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最是折磨人,尤其是杳无讯息的等候。
思凡等得心力交痒,难以冷静,偏又得故做冷静,此刻高野需要她,封也需要她,她的脑海却不住猜想,所有封可能遭遇的困境——
二公子碧会不会发现与他圆房的人不是她,告到大王那?
沿途派出刺客埋伏,欲置他们于死地的三公子和八公子会不会在大王面前嚼舌根?
她愈想心愈惊,开始不由自主颤抖,多想奔进王宫,陪伴在封身侧,一同面对所有的狂风暴雨,可她旋即不许自己自乱阵脚。
慌张,对封无任何帮助,她要当他的后盾,而非累赘,她得切记这一点。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棋局已变……”高野低喃。“什么?”
“公子爷不会有事的。”
思凡诧异的看着信誓旦旦的高野,想起先前高野悲伤自责时说过的话,脑中闪过难以置信的臆测,莫非……有可能吗?
一身狼狈的公子封进到王宫,直奔仪妃的寝宫,眼见向来清幽的寝宫白纱迎风飘,两旁种植的花草树木,失去主子照料,枯萎垂死,好不凄凉,他的心狠狠揪痛。
进到寝宫只见摆满了花,内侍利用花香掩盖尸臭,他前后未见贴身服侍仪妃的福嬷,反而是其他宫女守灵。
她们全身缟素,见五公子出现,立刻屈膝拜见,“拜见五公子。”
公子封满脸悲恸的跪爬到仪妃的金丝楠木棺前,“母妃,儿臣来迟了。”
他流着泪,看着躺在棺内的仪妃,她面色发黑,不如以往白晳无瑕,死亡多日,使她纤细的身躯变得肿胀难辨,她显然是中毒身亡,而非因病亡故。
“这是怎么回事?”双眼充满血丝的他霍然起身,厉声质问。
宫女见状,吓得直打哆嗉,慌乱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福嬷人呢?”左右不见福嬷,暴怒的他开始找人。
宫女更加害怕,重重磕头,不敢随便答话,“奴婢不知。”
“说谎!”恼极恨极的公子封一脚踢过去。
宫女被踢倒,连滚带爬又跪好,头再次重重一磕,仍不敢吐实。
公子封怒瞪她们,冷凝的声音透着杀机,“你们负责照料娘娘的生活起居,为何她死了,你们还活着?”
宫女们被向来就难以捉模的五公子吓死了,拚命磕头求铙,“五公子铙命!此事与奴婢无关,求五公子铙命!”
忽地,两列宫人内侍入内,扬声,“大王驾到!”
公子封狠瞪哭着求饶的宫女,暂且饶了她们,转身迎接他父王。
保住一命的宫女们忙着拭泪恭迎。“儿臣参见父王。”
大步走来的大王看了眼衣袍染血,似多次死里逃生的公子封,锐利双眼刻意停留在他悲愤的脸上,冷硬的心微软,朝身后摆手,“全都退下。”
“是。”宫人内侍全退出寝宫。
“起来吧,封儿。”大王一改从前的严厉,慈祥的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
“谢父王。”父王难得出现的温情,教公子封百感交集,他在心里冷笑,这感情不过是父王一时兴起,并不真实,他心下清楚得很。
大王拍拍伤心欲绝的儿子,感叹道:“你出城那一日,你母妃还说,待你回城后,定要问你林国有哪些新奇有趣的事儿,却没想到……唉。”
公子封双膝重重跪下,伏地泪求,“求父王告诉儿臣,母妃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仪妃的死太突然,且死状一看就知是中毒,骗不了亲眼见到尸首的公子封,大王又是长长一叹,“你母妃性情清冷,不爱争夺,她唯一的喜好就是在院里莳花弄草,每回本王见到她,都会觉得她雅致得彷佛不属于这尘世。宸妃与你母妃的性情截然不同,她娇艳善妒,当年你母妃入宫后,宸妃便多次与你母妃过不去,你母妃总是一笑置之,从不向本王诉苦,本王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和淳儿都大了,宸妃也不会再兴事。”
双膝跪地的公子封惊愕抬首,听父王述说母妃与老三之母宸妃的争斗,儿时的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宸妃受了父王临幸,隔日定到母妃这来耀武扬威,气焰嚣张得很。
提及宸妃,大王的语气充满厌恶,皆因长年来宸妃仗着袓父救先王有功,时不时与其他妃嫔寻衅,时日一久,闹得他连见她的面都深感厌烦。“本王没料到宸妃会胆大包天,你离城的隔日,她来到这,送你母妃一壶梅酒,你母妃不疑有他,同贴身侍女福嬷一同饮用,到了夜里,两人毒发,太医来过,但毒已深入五脏六腑……来不及救……”
与其说大王心疼仪妃的死,不如说他更加痛恨宸妃专横后宫,就连他现下最宠爱的兰妃,亦遭受宸妃欺负。
闻言,大受震惊的公子封满脸难以置信,低喃,“宸妃她……为何要这么做?母妃总是礼让宸妃三分,她怎么能下此毒手?怎么能?:”话到最后,他已痛苦的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母妃,孩儿回来了,如您所愿回城了,为何您能够狠得下心,就这么走了?
不曾见过公子封哭得如此悲伤,大王心软同情。
“宸妃心高气傲,原先本王也不愿怀疑她,可内侍在她的寝宫内捜出的毒药,与她送你母妃那壶梅酒里的毒相同,尽避她满口狡辩,说她不知情,但内侍又搜出她藏有写着兰妃生辰八字的草人,她计划害死你母妃的同时也要害死兰妃,莫怪兰妃近日身子总是不舒服,全都是宸妃暗中施法陷害。”一说起心爱的兰妃无辜遭罪,大王对宸妃的恨就更深了。
“求父王为我母妃讨回公道。”公子封泪流满面,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大王听见那响亮的磕头声,明了他心下有多气愤难平,他再次扶起伤痛的五子,承诺道:“封儿,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轻饶恶行重大的宸妃,她已关入大牢,待大理卿审问。”
“谢父王。”公子封脸上有拭不净的泪水与痛苦。宸妃目前人在外袓父手中,此事便已抵定,傲慢的宸妃将化为过往云烟。
经此变故,大王深觉先前错怪五子,误以为他有心夺取大位,现下仔细想想,值得怀疑的是宸妃和淳儿,宸妃在宫中横行霸道,淳儿外表温文儒雅,但有那样的娘亲,性情肯定和她一样妄自尊大,表面的和善全是装的,他差点就被骗了,可恶!
“你留在王城,林国就无须再去了,告诉父王,为何你的衣袍会沾到如此多的鲜血,身上还受了伤。”
“儿臣也不清楚,只知出了城,便一路遭到刺客追杀,没一刻能喘息,若非苍天垂怜,恐怕儿臣会如母妃一样,今后再也无法陪侍在父王身侧。”一说到这,他又潸然泪下。
大王怒沉了声,“本王会派大理卿好好查明,究竟是谁胆敢刺杀你。”想杀封儿的,定是意在大位,他非得抓出来,永除后患不可。
“谢父王。”公子封的嗓音哽咽嘶哑,承受莫大的痛苦。
大王再拍拍他的肩,无情的不看死去的仪妃一眼,昂首阔步离开寝宫,远离尸体晦气。
大王走后,公子封伤心的走到棺木旁,心疼的低喃,“母妃,你是否正在一旁看着儿臣?”
死去多日的仪妃寂寞的躺在棺内,一如她生前二十多年来待在宫中,出不得,只能远望宫墙外,苦吞孤寂。
仪妃发上簪着一支她生前最爱的小白茶珠簪吸引他的注意,他伸手取下,用几不可闻的嗓音道:“母妃,你放心,他知你甚深,且于你有承诺,大事抵定前,他不会轻易寻短。”
右掌握紧珠簪,尖端刺进掌心,他的心远比手掌要痛上千万倍,非得如此,他才得以回城,非得如此,他才保得住性命。
他恨!恨得双眼通红,怒焰于胸臆熊熊燃烧,牢牢记下这笔血海深仇。
黑幕夜沉,无星亦无月,整座五公子府死气沉沉,仆役皆轻声交谈。
公子封进宫去了一日夜,一直未曾回府,思凡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他们派去打探的人终于回报,五公子安然无恙。
可他一日不出宫,她便一日无法安心,非得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才行。
心思紊乱的思凡手支着额,疲累的坐在椅子里,时而打盹,时而被恶梦惊醒。
每场恶梦都真实的惊心动魄,不是封已死在宫中,便是她的事被大王发现,爹娘和哥哥受她牵连,惨遭诛连九族,再不然便是她和封都死了,死在前往林国的道上,遍地黄沙,逐渐将他们掩埋。
万念倶灰的高野,驼着背,双手埋在掌心,在思凡又一次被恶梦惊醒时,浊哑着声道:“命运从来都不由人,无论再如何死命挣扎,到头来,全是场空。”
心头沉甸甸的思凡听见他椎心的苦涩,为他感到难受,封从来没有和她谈过仪妃和高野,可她能在每次封谈及仪妃时,高野热切渴望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情意,如此深爱,却不得相守,以前或许他还抱持两人终究活着,虽然天各一方,可现下仪妃死了,高野连想念时,可以凝望的方向都失去了,实在太残忍。
“到头来,全是场空……”她反复咀嚼,亦觉无比愁苦。
“姑娘是最适合公子爷的女人,以前他看不清,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他不会再愚昧的认为可以没有你。”
思凡垂眼瞪着双手,苦涩的浅浅微笑,“我也曾经以为可以没有他,可相思太过折磨人,没有他,让我连呼吸都会痛。”
“我知道那种感觉。”
他们俩同时陷入沉默,想起这段命在刀锋上的日子,想起难以捉模的未来,不由愁眉不展。
夜枭于窗外呜呜啼叫,叫得思凡更加心烦意乱,她长叹了口气,双手紧紧扭绞,怎么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又遭遇危险?
高野霍然起身,“回来了。”
“什么?”思凡一怔,一时间无法意会。
直到前头传来细微的骚动,她终于明白高野所指何事,积郁在胸口的大石立时移除,她跳起来,拉开门,奔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