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凉风透过窗袭进房内,末整拢的薄幔因吹拂而飘晃,床上人儿似是睡着,然而那苦皱的眉眼以及几近残喘的呼息,怎么看都不似好梦正甜。
无声轻叹,男子轻扬起手,随着薄幔拢齐,躺在床上的身影也渐渐化成一具兽躯。
缓缓睁开那蓝中带绿的圆瞳,黑豹嘴颔微动,低鸣兽语,“麒麟主。”
“豹黧可知我为何而来?”再次挥袖,男子语出轻缓,却带着一丝威严。
疼痛因兽主的法力而缓解,黑豹吃力地跃下床榻,在地上伏低了身,“擅用转疗,人前化形,豹黧知错。”
“知错就没事了吗?”男子厉声责备,金眸冷绝一瞪,趴伏在地的黑豹瞬间被移形换位,又回到了床上。
“豹黧甘愿受罚。”
静伫片刻,麒麟再次轻叹,在榻畔坐定,伸手轻抚着黑豹,“记不记得上回你被我关了半个月的事?”
虽然不知麒麟主为何突然提起那件事,黑豹仍是乖乖应声,“记得。”
“那年倘若我没及时发现,将你关在晶洞让七彩晶石引出你体内的伤秽,恐怕你早瘸了腿。”见黑豹一脸迷茫不知所以然,麒麟缓缓再道:“你生来便是五奇兽里的疗愈兽,兽类的任何伤、病、痛,轻易便能由这副兽躯疗消于无,可你难道以为人类的伤体也受得住吗?”
闻言,阳黧这才知道原来麒麟主当年关她并非处罚,而是在救她,想起自己还因为这件事在心底怨了他好阵子,她不禁自惭形秽地垂低兽首。
“五奇兽里最皮的就是你,才睁眼几天便独自跑到境边让人类救下,而你也是最勇于追求的,可怎么就笨得不将戒律当回事呢?”
被说得一阵汗颜,阳黧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说话,“并不是不把戒律当回事,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呀。”
“就是瞧透你这般心眼,要不你在北狱时,我便可以阻止你。”见她颇不谅解的眼神,麒麟随即又硬声说道:“人前化形、擅动转疗这两条便够天收你了。”
照这么说来,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将她逮回兽域,是因为戚麟主去向天求情了吗?愣了一会儿,稍稍弄懂了麒麟意思的阳黧,不免带着一丝冀望的开口追问,“所以老天放过我了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到麒麟的话,阳黧幽幽地叹了声,“活罪也是豹黧应当领受的,但求天谴能不波及修武。”
听到它的狺语,麒麟神色不变,却不由得在心里嗟叹。都这种时候了,还只会把那人摆在先,虽然那人不算糟,甚至堪称人中龙凤,可真就值得赔上天赋奇能吗?
“天可怜见,你仍有选择的机会。一则离开他,回归兽域,恪守本分;二则弃去转疗异能永无能幻形,完成延续奇兽血脉的任务后,彻底成人,隔世六道轮回。”清澄明亮的眸光望向床上黑豹,麒麟将决定权抛给它。
“我绝对不离开他。”开什么玩笑呀,她好不容易才探得了他的心,如愿得到了他的爱,现在叫她离开他,那她一路走来是在走心酸的啊?!
“所以?”
“没有第三个选……项了吗?”才开口,阳黧就被凌厉眸光给瞪得气弱,语末根本就只剩含在嘴里的气音咕哝了。
弃转疗异能,代表她再也不用为任何兽的伤负责;无能幻形,代表她再也不能像豹一样爬上高高枝头晒太阳,遇到攻击时也没有尖牙利爪可以还手。
听起来好像有点惨,以豹来说。可若是另一个选项,那不管是当豹或是当人,她都无法忍受呀。轮回就轮回吧,至少这一世她能够与他相爱。
几瞬的思忖,黑豹坚定且慎重地开了口:“我择二。”
完全不意外黑豹做的选择,麒麟扬袖一挥,大掌轻轻覆上已成人形的阳黧那光洁的额,低低缓语,“你向来都是我最疼爱的……”
随着话语迸落的是如雾般的金芒,从麒麟掌间穿透了身,异能被彻底抽离的瞬间,剧痛让阳黧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
门外,一脸焦急的罗修武来回踱步,平素的冷静内敛全然消失。他想进去陪在她身边,想紧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然而,那庞大虎躯硬生生挡在门口,只要他稍有躁进,便凶恶狠狺,从它的表情,罗修武知道它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黧儿不会有事吧?”除了轻浅到几不可闻的低呜,房门内什么动静都没有,罗修武忍不住对着白虎开口。
麒麟主都亲自来了,还会有事吗?虎眸轻瞟,不屑地哼嗤了声后便转过头,将硕大的脑袋搁靠在交迭的虎掌间。
见白虎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情,罗修武背靠着栏柱抹了把脸,忽尔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谢谢你当年冒雨将我驮至石洞。”
罗修武的话让白虎倏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净是不可思议的受宠若惊,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吩咐下人去切块肉。
当新鲜的大块生肉摆上眼前,白虎凶霸的眼神霎时柔了,尽避心里有道声音在吠着:有节操些,别轻易便被一块肉收买 …仍是晃了晃尾巴,朝罗修武咧了咧嘴,便开始大快朵颐。
叮咛老总管管好府内众人的嘴,不许将今夜之事走漏后,罗修武蹲低了身,大胆地伸手拍着白虎,“你是黧儿的好友吧,这块肉够你填肚吗?不够的话,我让人再去准备。”
这人倒颇有心,难怪那臭黧子要死心塌地了。毫不客气地吞咬着肉,明明是只大白虎,圈绕着黑环的尾巴却像只忠犬般晃个不停。
“啊……”骤地传来的一声尖嚷,惹得罗修武脸色惨然大变,相准白虎专心吃食的轻忽空档,他再顾不得其它的打算踹门而入。
岂料脚才抬起,反应灵敏的虎掌利落迅速一挡,硬是将罗修武挡退数步。
欸,还真以为一块肉便能收买我呀!虽然你人挺好,可我才不会笨得违背麒麟主的命令。挡下罗修武后,白虎又恢复一脸凶样,霸气地挡在房门前。
“求求你让我进去,我真的很担心黧儿。”虽然那凄厉尖嚷已停歇,可高悬着一颗心的罗修武没亲眼见到阳黧就是无法安生,仍旧想破门而入。
就跟你说她不会有事嘛,是听不懂啊!面对罗修武的顽强,白虎发出狺吼,庞大身躯摆出攻击戒备之姿。
“霸虎。”
一人一虎对峙之际,清浅嗓音传来,瞬间让白虎敛下气势,虎步才轻挪,着急的罗修武便急急地闯了进去。
“黧儿、黧儿,你没事吧?”大步一跨,罗修武激动地膝跪在榻畔,拉着阳黧的手焦急地唤着。
“你现在怎么唤,她都不会醒,别白费力气也别扰了她。”麒麟转身朝门口走去。
“请留步。”仍放不下心的罗修武顾不得礼数,一个闪身便将人拦下,
“黧儿真的不会有事了吗?为何她仍昏睡不醒?”
金眸瞅觑着罗修武,从那双瞳眸里望见悬心担虑,以及难以自持的真诚爱意,麒麟在心底浅浅笑了,脸上表情却仍旧清冷疏离,“莫负她,她就不会有事。”
“我,罗修武,在此立誓,倘若负她,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身为兽域之主的麒麟没对他的指天誓心做出任何响应,只是朝白虎侧首,“霸虎,两日回,不得耽搁。”
说罢,一阵金色轻烟弥漫整室,待烟消无形,房内便只余罗修武、阳黧,以及蹲坐在榻边的白虎。
隔天中午,阳黧醒了,开心地扑在白虎柔软肚月复上蹭了好一会儿,然后鞋也没穿便精神奕奕地冲出了房,一看到在后院舞枪的罗修武便抱扑了上去。
再隔日,时序迈入寒露那一天夜里,双眼红肿的阳黧紧紧揽抱着虎颈,哭得涕泪纵横,嘴里不住地嚷着:“呜……胖阿虎,你不要走嘛。”
奋力挣月兑箝制,白虎举起虎掌,扎扎实实地赏她一记头槌,“臭黧子,你存心害我被麒麟主罚吗?”
“人家舍不得你嘛……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耶,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在白虎身上擦着眼泪鼻涕的阳黧,仍旧不死心的抽抽噎噎。
“你好意思说咧,是谁为了个臭男人,宁舍兽身奇命的?”兽语吠嚷,白虎嫌弃地想推开阳黧,“欸,你别再擦啦,脏死了。”
来到房里,罗修武便因眼前这一幕失笑,扶起仍赖挨着白虎的阳黧,轻柔地拭去她挂在颊畔的泪,“黧儿,别孩子气了,你明知道虎兄自有它该回的归处。”
“可、可是人家就舍不得嘛。”转而赖坐在罗修武身上的阳黧吸了吸鼻子,心酸酸地说着。
罗修武执起她的手,凑在嘴边轻吻,眸光坚定地直视着她,“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爱着你的。”
听着他这般真挚的示爱,向来不识羞的阳黧也被惹红了双腮,情难自禁地将脸埋进他胸口。
喂,你们两个,非得在我面前晒恩爱吗?喷嗤了声,硕大虎躯一转,毫不留恋地走了。
“胖阿虎……”当白虎身形消失,阳黧止息不久的泪又从眼眶滚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难过也别为难它了。别哭了。”柔声低哄,罗修武俯低头,吮去她脸上的晶莹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