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当思凡醒来时,已不见公子封。
她怅然若失的望着仍在燃烧的炭火,早就知道他不会停留太久,她却仍做着他会陪她一同用早膳的美梦。
呵,好傻。
紫鸢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轻手轻脚走进来,放下水盆,“小姐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她懒懒躺着,暂时不想起床,被间依稀有他的好闻气味,她可以假装他还在,且正用双臂紧拥着她。
紫鸢笑道:“小姐,你有好一阵子没睡得这么沉,果然有公子爷陪伴就是不一样,我瞧公子爷离去时,也是神釆飞扬。”
“他走多久了?”
“约莫一个时辰。”紫鸢将浸在温水中的长巾拧吧,递给她。
思凡叹了口气,慵懒坐起身,接过长巾拭面。
“小姐,你和公子爷……”紫鸢欲言又止。
她将脸拭净后,把长巾交给紫鸢,“嗯?”
紫鸢满脸苦恼,“我……我一直有事想问小姐,但又怕惹得小姐不开心。”
“什么事?”
“那一夜小姐到公子爷府里代弦月姑娘求情,公子爷发怒,隔日我瞧见小姐颈上有指痕,公子爷他明明疼小姐入骨,怎……怎么下得了手?”紫鸢难受的为她打抱不平。
“我倒情愿那一夜他就狠心出手,今日我也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田地。”一想起这事,她的喉头便又苦又涩。
“紫鸢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公子爷太冷酷无情,实在不像个人。”
话一说完,紫鸢连忙掌嘴,“小姐,我不是说公子爷不是人,只是他对身边的人很无情,我以为他不会这样对你,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如此狠心……”
紫鸢滔滔不绝的继续说:“后来我又想,公子爷终究心里有小姐,才会手下留情,如此他断然不忍心让你受委屈,虽说公子爷为了你的安危,将你藏身于此,可公子爷在外头做些什么,你全然不知,公子爷究竟要把你藏多久?难不成是一辈子?你好歹也是左相千金,论身分,除了宫中妃子及右相千金外,谁及得上你?
“公子爷要护你,尽可以安排武艺高强的护卫在左相府里,犯不着将你藏在这儿,那右相千金珍珠,其实是个绵里针,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公子爷有意娶她为妻,以她的性情,表面上会接受小姐,可实际上她定会处处为难小姐,小姐你又不爱与人争斗,日后真要同室共处,这日子该如何熬?”纵然紫鸢是公子封的属下,但仍是心疼思凡的遭遇。
“够了,不要再说了!”紫鸢的话宛如利刃,在思凡的心头用力划下一道又一道的伤。
她以为她会释怀,她以为她没有那么痛,其实潜藏在心头的伤一直没好,一旦触碰,痛得她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心知说错话的紫鸢自行掌嘴,打得啪啪作响,“小姐,是我不好,我什么都不懂,只会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将我刚才说的放在心上。”
思凡脸色苍白,别过脸,喉头干涩,眼角泪光闪闪,“你退下吧,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小姐,你还没用早膳,公子爷吩咐了,你醒来后定要备上在炉上以文火煲煮的鲜粥……”
“撤下,我不饿。”思凡又躺回榻上,背对紫鸢,双手紧揪着厚被。
昨夜他的出现,是一场无比美丽的幻梦,但醒来后,等待她的是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
这下紫鸢晓得自己闯祸了,惹得小姐心情郁闷,赶忙好声好气说:“小姐,你不用早膳,公子爷知道会不开心的。”
“你不说,他便不知。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思凡不看哀声恳求的紫鸢,一颗心惶惶不安。
紫鸢说的她何尝不知,只是不愿去想,总是自我欺骗,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但那是不可能的,不论她如何逃避,会发生的事,就是会发生。
会不会有一天,封和珍珠日久生情,心里再也没有容得下她的位置?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紫鸢心急如焚的望着她僵硬的背影,伸手探向她的肩,“小姐,全都是我不好,你责罚我吧。”
思凡抖动肩膀,甩开她的手,将被子拉高覆盖脸面,“出去。”
“小姐,那……我就守在外头,你想要什么,尽避唤我一声。”无计可施的紫鸢颓丧着脸,躬身退下。
紫鸢走后,思凡脑海不断回荡她说的话,封离开她之后,会不会去找珍珠?他是否也会对珍珠温柔微笑?是否会牵着珍珠的手与她秉烛夜谈?他是否会发现明艳的珍珠比她更讨人喜欢?
光是想象他与珍珠欢乐共处,她的心便揪拧成一团,忌妒骇人啃蚀,她不喜欢他与珍珠太靠亲近,一点都不喜欢!
是夜,心情郁闷的思凡仍旧不吃不喝,紫鸢急了,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她闯下的大祸,跪在榻旁请罪。
“小姐,你再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受得了?紫鸢求你了,就算只是喝口茶,求求你起来好吗?”紫鸢哄着求着,拉着覆在小姐身上的厚被。
始终背对着她的思凡缓缓转身,看着哭哭啼啼,满脸悔意的紫鸢。
“小姐……”紫鸢见小姐终于肯理会她,开心的用手背抹去泪水。
思凡眼神哀伤的看着只差没负荆请罪的紫鸢,内心百感交集。
紫鸢双手捧着公子封送的小白兔,“小姐,你不开心,这只小兔儿也跟着不开心呢。”
思凡坐起身,抱过很有精神的小白兔,纤纤素手疼爱的抚着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破涕为笑的紫鸢忙道:“小姐,我马上去备晚膳过来。”
“不急。紫鸢,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我十二岁就被公子爷派来伺候小姐,已经八年了。”
“平时我待你可好?”
紫鸢用力点头,“小姐一直待我情同姊妹。”
“我没有姊妹,心里有许多事,也只会跟你说。”思凡的笑容很淡,带着苦涩,小手不断抚着小白兔,“我记得你说封于你有恩,你为了报恩,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是的,小姐。我年幼时父母双亡,所幸被叔父、叔母收养,可在十岁那年,叔父与叔母也相继去逝,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公子爷不仅安葬了我叔父叔母,还收留我,让我读书、识字与习武,公子爷对我的恩情比天还大。”紫鸢的语气有着满满的感恩。
思凡以充满回忆的口气说:“正因为封于你有恩,才会派你到我身边。”
紫鸢点头如捣蒜,不明白小姐为何会突然提起她的身世。
“身边有你,多个能说上话的人,我一直都很开心。”
“小姐,我也是。”紫鸢又以手背抹抹流下的泪。
思凡浅浅微笑,若有所思道:“人一旦不开心,就很容易想许多事。”
“小姐只管想开心的事,不开心的就都别再想了,白天是我碎嘴——公子爷他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就算娶了珍珠小姐,她也动摇不了小姐你在公子爷心中的地位。”思凡沉重摇头。“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紫鸢见她又不开心,忙又啪啪重重拍了嘴巴几下,“我这张嘴真不好,哪亚不幵提哪壶。”“罢了,我饿了,你下去唤人备膳。”思凡眉眼低敛,望着怀里的小白兔。
“是,小姐想吃什么,我马上命人备妥。”紫鸢只想让她心情好转。“你让厨娘备上炙鱼与脯羹。”她淡声道。
紫鸢一怔,并未马上退下。
思凡柳眉轻挑,“怎了?”
“没什么,我本以为小姐会想吃些清淡的粥。”
“昨夜封说我气色不佳,我想多吃点肉,气色会变好些,下回他看到我,就不会再觉得不如以往好看。”
紫鸢掩唇轻笑,“在公子爷心里,小姐永远都是最美的那一个。”
她的笑容很淡,很雅,又将视线转移到掌中的小兔子。
紫鸢起身往外走,到了门边,脸色猛地一变,迅如狂风来到思凡面前。
早有防备的思凡将一旁的火盆踢向紫鸢,丢下小兔儿,急急往窗边奔去。
火盆飞来,紫鸢伸臂格挡,飞溅出的木炭烫烧她的臂膀,她面目狰狞的挥开,怒喝:“哪里走!”
炭火飞散,火星乱飞,吻上一旁的纱幔,火势无声蔓延开来。
思凡心惊推窗,对外头扬声惊叫:“快来人!”
紫鸢狂怒的揪扯住思凡的长发,将她践下来。
思凡头皮吃痛,重重摔倒在地上。
底下的护卫们听见女人的惊叫,惊觉出事了,急忙奔上琴阁。
紫鸢将思凡从地上揪起,挡在身前,袖中的匕首则抵着她的脖子,眼神狠戾,对赶来的护卫大声喝斥,“退开!全都给我退开,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火舌在她们身后张狂飞舞,吞噬触及到的一切。
卫护们万万没想到紫鸢竟会背叛主子,他们担心紫鸢会发狠杀了姑娘,又见火在她们背后燃烧,全都挡在门前。
“起火了,紫鸢,你快些放开姑娘。”护卫担心低喝。
紫鸢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气,真是天助她也,她喜上眉梢,“你们全都给我退下,否则我马上让俞思凡葬身火海。”
灰烟漫布,闻到焦臭味的思凡心惊胆颤,喉头不舒服使她开始咳,双眸难受得布上一层薄雾,紫鸢抓她的手劲很大,她知道必要时,紫鸢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入火海。
护卫怒斥,“大胆紫鸢,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从头到尾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公子封和你们蠢得不晓得我是什么人。”紫鸢冷笑,“如果你们觉得我不敢,不妨试试。”
火愈烧愈旺,琴阁里浓烟四布,眼见火舌就要吻上她们两人,深知主子有多在乎思凡姑娘的护卫们不得不退下去。
思凡被浓烟呛得直咳,她难受蹙眉,“紫鸢,你究竟是谁的人?”
是谁暗中安插紫鸢潜伏?这么多年来,竟让封与她一无所觉,光是想到紫鸢监视封与她,且有许多对他们出手的机会,她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公子封的人便成。”同样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的紫鸢带着她一步步往外走。
护卫们气愤难平的瞪着紫鸢,他们千防万防,偏偏忘了防身边人,才会让姑娘陷入危险。
紫鸢将思凡挡在身前,只消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她就让俞思凡当场见血封喉。
琴阁里的火焰窜出,大肆吞没窗棂、梁柱。
护卫们惊闪逃避,怒视有恃无恐的紫鸢。
“告诉公子封,不必急着找我,我这算是成全他,没了俞思凡,他便可无后顾之忧迎娶右相千金,说到底,他该感谢我才是,哈哈哈!”紫鸢语气尖锐的讥笑,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和善,她匆匆带着思凡下楼,直奔马厩,挑了匹快马便扬尘而去。
仆役们见琴阁失火,惊慌大喊:“失火了!琴阁失火了!”
一堆人急吼吼自水井、莲池打水救火。
卫护们则跃上马背,尾随在后,奔出园子,其中一人往五公子府通报,其他人则去追紫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