短鞭轻拍,催着马儿加速前进。
忽然间,脑子里尘封许久的往事又浮上心头,有的模糊,有的却逐渐清晰起来。
那年在别庄,每天傍晚她总像是算好时辰,他才刚踏进大门,她就朗声喊着哥哥,开开心心朝他奔来;用膳时,她自顾自说着整天行程、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一五一十交代。
只是,大约她说二十句,他随意应个一句,通常都是柳安和接她话。
一直以来没当回事,如今想起,却觉胸口激荡难平。
以前宝包追着他,他不理会,现在宝包对他相应不理、气他恼他也是应该的。她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他都愿意承受,以后,换成他来追着她:只是,那也得见得着面才行!
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胸膛间像要炸开。宝包不回信已是征兆,现在,明明说好要见面她却跑了,分明是在躲他。这一去,难不成又要两年才能再见?
他问不出凤家住处,他身边所有知情之人都很有默契地瞒着他。
关于凤家底细,他暗中查了两年,愈查愈明白,父亲不肯吐实是为了维护凤家,但是安和呢?自己的妹妹口风如此之紧,他一直不解。
现在他明白了,安和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保护凤宝宝,不再受他伤害……
两年前,他吐血晕倒,但是受伤更重的人,其实是她。
胡思乱想之间,柳穆清一人一马已经来到临镇,见一马车停在镇外,他跳下马冲过去,可惜只剩马夫。
“这可是凤家的马车?”他问,但对方不答,挥手叫他闪开,柳穆清一下子快手掀开帘子。
“你这人是不是讨打!”马夫火了,用力推开他。
柳穆清利落闪开,却见原本紧促的眉头一下子松开。刚才那一眼,已经瞥见车上放着那盒他送的颜料,这肯定就是宝包坐的马车,看来,她人已经在镇上。
“多谢。”
他将马系在镇外,一人快步走往大街,许是中秋佯节快到,镇上集结许多小贩,路人也不少,看起来颇热闹。
却不利于找人。
柳穆清微微蹙眉,盘算着此时正值中午,或许她停留在此是为了用午膳,思及此,马上走进距离最近的客栈。
他拿出一锭银子给掌柜的。“你们可有看见一位姑娘,穿着紫衫?”
对方眼睛一亮,接过银子,几个人跑到二楼找了遍,却都无功而返,柳穆清一看,立刻奔出客栈,继续往前,走进一间更为精致的酒楼。
“老板娘,你们可有瞧见一个穿紫衫的姑娘?”他急问。
却不想,那徐娘半老的老板娘瞧见了这么个英俊可人的年轻公子,有心戏弄一翻,故意笑问:“穿紫衫的女人可多了,公子你要找人,话可要说清楚。”
柳穆清心急,反常地没注意到她态度轻浮,一听又续道:“我要找的紫衫姑娘约莫十八岁,个儿比一般女子高些,浓眉大眼的,总是未语先笑,待人很和气。”
他从没向旁人形容过凤宝宝,但此刻脑海中浮现她的样貌,将之特征一一说出口时,心中竟感到一丝酸一丝甜。
“听起来不就是二十年前的我嘛!”老板娘笑着。
柳穆清眉头一蹙,迳自往楼上找去,老板娘见他明明相貌甚是可人,却板着脸,一副正经八百的严肃模样,看了颇感有趣,故意跟在他后头,陪着在酒楼绕了一圈,果真完全未见紫衫人,柳穆清面露失望,正要往外走。
老板娘一把拉住他,笑道:“算了算了,我就做一回好事,跟你说吧。刚才确实有个紫衫姑娘在这儿用膳,才走没多久,听起来像是你要找的人,我看他们一行人往前面糕饼铺走去了。”
柳穆清喜出望外,道了谢,轻快地奔了出去,一路冲进糕饼铺,把里头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你小子怎么回事?!差点把我一篮子饼给撞翻……”
他环视店内,完全没见心中那人身影,一下子心情震荡,忙问:“老板,你们可有瞧见一个穿着紫衫的姑娘,约莫十八岁,浓眉大眼、总喜欢笑,待人很是和气,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你可有瞧见?”
“嗯。”老板眼神精溜,上下打量他一眼,摇头断言:“没看过。”
“怎么会呢,刚才有人说她进了你的铺子,你再想想,她买饼之后往哪儿走了?”他忙追问,开始心急。
“走开走开!没看过就是没看过,你是哪里听不懂?”老板一说完就忙着整理糕饼,完全不理他。
“你仔细想想,她出了店门之后往哪边走了?”他不死心,站在老板面前追问,却见对方忽然将手中糕饼重重一放,指着他鼻子开骂。
“你个王八蛋!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就是个厚脸皮、无聊、无赖、还有无耻,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四处追着小泵娘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就是想占人家小泵娘便宜,你个坏家伙!”,
什么?这人怎么回事?柳穆清被劈头痛骂,火气上冲,但他没时间理论,马上又奔出去,但是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左顾右盼就是没看见佳人现身,莫不是,她买饼之后,已经坐上马车跑了?
想起这次擦身而过,再见面不知何时,他忽然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什么都不管了,两手握拳,扯开嗓门大喊——
“宝包、宝包!凤、宝、包!”
石破天惊的叫唤,一瞬间,附近路人小贩全都愣住,全都看向站在大街中央之人。
“宝包、凤宝包!你出来!”
他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又大喊几声,路上众人当他是疯子,没再理会,继续各忙各的,一下子大街上又是热闹非凡。
柳穆清往镇外走,却又见一间饼铺,他重新燃起希望,或许方才老板娘说的是这间,他马上冲进去,有一年轻店小二热心过来招呼。
“客官要买什么?这儿的饼——”
“我要找人!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紫衫的姑娘,约莫十八岁,个头比一般女子高些,样貌比一般女子出色得多,”他截断店小二的话,再次将心上人的模样描述一次,却是说得欲罢不能,心口酸甜交融、揪成一团,“她浓眉大眼的,未语先笑,笑起来可好看了。她待人非常和气,说话中气十足,胆子很大,还有,她的脸是蜜水一般颜色,头发像是墨汁瀑布,发丝垂在两侧,发尾有些卷卷的,头上戴着一个翠色珠钗……”
店小二愣愣听着,从没见过这样找人的,这也讲得太详细了吧,简直像是说书的。
“你若见过肯定不会忘,快告诉我,可有看到她?”柳穆清此刻已是心急如焚、势不可挡,彷佛要将店铺给铲平了也要找到人。
“紫衫、浓眉大眼、蜜色的脸、发尾卷的,戴着翠色珠钗……”店小二边说,边将手给举起来,遥指着他身后,“还真是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什么?柳穆清愣了下,马上会意,立刻转过身,却见有个人站在铺子外,直勾勾看着他,俏生生的模样,一脸难掩的激动,两眼盈着秋水,此刻,波光闪动。
柳穆清心神激动,立刻两个箭步冲出去,想也没想,马上将那人一把抱进怀里,紧紧搂着,同时间头一低,整张脸埋进那柔软秀发之中,轻声低喃。
“宝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居然哽咽,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没如此激动过,此时身体轻轻颤抖,情难自已。
凤宝宝同感震撼。方才在一间首饰铺子里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呼唤声,那熟悉的嗓音,声声叫唤着她的名,直喊进她心底,她马上放下首饰,不顾家人追问,自己跑到大街上来寻,却看见他冲进饼铺,抓着人吐出一长串话。
她从没想过,柳穆清会如此巨细靡遗地描述她,她也没想到,自己听了之后竟是如此心神倶动,眼前一下子糊了,鼻子酸酸的,然后,就被他抱住不放。
“你躲着不想见我。”他低语,声音沙喷。
她被抱住之后,整个人心慌意乱,但听他这么说,连忙轻声回答:“没有。不是这样的。”
“重逢之后,你就有心疏远我。”他一直都知道。
“我没有。”她只是害怕。那幅画让她开始心慌,昨晚见他翻墙而人,她更是无措。她害怕自己会错意,她害怕一切再度落空。
幸好,母亲忽然来了,让她有了借口,马上逃之夭夭。
“宝包,你跑了,可知我有多难受。”他说着,语气已是完全不加掩饰的难过。
对话间,柳穆清仍是不肯放手,脸埋在她颈间,始终激动。
凤宝宝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猛烈的心跳,以及轻颤的身子,忍不住伸手扶伴他的腰,情不自禁呼喊:“穆清哥哥……”
柳穆清一怔,总算抬起头来,轻轻将她松开,低语:“你总算愿意再这么喊我。”
凤宝宝见他眼眶含着水气,一脸前所未见的激动,全没了平时的冷静淡定,让她涌起万般怜惜与不舍,不由得再度开口:“穆清哥哥,我的穆清哥哥。”
“宝包。”听她如此唤他,柳穆清再没迟疑,低头吻住那呼唤着他名的唇。
两人嘴唇相贴,同感全身有如流星乱窜,手脚一阵麻软。柳穆清深吸一口气,一手扶住凤宝宝的背,一手轻按她的后脑,不断吻着。凤宝宝既惊讶又害羞,但也回应似的,两手环着他的腰,两人吻得欲罢不能,大街上一阵骚动,却无法将他们分离,直至有人走到他们身边用力干咳几声。
“咳咳,师妹、师妹,大家都在看!”
两人总算同时震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大街上,一下子松开对方,各自害臊不已,且不停轻喘着。凤宝宝羞红了脸,柳穆清也好不到哪去,两只耳朵已经通红。
“晐,师娘来了。”
两人同时转头去看。
以往,凤家每年客居柳月家,都是由凤伯伯带着女儿前来,以致柳穆清从没见过凤宝宝的母亲,直至此刻。
只见一身形修长的女子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面容白哲、气质温柔,五官样貌十分清秀,看起来彷佛凤宝宝的姊姊。
“娘。”凤宝宝胀红脸,低着头轻喊。虽说她个性大方坦率,但是,此时情况不同于以往,简直想钻地洞去了。
却见对方走过来,看向柳穆清,对于他吻得发红的嘴唇视而不见,开口问道:“原来你就是柳穆清。”
柳穆清连忙点头,心中也是无措至极,居然第一次见凤宝宝的母亲,就让对方看到如此亲密之举。况且,方才那可是他此生第一吻,他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来。
“我出城之后才听说,原来你与宝儿今天约了要见面。”对方语气温和,“只是,我对她甚是想念,又快到中秋了,所以才临时决定带她回家过节。”
柳穆清看了凤宝宝一眼,忽道:“凤伯母,以往宝包在我家过节好几回,若您不嫌晚辈唐突,不知可否今年换我登门拜访,与你们共度中秋?”
此话一出,凤宝宝甚是惊讶,连同旁边陪着师娘下山的师兄听了也是诧异,反倒是凤宝宝的母亲态度平静,听了之后点点头,也没多问,只说:“也好,人多热闹些,那就走吧。”
凤宝宝趁着母亲转头之际,轻拉柳穆清衣袖,低问:“你真要去?”
“早有此意。”他语气笃定。
“可我爹也在,他若见了你,不知会不会又……”
“别怕。”柳穆清握住她的手,露出浅浅笑意,“我苦练两年,现在没那么容易被凤伯伯打倒,至少可以多撑十几招。”
凤宝宝听了,十分惊讶地看向他,却见柳穆清显然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回看着她,轻声道:“开玩笑的。”
“原来穆清哥哥也会说这种玩笑话。”她也笑了出来,说完就快步赶上母亲,将柳穆清搁在身后,只是,很快又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羞涩微笑。
柳穆清也笑着,两眼直盯着她背影,心情轻松地跟在后头走,却见凤宝宝的不知第几个师兄走到他身边,抛下一句:“柳穆清是吧,你在凤家可有名了,没想到居然敢自动送上门来,你惨了你,师父肯定会大刑侍候。”
柳穆清听了,心情完全没受影响,只是眼神一正,收回浓情蜜意,转过头淡淡回话:“看来凤家人等我许久,这下子我更要登门拜访,以免失礼。”
对方没想到他斯斯文文的,而且才在街上大闹一场,眼眶还含着水、耳朵仍是粉红色的,居然一转头就能够如此不惊不惧沉着应对,登时笑了笑,没再调侃,快步前行陪着师娘师妹往镇外马车方向走去。
时隔两年,总算又可与凤宝宝共度中秋,柳穆清跳上马背时,露出微笑,只觉得心情可比秋月之圆满、秋风之清爽,十足快意。
原来凤家离太谷不远,车行两日即可抵达。
柳穆清坐在马车里,昨日他追出城,不出半日,五儿等四人驾着马车也赶来会合。他们知道劝不动少主,只得陪着一起前往凤家。
况且,他们一抵达就明显感觉到少主与凤家大小姐之间的气氛变了,前几次总是客客气气,称呼彼此为柳公子凤姑娘,可是昨日开始,又变成穆清哥哥和宝包了。
而且,两人一对上眼就笑,一逮到机会就不断眉目传情,气氛旖旎美好,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俩情投意合。
“少主,前面说在这儿稍停一会儿,凤家夫人要采买些物品。”五儿掀起帘子禀报。
柳穆清点头,只见前头凤伯母下车进了间店,凤宝宝立刻跟着下车,却没陪母亲走进店里,反而往他这边探看,待发觉柳穆清也正看着她之后,马上转往旁边小巷子里。
柳穆清连忙下车,随着凤宝宝往深巷走去。这是两人自大街一吻后,第一次获得独处机会。
一时间,万物皆美。
凤宝宝定定看着柳穆清,拿出一纸袋递到他手上。“这给你。”
柳穆清知道是糖炒栗子。刚用午膳时,就见宝包特地跑去对街买。他打开纸袋,拿出其中一颗,放回她手掌心上。“帮我剥开。”
“哪有人这样的,真会耍赖。”她轻骂,却还是灵巧地以两手轻松掰开,取出一颗完整栗子递给他。
柳穆清却不肯接,“你先咬一口。”
“不吃就算了。”凤宝宝娇哼一声,转身就要走,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他从后方整个抱住。
“你恼了?”他将脸埋在她头发里,“我不会剥栗子,所以让你剥了咱们一人一半。”
“真的?”她惊讶,转过身来看着他,见他一脸认真,忽然惊觉柳穆清确实有可能从没自己剥过栗子,毕竟那几个伶俐小厮个个抢着服侍他。
柳穆清被她盯着看,一下子笑了出来,重新打开纸袋,一次取出两颗栗子,夹在指尖轻轻一压,发出两声清脆壳裂声,又见修长手指转动几下,外壳就掉回袋子里,然后手一摊开,两颗黄澄澄的栗子妥妥放在手掌上。
“真没想到穆清哥哥这么会撒谎,都不会害臊的。”她眨着大眼睛摇头。
“以后都由我剥给你吃。”他将其中一颗咬一口,并将剩的一半轻轻碰她嘴唇,逗弄意味十足。
凤宝宝脸微红,横他一眼,但还是张嘴吃了。
“你说的话,我以后不敢尽信了。”她娇嗔,心底却很欢喜,脸上满是笑意。
柳穆清见她笑了,也展开笑容。他以往从没跟其它女子如此笑闹过,母亲曾安排在他身边的十来个姑娘,个个才貌出众,可他就是没跟任何一个看对眼。
但在宝包面前,他偶尔心口一滑,就想与她更亲密些,也更容易开口说点没来由的浑话逗她闹她,看她又嗔又笑的。
只是,剥栗子当然容易,其实他不会的是吐西瓜籽,因为自有记忆以来,家里吃西瓜都有人先将籽给一一挑干净,以致他后来自己外出吃西瓜时,赫然发现完全不会吐籽。不过,这件事还是别说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泄面子。
“过了这个镇,再走半日,就到我家了。”她说着,见他额头有个红印子,应是刚在车上睡觉时给压出来的。
仔细再瞧他眉目,还真是刚睡醒的模样,看起来比平日松懈,可见真的不担心她父亲找碴。凤宝宝稍感安心,伸手轻轻按了他红印子一下。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柳穆清覆住她手,拉进自己披风里。“你的手有点儿冷。”
“车上有小暖炉,等会儿烤一下就行了。”凤宝宝见他态度如此亲密,心里甜丝丝的。
“这趟去你家,我想去看你那年带来煮茶的融雪冰水到底在哪儿凿的。”不知怎么地,昨晚竟想起此事,忽然有了好奇之心。
“那儿很冷的,你得穿得更厚一些。你这趟可有带着厚外套?”要是她的穆清哥哥冻坏了可怎么办!
“新儿诺儿带了一整车行李,要件外套肯定是有的。”柳穆清微笑。
凤宝宝觉得有趣,不经意探头往马车方向看去,却发现那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厮也正盯着他们这边,不由得羞了一下。柳穆清见她脸颊微红,也转头去看,就见新儿诺儿正伸长脖子猛看,但一见主子瞪过来,马上贼兮兮转身装忙。
“别理他们。”他拉着她手,“这两个年纪还小,什么都好奇,回头我让他们以后不许这样。”
凤宝宝轻应了一声,又道:“我家附近很多好玩的,我都想带你去看。”
“我还想看看你作画的地方。”其实还有闺房。
“当然可以,你别嫌太乱就好。先跟你说,我的房间可不像你的那么整齐。”她事先提醒。
“有个地方可坐就行了。”原来画室就是闺房啊,真是一举两得
“这个容易。”凤宝宝开朗一笑,忽看向前方,“我娘买好了。”
柳穆清点头,正欲往回走,却被拉住,他不解,回头一看,就见凤宝宝杵在原地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穆清哥哥……我爹这次若为难你,我定不饶他。”她微鼓着脸,语气是罕见的严肃。
“没事的,相信我。”该如何与凤伯伯周旋谈判,他心中已有了底,其实并不担心,但见她如此维护着他,柳穆清胸口一暖,伸手抚揉了一下她脸颊。凤宝宝两眼晶莹闪动,轻唤一声:“穆清哥哥……”
柳穆清温柔应了一声,却见凤宝宝忽然凑到他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两手捧住他脸颊,踮起脚尖头一抬,整个人彷佛蝴蝶沾蜜似的,飞快往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宝包?!柳穆清向来知道她胆子比一般姑娘大,但没想到她愿意对自己如此热情,一下子感到惊喜,正想将她拉回来,就见她红着脸笑意盈盈地转身溜走,柳穆清模一下唇,也笑着走出去。
之前他曾幻想过与宝包的共处时光,如今他觉得,一切都比原先想的要好。
凤宝宝开朗活泼,性格也坦率大方,不扭捏作态、不迂回刁钻,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钟意的。曾经,他欣羡自己父母那般此生唯一之爱,如今,他身边总算也有了这样的人。
凤家,于层层山峦中,于烟水缥渺间,知主人姓氏,而不知其名;知其弟子众,而不知有几傍晚,一行人绕了半天山路,终抵达目的地。柳穆清下车时颇感惊讶,从没想过在这千山万壑之中竟藏着一处世外桃源,好几栋屋舍坐落于参天大树之间,衬着红霞晚风,几声嘹亮鹰叫,真彷佛仙境。
只是,他才下车没多久,便发现好几人从各屋走了出来围观并上下打量他。
“原来你就是柳穆清。”
“师妹说的穆清哥哥,就是你啊。”
“喔,你就是那个柳穆清。”
没想到他在凤家真是人尽皆知;不过,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这可以从凤宝宝几个师兄的表情看出端倪:但真正想痛宰他的,是以豺狼虎豹之姿走过来的凤家男主人。
凤宝宝见父亲脸色不善,正欲奔去柳穆清身边,就被母亲拉住,后者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凤伯伯。”他朗声拱手致意。
对方刻意重哼几声,眼神很是挑衅,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冷笑道:“上回打没几下就吐血晕倒,怎么?还想再试一次?”
围观的凤家子弟一听,全都噗眛笑出来,有几人故意出声揶揄。
“这么容易晕倒,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难怿师父常说城里许多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柳穆清对于嘲讽恍若未闻,两眼只盯着凤家男主人,神色始终沉着冷静,朗然道:“凤伯伯,这两年来晚辈勤练武艺,为的就是再次见面时,不让您失望。”
此话一出,凤家子弟又一阵喧哗。柳穆清这是要他们师父尽避放马过来?
“好啊!看你长得一副小白兔模样,胆子居然还挺大的。”凤家男主人哼的一声,笑容倏地收掉,一脚向前划开半圆,拳头扬起,同时大喝:“这可是你自找的,看招!”
话起话落之间,两人同时出拳,围观众人连忙退得远远的。
只见凤家男主人招式凌厉,出拳扫腿又快又狠,凤宝宝脸色刷白,一下子手脚发软,正要冲出去时却被母亲拉住。
“娘快阻止,穆清哥哥会受伤的!”她泫然欲泣,只恨自己几乎不会武功,否则就可上前阻档。
“宝儿别急,你爹试探他而已。”凤宝宝的母亲盯着看,神情专注,忽道:“没想到你的穆清哥哥武功如此了得,居然能接下你爹这么多招。”
凤宝宝凝神再看,果见柳穆清在父亲攻势之下,一招一招沉稳回击,虽说略有惊险,但总能轻巧闪过重拳,两人一来一往,在晚霞余晖之中对决,一剽悍如猛虎,一迅捷如飞狐,二、三十招之后,却见迅捷轻盈一方动作略滞,剽悍一方倒是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渐收狠招,显然颇有爱才之心。
一旁观战的凤家子弟也收起笑闹心态,开始讨论起柳穆清的武功路数。五儿六儿对视,皆面有得色,他们家少主可不是好欺负的。
“行了,别再试了。”凤宝宝的母亲出声阻止,“这孩子真是练得一身好功夫,以这年纪来说,能做到的没几人。”
却见打斗中的两人同时收招,柳穆清微微喘着,额头冒出细汗,凤宝宝见状,马上奔过去,拿出手绢帮着擦拭。
凤家男主人对打之后本已露出笑容,却见两人举止亲密,登时又沉下脸来,满心不快,吼了一声:“宝儿——”
“看来他们是认真的。”凤宝宝的母亲截断丈夫的吼声,语气温柔劝他:“你可别惹宝儿伤心。”
对方一听,一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怎么嘴唇发白,不舒服吗?”
“我怕你被爹打伤嘛,没想到穆清哥哥这么厉害,每天忙着打理生意,居然还有时间练功。”
凤宝宝开朗愉快的声音传来,还透着几分撒娇之意,凤家师兄们从没见过师妹这副德性,全都看傻眼,凤家男主人又额角抽动,不悦冷哼,却见自己夫人抿嘴偷笑。他扯扯嘴角,不再自讨没趣,只是转身发话——
“来者是客,还不通知厨房备席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