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板解开布巾,里头是两只一大一小的木盒,四面都刻着吉祥话。“猪、事、大、吉……哈哈!写得好!”
就连姚锦杉也凑上前去看个仔细,他不知道原来她在房里都在做这些木雕,如果打算卖了当作私房钱,倒也无可厚非,手上有一些银子,必要时也可以用得上。
“这……”方老板打开盒盖,其中一只木盒里头放着笑得眼眯眯、体型圆滚滚的小猪,另一只里头则是大中小三只小猪,摆出各种俏皮的姿势,模样逗趣讨喜,加上没有上色的外表,更显得朴拙可爱,散发出天然的木头香气。“客人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有劳方老板了。”童芸香由衷地说。
姚锦杉顺手拿起一只小猪来欣赏,不只修去刀痕凿垢,打磨的技巧也挑不出太大的缺点,整体来说具有女性独有的细腻。
“这些都是出自你之手?”他很难不感到讶异,因为自己也同样擅长木雕,还拜香山帮帮主为师,自然看得出作品好坏。
“姚爷不知道吗?”方老板忍不住夸奖。“二姑娘得了老太太的真传,手艺一流,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小东西,可是相当受孩子们的喜爱,有不少顾客买来当作满月礼送人。”
童芸香瞬间红了脸。“没有这回事,我还比不上女乃女乃的十分之一,只学到一点皮毛,是大家不嫌弃。”
“二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方老板笑道。
她望向身边的姚锦杉,见他目不转睛地审视手上的小猪,八成是想从中找出毛病来大肆批评,好打击自己的信心,不过她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在对方说话之前,已经竖起自我防卫的围篱。
“比起你做的那四件柜,这些小东西恐怕上不了台面,也看不上眼……还给我。”她从他手中抢回小猪,重新放回木盒上,然后跟方老板说了句“我过一阵子会再来”之后便走了。
姚锦杉只好朝方老板拱手告辞,跟了出去。
“难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好?”方老板迷惑地喃道。
待姚锦杉赶上前头的人,这才凉凉地启唇。“我什么都没说,你怕什么?”
“你是还来不及说……”她停下脚步,着恼地回道。“我知道你讨厌我、痛恨我,这我都认了,唯独不想听到你
批评我雕刻出来的东西有多不好。”
自己的手艺是祖母手把手教出来的,要是遭人嫌弃手艺不好,等于是让祖母丢脸,那并非她所乐见的事。
他低哼一声。“我有说它们不好吗?”
童芸香心中一喜。“你的意思是……”
“刀法算得上流畅,但还不够纯熟。”姚锦杉平心而论,依他的眼光和标准来看,算是给予很高的评价了。
这还不是批评?她不服地问:“哪里不够纯熟?”
“在凿细胚时要以整体着眼,线条和体积上才会更有表现力。”他稍稍提点她一下。
她攒起眉心,偏头想了想。“可以再说详细一点吗?”
姚锦杉冷冷一瞥。“自己想。”
“小气!”童芸香嗔恼道。“别再卖关子行不行?快点告诉我,就算只是两句也好。”
他迳自往前走,就是故意不说,终于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
童芸香在后头频频追问,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数日后,程承波将手上的信件递给表哥。
“我已经收到香山帮的回信,他们愿意接下这份差事,大概半个月后就会派匠人过来修缮。”
姚锦杉看过信的内容,再还给他。“只要屋子修复,就可以搬进去住,总不能一直打扰你们。”
“咱们可不认为是打扰,多点人住也比较热闹,这可是我娘亲口说的,而且我也担心你和表嫂搬过去住之后,说不定连话都不说,比陌生人还不如。”
姚锦杉失笑。“你都几岁的人了,这种爱操心的毛病还没改过来。”
“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想改也改不过来。”程承波没好气地回道。
闻言,姚锦杉从圈椅上起身,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只要你们一家人过得平平安安,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我先回房去了。”
他跨出门槛,正好瞧见一道藕荷色的纤细身影朝垂花门的方向走去,似乎走得很匆忙。童芸香很少踏出房门,这是要去哪里?他跟在后头,见她出了内院,疑心大起。
他走到垂花门口,见她先朝程家的门房道谢,等门房转身离开,才走向半敞的大门。
姚锦杉透过门缝往外头看了两眼,看见有个男人站在那儿,他记得娶亲那天见过童家几位少爷,可以确信这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不由得拢起眉头。
“……让你久等了。”童芸香朝对方哂笑,这两、三年来都是由敏姑代劳,如今只好请郭家表哥亲自走一趟。
郭晋温和地道:“不急,你慢慢来。”
“要麻烦你了。”童芸香将钱袋递给对方,里头的银子是要给义庄的,女乃女乃过世之后,她还是固定会捐钱。
他微微一笑。“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童芸香轻笑一声。“谁说都一样,我的力量微薄,只拿得出这么多,如果还有我做得到的地方,尽避开口。”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见两人在大门**头接耳,状似亲昵,姚锦杉脸色更加阴沉,不管他和童芸香是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不容许她私下与其他男人见面。
“你们在做什么?”他立即上前问。
童芸香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姚锦杉瞪着眼前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这位是谁?”
“他是……”
“芸香,这位就是你的夫婿?”郭晋还无缘和他见面。
芸香?当着自己的面唤他妻子的闺名,这无疑是种挑衅,姚锦杉脸色登时不大好看。“敢问怎么称呼?”
他拱了下手。“郭晋。”
“姚锦杉。”他也同样先礼后兵。
郭晋脸上笑容和煦,眼底却闪着一抹促狭。“芸香出嫁时我正好不在杭州,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见到姚兄一面。”
“好说。”姚锦杉从对方的口气可以听出两人关系匪浅。“若郭兄想来拜访,按照礼数,应该先投帖,而不是偷偷模模的和内人见面。”
这个指控很严重,童芸香脸色微变。“我哪有偷偷模模的?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他这句话等于是在怀疑自己的贞节。
“那么为何不把人请进屋里,而是在大门口窃窃私语?”他不悦地质问。“我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如今嫁了人,就该谨守分寸,免得惹来闲言闲语。”在名分上她是姚家媳妇,就不能做出令姚家蒙羞的事。
童芸香气到眼眶都红了。
“是我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还请表妹夫见谅。”根据敏姑前些日子跟他透露的,姚锦杉是在不得已之下答应娶表妹为妻,他并不看好这段婚姻,才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而今从夫妻俩的互动来看,问题可不小。
听他称呼自己一声表妹夫,姚锦杉有些错愕。
郭晋解释:“我要叫芸香的女乃女乃一声堂姑婆,我和她自然就是表兄妹,不过对我来说,芸香就像我的亲妹妹。”
姚锦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才只是开个小玩笑,却没想到表妹夫真的误会了,要是让芸香因此受了委屈,我这个当哥哥的可就太对不起她了。”郭晋连忙低头赔罪。
“是我没有问清楚,也应该道歉。”他拱手回道。“里面请。”
郭晋看了下眼圈泛红的表妹,转念一想,决定让他们夫妻俩先沟通。“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先走一步。”
“慢走。”姚锦杉目送他离去,等大门关上,回头面对童芸香,才见她一脸悲愤地瞪着自己。
虽然有些理亏,不过是他们举止可疑在先,怪不得他。
“我和郭家表哥清清白白,他对我比自己的亲大哥还要好,之所以不请他进屋里来坐,是因为表舅和表舅母若听说我娘家的亲人来访,肯定要出来招呼,烦劳到他们,你又要不高兴了,才想跟他在大门口说几句话就好。”童芸香闷在心里的委屈全爆发出来。“在你心目中,我也许是个卑劣自私的坏女人,但不会笨到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一口气把话说完,她转身走进垂花门,直接回耳房去了。
姚锦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深深反省饼了,尽避错不全在自己,但自己确实说得太过火了。对女子来说,贞节重于一切,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指控,有可能会害死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