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总管一走,雍荔立即打量所在之处。
这是一处高雅的院落,因设有莲花池而取名叫水莲阁,屋内的摆饰几乎都与莲花有所关联——绣有芙蓉的创幔,下摆荷叶田田的桌布,印染荷花图样的窗纱,荷花灯具,以苏绣绣制的芙蓉鲤鱼屏风……
突然,东方墙下堆叠的衣箱引起她的注意。
“这些是……”她快步走过去,心扑通扑通跳得急。
素手推开箱扣,用力往上拉启,衣箱里头置放的果然是她自孟家带过来的妆奁。
一箱一箱搬开,一箱一箱检查,绫罗绸缎、珠钗玉翠,甚至连她亲自刺绣的嫁衣都在里头。
他是船王!
雍荔突然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他并没有向孟家欺骗他的身分,他唯一欺骗的只有她!
他扮穷、扮无赖、扮心机深沉,一心只想夺取嫁妆的赌徒……
他故意让她居住在陋巷,以现实折磨她、考验她,现在却又改变注意将她带回江家,为的是什么?
雍荔心中并没有因为他是船王而感到欣喜,反而觉得有股冷意窜上背脊。
这会不会有事另一项试炼的开始?
“小姐?”一入水莲阁,瞧见雍荔竟然在里头,小敏开心得眼眶含泪,提起裙摆,快步冲了过去。“您怎么会在这?谁带你来的?”
“小敏。”雍荔握住她的手,“是姑爷带我来的。”
“姑爷?”小敏困惑的偏头,“他认识船王?”
“不。”雍荔摇头,“他就是船王。”
“啊?”小敏惊讶的瞪大眼,“怎么可能,他不是船夫而已吗?”
“这说来话长。”雍荔转过头去,望着衣箱中的陪嫁物,“连我自己都还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敏顺着雍荔的眼光望去,这才发现堆了满屋的绫罗绸缎。
“这些不是小姐的妆奁吗?”小敏兴奋的冲过去,一件一件拿起来审视,“四小姐特地绣给您的罗裙也还在耶!”
小敏凭着她多年训练出来优异美感,快手快脚的打叠出一套衣服与珠翠、绣鞋,一手抱着衣物,一手拉着雍荔坐来铜镜前。
“小敏帮小姐换下这身衣服。”
小姐身上穿的衣质料粗糙,裙纙、袖口还有补丁的痕迹,这种廉价的衣物怎么可以穿在千金之躯身上呢!
“小敏,你先别忙。”雍荔阻止小敏为她卸衣的动作,“帮我将头发再整理一下即可,无须插珠花,衣服也不用换。”
“为什么?”小敏不解,“这些才是属于您的东西啊!”
雍荔摇摇头,“听我的。”
“好吧!”小敏恋恋不舍的看了手上的华丽衣饰一眼,这才悒悒放下。
帮小姐梳直一头长发,小敏心疼的看着她顶上的白发。
“小姐,姑爷真的待您好吗?”昨晚的对话,小敏一个字也不信。“您的白发真的比出嫁前还要多了!”
“是我心思多,自找烦恼。”
“才不是这样!”小敏义愤填膺道:“若姑爷真是船王,那他那时为何要骗您,骗我们?还让小姐过着贫苦的生活,就连昔日细白如凝脂的肌肤都变粗糙了!”
“他只是对我有误会而已。”雍荔淡道。
“什么样误会?”
雍荔仅是笑而不答。
小姐不肯说,小敏身为一个婢女自然没那个资格央求小姐为她解惑,可不管是什么的误会,姑爷明明是有钱人,却故意装穷来欺负小姐,是多大的误会要让他这样设计折磨小姐?
他特意要总管带她来水莲阁,其目的必是要让她发现那些嫁妆吧?雍荔暗付。
他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小敏,你昨日带着金子来找我,是谁给你的?”
“总管啊!不过厨房里的资深厨娘说平常江家叫食材都是月结,就算是专卖奇珍异货的珍奇铺也一样,昨天特地叫我出去买实在有些奇怪,而且还给了我一两金子,真不怕我卷款潜逃。”
恐怕这是靖桐故意设下的试探吧!雍荔猜测。
他料到小敏会带着钱过来找她好带她月兑离苦海,他的目的是想看她会跟着小敏离开,还是拒绝诱惑。
他会带她回来江家,告知真实身份,是因为她通过了考验吗?
那么,那些妆奁会是第二样考验吗?
未来,还有多少的考验在等着她?
此刻雍荔的心情如履薄冰,害怕稍有个不慎,好不容易靖桐愿意给她的信任就会瓦解了。
“小姐,梳好头了。”小敏得意的看着雍荔头上不见任何一丝白发的流苏髻。
既然小姐叮嘱不准用上任何珠翠玉饰,那么她就在髻上系上丝带,并以花瓶中的红莲作簪插于鬓上,质朴中见高雅,还为小姐过于苍白的肌肤增了点血色。
“小敏,你的手真巧。”雍荔欣喜的轻抚娇美红莲。
“这都是小姐训练出来的。”小敏嘻笑回道。
“夫人。”一名丫环走进房来,“请您到饭厅用膳。”
见雍荔仍是穿着粗衣布裙,仅在鬓上以红莲装饰,让靖桐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来。
入座后,他询问雍荔,“屋内的衣饰你没瞧见吗?怎么不穿戴?”
“我瞧见了,但我不知那是谁的衣饰,不敢轻动。”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是你的陪奁?”
雍荔抿了抿唇,细声道:“我还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敢随意碰触屋内的东西。”
抬眼瞧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在鼻尖缠绕的香气诱引月复中馋虫蠢动,几乎要打起鼓来了。
她不晓得已有多久未曾好好吃过一次饭,更别说是眼前的珍馐美味了。
见她早饿得喉头频频滚动,靖桐想她为了他总是将自身的物欲压制到最低,有好吃的出第一个先想到他,但他总是辜负她一番美意,所有的温柔体贴皆被猜疑到偏激处去。
搁于裙上的素手忽地被温暖所袭,一时间竟失神了。
“先吃饭吧!”
靖桐一使眼色,一旁的丫环立刻来服待用膳。
“等会儿,你可以跟我说清楚吗?”雍荔担扰的问。
“我想聪明如你,必已猜出正确的答案了。”
“我明白了。”持银筷的小手踌蹉,“但是……我怕你对我还有所顾忌。”
“什么顾忌?”
“你的欺骗是因为对我的误会,今日你愿意揭晓你真正的身份,是因为误会已经冰释,还是新的考验呢?我……我很害怕,怕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被无知的我踩碎,所以我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别想太多了。”靖桐夹了一双鲜女敕肥美的鸡腿置于雍荔的碗中,“反过来是我要求你的原谅。”
“我的原谅?”
“这一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闻言,豆大的泪珠纷然滚落,跌落碗里,隐入颗颗晶莹的米饭中。
她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瓦解,他是真心的接受她了。
“怎么哭了?”靖桐抬起衣袖为她试泪,语气诸多爱怜。
“我是喜极而泣。”水眸含着热泪粉女敕的唇角却是上扬的。
“以后绝不会再让辛苦的操持家事,这一双小手该是拿绣针,而不是拿粗重的扫把。”
“我不在乎。”雍荔摇头恳切道:“我不在乎你是市井小民还是豪门大户,我只在乎你的心中有没有我。就算仅是对平凡夫妻,只要两颗心时刻系在一起,再粗重的活儿我都行。”
“荔儿……”靖桐一时感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能得你为妻,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
雍荔娇羞一笑,身子朝夫君靠近了些。
“不过……”
一听到还有但书,纤细娇躯立即一僵。
“别紧张,我要说的是,我娶妻一事尚未公告周知,也未宴请亲友,故我想择日再与你举行一次婚礼,正式迎娶娘子为船王江夫人。”
她不是带回来成为泄欲工具的暖床小妾,当初在孟家可也是明媒正娶过来的,只是一入了明州,为了他的报仇心,他易容改装,将她藏在偏远巷弄内,谁也不晓得清丽高雅的她,其实是船王的正室。
“一切听凭夫君之意。”雍荔温婉答应。
一个月后,靖桐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正式迎娶雍荔入门,连续三天大宴宾客,屋内灯火数日不减。
在这之后,雍荔被介绍给江家亲戚好友认识,她也因此晓得前船王江老爷家大业大,却仅娶妻一名,无奈妻子于成亲三年后因病饼世,深爱妻子的他立誓不再娶妻,却也因此让江家有绝后之虑。
膝下无子的江老爷在某个冬夜与流浪到明州的靖桐相遇,他感念他聪明伶俐却无父无母,对靖桐一见如故的他,不顾亲戚反对,硬是收了他做义子,甚至将所有的家产皆遗留给他。
或许是因为如此,雍荔早早就察觉其他的亲戚在看待靖桐时的目光十分不善,抱着莫大的敌意,却又因需靠他庇荫而不得不假意谄媚逢迎。
靖桐跟雍荔提起过几次与亲戚因利益而表面熟络,私下不合一事,并要她注意江老爷的侄子——江丰。
他是名奸诈卑鄙的小人,早年为了得到遗产,对江老爷极尽所能谄媚巴结,却没想到春秋大梦竟被靖桐一个外人打碎,故对他抱恨已久,常在背后使计陷害。
雍荔谨记所言,一方面竭尽所能与其他亲戚的女眷友好,想为靖桐化解他们的敌意,另一方面又得预防小人使计。
这天,雍荔坐在书房内,手执蘸墨毛笔,正在一方白纸上书写三舅妈四十寿宴该准备的大礼时,未闻起的房门传来轻敲声,抬起头,赫见不请自来的江丰。
在靖桐尚未叮嘱雍荔注意时,雍荔感觉到此人的不对劲了,但他的不对劲不是因为靖桐,而是他看着她的目光过于露骨得让人浑身起寒。
“堂哥,突然上门来,是有急事吗?”雍荔带着客套的笑,小手就要往叫人铃拉下。
“弟妹,别忙,堂哥来此是有话跟你说。”
江丰一把握住柔纤小手,雍荔惊慌得连忙抽回手来。
江丰人长得不差,也算是俊的了,可他每次微笑时那过于歪斜的嘴角,总让人难以信服他口中的真诚。
“是什么急事还让堂哥特地前来?”
这人必定是算准了靖桐这两天因为造船一事不在家,而她忙着思索舅妈寿礼,遣下了丫环,独处书房,无意间给了他机会。
现在,她只感到后悔。
“弟妹,这里没其他人在,堂哥就开门见山了。”
雍荔很想教他闭嘴,可出了口仍是有礼的道:“请说。”
“我相弟妹应该明白,堂哥打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赤|luo|luo的告白令雍荔悚然一惊,诧异的眸子愕然瞪视定定端凝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入月复中,布满情|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