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个月后。
谭佳如起了一个早,神清气爽地伸了一个懒腰,这半个月来好眠极了,她睡得脸色红润,精神奕奕。
茴香和桂香从外面走了进来,伺候着她洗漱。茴香压低声音,“夫人,方才谭府有人过来说,继夫人有意要给二小姐说亲。”
“嗯,说的是什么人?”谭佳如唇角的笑一冻,眼里透着冷意,她亲妹妹的婚事哪里轮到谭继夫人假好心地给作媒了!
“说是继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奴婢听那意思,是一个极不好的纨裤子弟。”
谭佳如的眼睛倏地如着火了一般,“我嫁到相府才多久,她就巴不得将淳安也嫁出去,还想将淳安说给她娘家人。”
“夫人,二小姐年纪也不轻了,是该找户人家,只是该好好相看才是。”桂香同样忿忿不平。
“桂香,你去打听看看那人家如何。”谭佳如冷静下来,立刻吩咐桂香去办事。桂香说了一个好字。谭佳如又对茴香说:“让人看着点,别让谭继夫人使什么恶心人的手段。”
“奴婢知道。”茴香郑重地点头。
谭佳如冷笑一声,“看来我也得找点事情给她做做,免得她无事可做便想打淳安的主意。”
“夫人有什么法子?”桂香兴味地看着谭佳如。
“天气转冷,快要过年了,可一些穷人家连粥都喝不起,我有心想做善事,这等善事怎么说也要拉她一把,我等会便回去寻她说一说这事。”谭佳如心情愉悦地说。
茴香噗嗤一声笑了,“夫人心善,这等美名怎么也要分一些给继夫人才是。”
“是啊,谭继夫人有得忙之后便不会记挂二小姐的事情了。”桂香仰慕地看着谭佳如,“而且夫人也替相爷赢了美名。”
谭佳如笑了笑。桂香又说:“夫人,相爷出门这么久,你可有想念相爷吗?”
“臭丫头。”谭佳如骂了她一声,想到文庆林说要半个月就回,估模着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不过她心中对于他回不回来倒是不稀罕,他不在她照样吃香喝辣的,他在她也没什么损失,反正都一样。
“夫人,我看桂香是想嫁人了,夫人赶紧把她嫁了吧。”茴香笑嘻嘻地说。
桂香脸都红了,“哪有。”
“哟,看来是有了,都是我不好,也没替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谭佳如好奇地说:“是谁?”
“夫人!”桂香羞红了脸。
“是金铺里的小避事。”茴香笑呵呵地说了出来。
“行,若是他来求娶你,我便还了你卖身契,给你月兑了奴籍,再给你添一副嫁妆。”谭佳如笑着说。
桂香红了眼,“夫人……”
“你们两个在我身边这么久,要是出嫁我定不会亏待你们。”谭佳如温声细语地说。
“谢谢夫人。”茴香、桂香同时感激地说。
谭佳如笑着,心中微微失落,一转眼就觉得自己老了,妹妹以后会嫁人,身边的人也会走,好像到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桂香突然说:“夫人这个月的癸水似乎没有来。”
“夫人,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茴香兴奋地说:“如果怀上了……”
谭佳如脸色微变,她想起了她跟文庆林圆房,而她却未喝任何避子汤,癸水又迟来,“也不一定,我的癸水一向不准。”
“还是请来看看的好,若是怀上了,那是一大喜事啊。”桂香满脸的喜色。
谭佳如面色晦暗地说:“去请。”手小心地捏成了拳头。可千万不能有孩子,若是有了孩子,那她跟文庆林之间太乱了,简单的契约夫妻弄假成真,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见谭佳如的脸色不对劲,两个丫鬟赶紧去请大夫。
谭佳如咬着牙,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她的运气不会这么背,怀上了吧?她正想着,不一会,大夫就过来了。
谭佳如心跳加速地看着大夫给她把脉。好一会,大夫模着长长的胡须,“夫人的身体很健康。”
谭佳如松了一口气,没怀上就好。
一旁的桂香和茴香都有些失落。茴香送大夫出门,正要回院子的时候看到了文庆林,她连忙行礼,“奴婢给相爷请安。”
文庆林一路赶路,脸色并不是很好,淡淡地扫了一眼,见是谭佳如身边的丫鬟,随口应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夫人呢?”
“奴婢送大夫出门……”
文庆林疾走的步伐一顿,“夫人怎么了?”
茴香连忙捂着嘴,觉得这种事情不该跟文庆林说,可她刚才没有注意便说了出口,在文庆林吓人的目光之下,她头皮发麻,不得不说:“夫人并未身体不适……”
文庆林并未等她说完,飞快地往里走。才离开半个月,她怎么生病了?他快步地走进了屋子里,屋子里谭佳如跟丫鬟正笑着说话。
见他回来,谭佳如很惊讶,“回来了?”
文庆林点点头,脸色难看地盯着谭佳如,“方才路上遇到你的丫鬟,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看了大夫。”
谭佳如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凑巧,让桂香先退下,她才转身对文庆林说:“并没有的事,你看我好着呢。”
文庆林见她的脸色确实红润,可他方才应该没听错,“那为何看大夫?”
谭佳如的脸猛地红了,这种事情如何跟他说?可看他一脸的坚持,她要是不说个清楚,只怕他也不会善罢罢休。她低低地说:“只不过是丫鬟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他追根究底。
谭佳如被他问烦了,唯有乖乖吐实,“我癸水没来,她们以为我有了身子,所以便央我给大夫看看是不是有喜了。”未了,她又加了一句,“我没怀上,你放心。”
他放心?他巴不得她怀上,她怎么说得他好像不情愿一样?文庆林努力缓和着脸色,温声说:“你便是有了也是好事……”
谭佳如轻斥:“胡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心知肚明,那一夜本就不该……”她打住这话,轻声说:“若是有了孩子反而麻烦了。”
他神色微怔,双手不由得握起了拳头,原来她是这般想的,“若是、若是你怀上了怎么办?”
谭佳如傻了,想也没想地说.?“没影的事说什么呢。”
文庆林抬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一顿,“这半月如何?”
谭佳如不知道他怎么转移了话题,缓缓地说:“挺好的。”
文庆林的心轻轻地疼着,原来他在亦或者不在,她都无所谓,她照样活得潇洒、快乐,她看了大夫,确认没怀上他的孩子,她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她很高兴没怀上。
指头狠狠地扣着掌心,好一会,文庆林才控制了那股从心底深处升起的痛,他闭了闭眼睛,一声不响地往净房走去。
谭佳如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等他去净房洗漱了,她才回过神,他似乎很不开心,难道在外面的事情遇阻了?
这么想着,谭佳如转身吩咐桂香,“相爷回来了,赶紧上些热食。”
外间的桂香应了声,快速地去厨房了。谭佳如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了一口早膳煮好的八宝粥,一手支着下颔。不一会,桂香便端着另一份早膳进来,之后退了出去。
谭佳如等了一会却不见文庆林出来,便起身往净房走去,敲了敲净房的门,“文庆林?”
谭佳如得不到回应,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烟雾缭绕,热气扑面而来。她踩着莲步缓缓地走了过去,文庆林正靠在木桶里,她轻声喊他,“文庆林?”莫不然他睡着了?
“要睡不要睡在这,会着凉的。”谭佳如劝导,却见他没有反应。她抬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醒着怎么不说话?”谭佳如微恼地说,她还以为他又病了。
刷的一声,文庆林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赤身|luo|体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脸热得要冒汗了,她啊的一声就想逃开,一只长臂横到她的胸前,直接将她拉到了他湿漉漉的怀里。
“文庆林!”谭佳如尖叫,脸色通红地在他的怀里扭曲着,脑海里他赤|luo|luo的模样怎么也挥之不去。
“谭佳如。”文庆林深沉地喊着她的名字,“不要动。”
谭佳如被他从后面抱住,她僵硬地不敢乱动。
“谭佳如,我不仅仅想跟你做契约夫妻……”他沙哑地开口,“我想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谭佳如的脖颈上,她瑟缩地抖了一下,感觉他的力道似乎轻了一些,她猛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文庆林愣愣地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心口无法发泄的痛令他气愤地挥手重重地在水面上一捶,溅起的水花湿透了他的发丝,黑色的乌发顺着水滴沾在他的脸上,宛若刻着黑暗纹路的阎罗王,煞气腾腾地伫立在那里。
她就这么不愿意听他将话说完!
他从小便喜欢她,到如今,这份感情早已深植心中,刻入他的骨血之中,为何他想要告诉她,她都不听?他想对她好,想对她宠,她就不能给他一丝丝机会吗!谭佳如,为何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谭佳如吓跑了,她出了净房,匆匆地拿棉帕擦了擦沾了水珠的衣衫,转头对桂香说:“我要出门一趟,你看着院子。”交代完这句话,她便带着茴香往外走。
桂香丈二金刚模不到头,郁闷地嘀咕道:“夫人这么急去干什么呢?”
这一头,谭佳如带着茴香出了门,便伫在门口不动了。茴香一怔,“夫人,这是去哪?”
谭佳如轻咳了一声,“好久未看妹妹,我回府一趟。”
“夫人怎么不坐马车去呢?”茴香疑惑地问。
谭佳如的脸越发烫,“你去吩咐人安排马车。”
“是。”茴香立刻去办,一边心想夫人怎么今日怪怪的。
谭佳如在门口等着,马车一来,她便赶紧上了马车,她看了一眼相府的门,觉得那门就如一张血盆大口,骇人得厉害,她忙不迭地扭过头。
等到了谭府,她到谭淳安的院子时,谭淳安正在绣双面绣,她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让人别去打扰谭淳安。
“夫人,怎么来又不见二小姐呢?”茴香问道。
“她啊,绣起双面绣便不能停。”谭佳如宠溺地说:“便由她去吧,等会她累了我再进去。”
茴香点点头,“那夫人……”
“去一旁的亭子里坐坐。”谭佳如往亭子里走。
茴香擦干净了石凳,“夫人坐,奴婢给你弄点茶水。”
“嗯。”谭佳如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风景,心思飘到了之前文庆林说的话。
他说他不想做契约夫妻了,他想跟她做真正的夫妻。她真的是被他吓得不轻,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谭佳如的脑海里又浮现他抱着她时的力度,炙热的体温几乎要融化了她。
她苦思冥想,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呢,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
谭佳如心神不定,恍然大悟,重重地拍了一下石凳,莫非是因为他想再跟她行房?她咬着唇,一个正常男子岂能不碰女子,所以他才不想跟她做契约夫妻,因为他想与她做真正夫妻之间会做的事情。她捧着发热的脸颊,如果他只是想要女人,那她大可以给他纳妾。
胸口泛起淡淡的异样,谭佳如蹙眉,忍住这种奇怪的感觉。不如给他找一个良妾,她之前就想过了,如今给他找一个好了,那他便愿意继续一起跟她做契约夫妻吧?她并不想中途换人,文庆林这个听话的契约夫君,她满意得很呢。想来想去,她最终决定还是回去跟他说清楚,给他纳妾,他们则继续做契约夫妻。
茴香带着茶点回来,看谭佳如的脸上带着笑,“夫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没什么。对了,你帮我打听看看有没有一些品德不错的低户女子。”谭佳如温声说。茴香不懂地问:“夫人问这些干什么呢?”
“自然有我的用处,哦,对了,最好有画像。”文庆林喜欢什么样的她也不清楚,还是附上画像的好。
茴香心想,夫人的心思从成亲以后越发的难猜,但她还是听命地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谭佳如松了一口气,已经想出了对策,她也不用太烦恼了,只是胸口有些闷。她端起茶,一口喝掉,噗嗤一声又吐了出来。
“夫人!”茴香一脸的紧张,“奴婢正要跟你说,茶烫着呢,有没有烫到舌头?”
谭佳如摇摇头,吐着舌头,“无事。”
“奴婢给你去端些凉水。”茴香连忙去找。
谭佳如呼气,一脸的燥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绪突然有些浮躁,都是文庆林不好,跟她说什么真夫妻,害她为此头疼不已。
文庆林坐在桌案前,墨子安一脸的好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庆林,顺州的事情你准备如何说?”
此次文庆林去顺州,墨子安也跟着去了,身为皇上的外甥,他没有一个功名在身,浪得虚名地混日子,被皇上看不顺眼,直接扔给了文庆林教一番。但墨子安没想到顺州的案子牵扯会这么深,竟然跟皇室有牵扯,墨子安当然没这么好心,他纯粹就是看好戏。
“子安,我站在皇上这边,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说?”文庆林冷酷地说:“再者,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我何须在乎他人的生死。”
墨子安哈哈大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闲来无事便是来问我这个问题?”文庆林淡淡地说。
“哪能啊。”墨子安挥着折扇,潇灏地说:“在府中不自在,我只好来你这待着了。”
“长公主又逼婚了?”文庆林淡淡地问。
墨子安苦着一张脸,“我看起来是销不出去的货不成?”
文庆林微微一笑,“长公主独有一子,自然看重你的子嗣。”
文庆林的嘴要嘛不说话,一说话便是正中红心。墨子安默默地转头,听听文庆林的话,活像他就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虽然很对,可怎么听起来这么不爽。
“宰相夫人呢?”墨子安不想话题绕在自己的身上,便随意地问了问,忽然发现文庆林的脸色相当的难看,“怎么了,莫非被夫人教训了?”
文庆林一声不吭,他还想被她教训呢,可怜他连被教训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逃了。看着外面的天色,他不禁担心,她会不会被吓得不回来了?那他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相爷,夫人回来了。”外面的小厮通风报信道。
墨子安亲眼见证文庆林的脸一下子多了几抹喜色,他愣了一下,敢情这位还是宠辱不惊的相爷文庆林吗?不就是夫人回府吗,开心成这样子。
墨子安还没想明白,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一股压迫,他抬头看去,但见文庆林笑呵呵地说:“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莫要长公主担心。”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墨子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也不留我吃一顿饭。”
外面的小厮又传话,“夫人知道墨小侯爷来了,特让奴才来问,墨小侯爷喜爱什么菜色,好让厨房备着。”
“夫人真是懂礼数的大家闺秀。”墨子安立刻道:“也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
“不用了。”文庆林低沉地说:“墨小侯爷等会就走了。”
墨子安一愣,他什么时候说要走?他看向文庆林,文庆林笑着说:“相府就不留了。”
墨子安此刻算是明白了,文庆林在嫌弃他,恨不得他快走,可他偏不!叛逆的性子一来,墨子安反而赖着不走了。
文庆林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温文儒雅地说:“想必长公主很想知道你如今身在何处……”
“算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完,墨子安便甩着扇子,晃悠悠地走了。文庆林起身,走至门口,看向小厮,“夫人在哪?”
“夫人在院子里。”
“嗯。”文庆林沉吟了一下,举步往他们的院子走去,双手背在身后,无声地敲着背脊。他以为她今夜都不敢回来了,也好,不用他去抓人。原来,她还舍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