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花园种满各种不同品种的茶花,各色茶花开得灿烂夺目,全都由仪妃亲自打理,不假宫人之手。“母妃,儿臣来了。”
仪妃抬首望着眉目像她,与她一样一派清清冷冷的爱子,“封儿,你来了。”冷若冰霜的仪妃在得知公子封收到大王的命令后,她那早就冰冻的心,开始不满烧灼,但她强作镇定,未请求大王收回成命,因她非常清楚,她不是受宠的妃子,她的请求对自私狂妄的大王毫无作用。
她的眼眶不由发热,看着爱子昂首阔步朝她走过来,蹲在身旁,取饼她手中的小铲子。
“母妃可是要替这株茶花移株?”公子封一派无事,低声询问。
“我要将它移至盆里。”仪妃沾染上泥土的纤指指向一株开得正灿烂的白色茶花。
福嬷机灵的取来水盆与帕子,让仪妃清洗双手。
仪妃慢条斯理洁净双手,心里百转千折,长年来积郁的不甘心就要冲破喉头,她想大哭,想要大喊,可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强忍心痛看着儿子。
“听说你父王交托你重责大任。”她恨!大王将封儿送到林国,岂不是刻意送他入虎口。
“是,蒙父王看重儿臣,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公子封双手一揖,语气清清冷冷。
“何时起程?”仪妃咽下满腔苦涩。
“最晚一旬后。”十日后,不是生就是死,他不希望再也见不到母妃。
他小心翼翼挖出白茶花,移到小花盆里。
仪妃一怔,痛心疾首,没想到会如此快。“我以为可以多和你说些体已话。”
“儿臣也想和母妃多聚聚,可此事重大,儿臣不得耽误。”公子封言下之意,便是父王容不下他太久。
仪妃藏在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多年来承受痛苦,陪伴在可憎的男人身边,度日如年,唯一的冀求便是爱子能够平平安安,可大王竟要封儿的命!他怎么能!
“此去不比身在王城,况且路途遥远,封儿你自小养尊处优,得有人贴身伺候,我才能放心,记得带高野同行。”仪妃缓缓叮咛,要儿子不可大意。
儿啊,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你千万要小心。
“高野明白儿臣所有需求,自是同行。”公子封仔细将移株到小花盆的白茶花覆上一层又一层的软泥。
母妃,孩儿此行凶多吉少,望您珍重。
“你父王之所以派你到林国,定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千万别让大王失望。”儿啊!不要死!绝对不要顺了大王的意!
仪妃忍泪叮咛,心痛如绞,深知不论发生任何事,高野都会拚了命保护封儿,她欠高野的,这辈子怎么都还不了了,唯有下辈子再好好偿还。
公子封看进仪妃悲伤的眼眸,母妃心里的苦与痛,他何尝不知,他这次若是和高野都回不来,往后母妃将如何度过漫长岁月?
仪妃抖颤的嗓音力持平稳,“凡事小心谨慎。”
他向母妃保证,“儿臣明白。”
仪妃看着已移盆种好的白茶花,泪水悄然凝结,轻声道:“封儿,这株茶花,就当作是母亲,让它陪伴你。”
“谢母妃,儿臣定会好好珍惜。”公子封手捧白茶花,舍不得与母妃分离,却是不得不走。
母子俩相互凝望,万语千言,一记眼神,便能清楚传达。“儿臣会快去快回。”公子封的眸光坚定不移,要母妃别为他担心,他定能化险为夷,不让期盼他死的人称心如意。
仪妃定定看着毫无惧意的儿子,她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眼睁睁让封儿送死,这辈子她的牺牲够多,也失去够多,绝不能再退让。她握住儿子的手,微笑道:“这是当然。”
“母妃,待儿臣回来,再帮您移植茶花。”公子封朝着母妃温柔微笑。
仪妃忍不住抬手模模他的头,如同儿时他受了委屈,她一次次给予的温柔抚慰。
“好,母妃等你。”
温暖的阳光总算穿过森森大院,照进阴郁的母子心头。
到了傍晚,漫天红霞,公子封才步出王宫。
在外头等待的依旧是高野,当他瞧见捧在主子手上的白茶花时,心头狠狠一震,躬身行礼,“公子爷。”
公子封将手中的白茶花交到他手中,“这株白茶花开得可真灿烂,是不?”
这株白茶花是母妃想要借由他的手送给高野,他心下清楚明白。
“很美,小白茶在属下眼里始终是最美的。”高野慎重的捧着白茶花,声音沙哑,带着不易使人察觉的激动,他那锁在深宫大院的小白茶……教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公子封回头望着已然掩上的宫门,他,一定会再回来!
高野也望向厚重难以攻入的宫门,多少年了,无情的宫门隔绝他的痴心与想念。
两人深吸口气,收回渴望的目光,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公子封回府的头一件事便是找思凡。
他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没人知道,是以他格外珍惜与她相守的每一刻。“姑娘呢?”
“姑娘在后院。”
“赏花?”
“这……”仆役吞吞吐吐,向在主子背后手捧白茶花的高野求助。
“公子爷去了便知道。”高野代为回答。
公子封满月复疑惑,走过重重回廊,转向后院。
远远的,他便看见俏脸严肃的思凡站在院中,挽箭拉弓,他没有出声唤她,而是远远观看。
他若没记错,站在她身侧的是府里箭术最好的护卫,他双手盘胸,看护卫指导她如何更有准头。
思凡沉着气,瞄准身上不同部位插着数支箭的稻草人,使尽力气将弓弦拉满。
“拉稳,手不能颤抖。”护卫不稍假慈色,严肃指导。
“好。”她深吸一口气,使出更多力气,让双臂更为平稳。
护卫调整她臂膀的位置,射猎本就不是游戏,既然她有心想学,他自是会认真教导。
公子封明白她为何要练射箭,回想起昨日她泪眼婆娑的说,她会努力不成为他的累赘。
她不是他的累赘,是他连累她才对。
如果不是他,她会过得快乐惬意,压根不会多次游走生死边缘。
但明知如此,他仍是不愿松开她的手,既然决定抓握,既然决定带她走,他就会牢牢抓紧她,到死都不放。
练了一下午的思凡,浑身疲惫不堪,手臂已沉重的快举不起来,指月复也已磨破流血,但她不肯休息,她一定要抓紧时间练好射箭。
她敛定心神,心无旁骛的射出这一箭。
咚一声,锐利的箭矢射中稻草人心口,她面露微笑,垂下已累到开始颤抖的手臂,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道:“我射中了。”
她的准头不是很好,以前练射箭,不过是怡情,真正遭遇危急时,很难马上反应过来,所以她得勤加练习,让自己随时都能进入备战状态。
“姑娘做得很好。”护卫赞许的点头,她一开始准头更差,许多箭都檫边落地,他本来还在苦恼教导她射箭,她一个不开心,他会遭到责难,却没想到她连声抱怨都没有,一直练习,令他刮目相看。
思凡漾满偷悦的目光瞥见站在远处的公子封,见他不疾不徐的朝她而来,她唇角的笑容扩大,等不及要让他看她一整天练习的成效。
护卫见主子出现,躬身问候,“公子爷。”
公子封应了声,来到满心期待的思凡身旁,不舍的执起她的小手,看着上头斑斑血迹。
“你来多久了?”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兴奋感充斥胸臆。
“正好看见你命中红心。”
美丽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做得很好。”
“我可以做得更好。”她信心十足。“我相信你可以。”
护卫识趣安静退下,留两人于后院独处。
他将她双手包在掌心,“很疼吧。”
她淡淡一笑,“不去想,就不会疼了,我想趁着这几日将箭术练得更好。”
“你该被好好娇养。”
她娇嗔的睨他一眼,“我这样若还不算被娇养,真不晓得什么才叫娇养。”
“还不够,远远还不够。”公子封想要用他所想得到的方式娇宠她。
“你不怕我会被你宠到无法无天?”
“如此最好。”
思凡受不了的摇头,美眸瞅着他要求,“陪我练箭。”
他眉心微蹙,“你不累?”
“是有一点,但我趁着感觉还在,再练练。”
“明儿个你的手臂会累到抬不起来。”他嘴上念着,可拒绝不了她的央求。“明儿个的事,明儿个再说吧。”
公子封来到她身后,亲密的以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大掌覆在小手上,搭上箭矢。
她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以及好闻的男性气味,感到无比幸福。
他附在她耳边说:“调节呼吸。”
她配合着他的呼吸,吐息,专注于呼吸。
“拉满弓。”他的嗓音低沉,带着诱惑,且每一个字都正巧吻上她可爱的耳朵。
被诱惑得双颊嫣红的思凡跺脚,“封,你别……”
“别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他低笑,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她不以为然,娇俏的哼了声,惹来他阵阵低笑,阴郁的心情,因她而舒展开来。“思凡。”
“嗯?”
“你说,当我们白发苍苍想起今日我陪你射箭,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他想要和她白头到老,这份渴望强烈到他心都痛了。
她心一揪,白发苍苍之时吗?他们真有办法……不!她要想他们一定可以相守到老。
她轻声笑了,“我想我会跟你抱怨,你一点都不专心。”
“我一定会大呼冤枉。”
“你一点都不冤。”
“谁说的,我可是很专心的以我的眼,我的心在爱你。”他低哑着声,头一次说爱她。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尽避早就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情真意切,但亲耳听他倾诉,她仍是幸福得不由颤抖,她想说话,却激动得发不出声音。
公子封与她相偎着,吻吻她的頬,“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爱上你了。”
思凡深吸气,再深吐气,好不容易找到声音,“爱你对我而言,如同呼吸那般重要,我已不记得究竟是何时爱上你。”
“那肯定也和我一样,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你便爱上我。”他擅自帮她做决定。
她逸出一串笑声,“又或许是你为我挨鞭子的那一刻,我才爱上你。”
“不,我为你挨鞭子的那一刻,让你决定这辈子跟定我,不论我到天涯海角,你都会不离不弃。”他带领她的小手,松开拉满的弓,利落的射出一箭。
这支箭笔直穿透她先前射中红心的箭矢,正中红心!
思凡在他怀中转了身,与他面对面,笑得好美好美,“等我们白发苍苍时,我们再来想想,究竟我是何时爱上你,何时决定与你共赴天涯海角。”
她不要轻易言死,她要相信不论有多少难关在前头,他们都会在一起。
“就这么决定。”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以吻为誓。
他与她,能够相守到老,一定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