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武,平曦真的要嫁到东胡去呀?”将头赖枕在他大腿上的阳黧,双手把玩着那硬被自己缠握的大掌,骨节分明的长指有着厚茧,模起来粗粗的,却彷佛蕴含着无穷力量。
“嗯。”随口应了声,罗修武心思全放在布阵兵图上。
“可是炽书哥哥和玄殷哥哥这么疼平曦,怎么会舍得让她嫁到东胡?”
倘若计策遭破,除了派隐于内的敛影卫立即行动外,驻守在关外的两万铁鹰锐士更需里应外合,就算灭不了东胡,也得将人平安带回……
“修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没得到响应,阳黧有些不满的再次出声。
“有。”到时玄殷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跟着去,自己势必得留在朝中,那么铁鹰锐士该由谁带领好?
“骗人,有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瞧他心不在焉的,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阳黧一阵没好气,张嘴朝他腰间咬了一口。
“嘶……你做什么咬我?”猝不及防地被咬了口,皮粗肉厚的罗修武也不免吃痛地低嚷了声。
仰视的脸蛋对上那张愠怒的俊颜,阳黧半点不怕的理直气壮,“你又有在听我说话。”
闻言,罗修武一阵气恼,却又对于自己总敌不过她缠人的那股赖劲感到无力,“早跟你说了我忙,是你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妨碍我,现在又赖我不理你,不觉太过吗?”
“呃……”这下子换阳黧语塞了,她的确说过会静静地不吵他的,可是无聊至极的她实在是憋不住嘛。“我、我也就是随口跟你聊几句嘛。”
“我不也随口应声了吗?”竟然还面露无辜,真是够赖皮了。
话虽回得颇无奈,可罗修武终究还是因那俏颜而软了心,“他们自有打算,你就甭多虑了。过些时日平曦便要远嫁,要不你进宫多与她相陪,等我忙完了再去接你回来。”
“那你会忙很久吗?虽然我喜欢同平曦作伴,可我更爱待在你身边呀。”
小嘴微嘟,阳黧虽有些些不愿,却也多少懂得他真有要事得处理。
大掌轻揉小脑袋,罗修武笑得宠溺,“我知道,最迟明天便去接你。”
“打勾勾,食言的要给人掐耳喔。”细巧小指伸出,伴着笑容在他面前晃了晃。
修长指头勾着小指晃了下,罗修武抬头唤人:“滔,护送公主进宫。”
隔日,与八领护商讨完军事,又亲自与严选出的十名敛影卫对练后,罗修武正打算进宫接阳黧回府时,秦狩捎回的捷报却让他脚步一顿,转而在水榭楼台里召来了韩芸。
“手怎么伤的?”纵然对眼前女子从不上心,可撇开领兵的铁血手腕不谈,罗修武向来极善待府中之人,所以在见到韩芸的手缠着伤布时便开口询问。
优雅地斟茶入杯,韩芸一脸含冤带屈地好不可怜,“前几日妾身在亭里抚琴,谁知公主追着猫便冲撞了过来,妾身一时不察,被这一吓便教琴弦给割了。”
前几日那猫明明拐了脚,镇日缩在猫窝里,也因为这样那妮子才会又老巴着他,如何能唐突了她?暗自思忖着韩芸话中的真实性,罗修武神色冷清。
见罗修武冷着脸不发一语,韩芸心下犯虚,却仍是矫揉造作地朝他挨软了身子,“爷千万别怪公主,公主身分尊贵,妾身没在见着时自动闪避,是妾身的错。”
最好那妮子懂得端公主架子。明褒暗眨的话刺耳得让罗修武心里一阵阵不舒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挨近的娇躯,直接挑明了重点,“八领护之一的秦狩对你心仪已久,待他回京,我便择期帮你俩办了。”
听到罗修武要将她许配给秦狩,韩芸心下一惊,忙不迭地跪了下来,慌乱地揪抓着他的玄色衣袍下摆,哀求道,“求爷别赶妾身走,妾身这辈子只认定爷一人,就算没个名分、就算不如个来路不明的公主——”
“放肆!再怎么样她都是皇上指赐下的公主,岂可语出不敬。”冷眉一挑,罗修武语气森冷地怒斥。
“不、不,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一时急了。”韩芸急忙否认,瞧见他冰寒的眸光,她的背脊不禁窜过一阵颤栗。
没料到罗修武竟已这般在意那女人,甚至只因句来路不明便动怒,韩芸心中既气且急,正愁着怎么扭转劣势之际,瞥见不远处正朝此奔来的身影,随即灵光一闪。
匍匐地爬到罗修武脚边,韩芸哀求地拉住他的长腿,急得泪眼迷离,艳容染凄,“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求爷别气坏了身子。”
纵然对眼前女子从没动过心,可进府多年的韩芸不仅仪貌出众,举止行仪更是有着名门闺秀的风范,如今却跪在身前慌乱泣求,罗修武不免意外,正欲伸手扶起她时,原本跪地的身影却突地往他怀里软倒……
迟迟等不到罗修武来接的阳黧,在平曦被玄殷带出去赏花后便在宫里待不住,硬是要奉命护卫的滔带自己回府。
岂料,开心地来到水榭楼台的她,撞见的却是罗修武搂抱着韩芸,那亲昵的画面刺目地让她瞬间炸毛。
“你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抱着她?”一股酸意冲上脑门,阳黧气愤地冲上前,用劲一使,便硬生生地将韩芸给推离罗修武怀里。
“我只是同韩芸在谈事情,你在激动什么。”面对她的指控,罗修武胸口一窒,没来由的感到烦躁。
“谈事情为什么要抱着她?”虽然知道韩芸只是个姬妾,也隐约知道妾就是会陪主子睡,可是乍见罗修武与她举止亲密,阳黧还是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被抢了,醋意激起兽的杆卫本能,让她根本什么都顾不得。
对她,他纵容退让,上回在外人面前撒野翻桌他没跟她计较,可也不代表他能容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的尊严尽踩在地。即便他喜欢她的笑容、她的天真单纯,甚至总不自觉地因她心软,可素来冷硬刚强的心性也容不得此般受制于她。
“我做些什么由得你管吗?”锐利的冷眸只睨视了她一眼,便转身欲牵扶起跌坐在地的韩芸。
彻底被轻蔑及无视的感觉让阳黧脑门一炸,顿时理智全失,气愤地张大了嘴朝他扑了过去。偏生少了能撕裂肉的尖牙伤不着他,反倒磕疼了一口小白牙,满腔的愤怒恼恨本能地全化成了攻击,对着结实长躯死命地又槌又抓的。
“该死的你到底在撒什么野!”
极力压抑的怒火被惹得全盘爆发,罗修武忍无可忍的伸手一推,失控的力道让未及防备的阳黧撞着了亭柱。
突来的震惊盖过了额际伤口的疼痛,阳黧奋力站直了微抖的身体,倔强的双眸中含着一丝委屈的水气,“我没有在撒野,我是公主、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
看着阳黧那白皙光滑的额头被暗紫瘀红取代,刺目的鲜红自裂了口的伤处流淌,罗修武的心霎时如针穿刺,揪心的痛意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探抹,可一想到她总是不分清红皂白的莽撞,他仍是攥紧了掌心,硬是撇过头。
“就算你贵为公主,可这也只是一相情愿的指婚,别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的人生。就算我想纳诸多侍妾,你也没个说不的权利。”
一直以为他的纵容、疼宠是因为喜欢她、爱她的阳黧脸色瞬间刷白,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
“所以……你要我回宫陪平曦只是借口,其实是想与你的侍妾做陪?”
“够了!”听到她将他的好意这般曲解,罗修武心头火烧得更盛,却也不想多做解释。
不够不够,我还没能让你知道我就是小黑炭,什么控不控制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原意,我不过是想与你相爱呀……
有那么一刹那,阳黧满肚子的呐喊几要冲口而出,可跨界入世的禁忌还是让她迟疑了,向来压抑深埋的那丝恐惧也生生喝止了让他知道自己真实身分的念头。
今天她是个女儿身他都能如此无情,倘若知道她是只豹,他又会怎么想?
扑杀?驱离?高傲地与她划清人兽殊途的界线……
她不敢去细想,因为害怕,更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那般不堪。
“原、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一相情愿……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何不拒绝赐婚?”心像爆裂般地痛着,盼望得到他呵疼的那份心思、渴望相爱厮守而跨界的那份执着,全都开不了口地在心底张扬叫嚣。
一句话便堵得罗修武愕然语塞。其实若他真要拒绝也非不行,可他为什么不?他从来没讨厌过她,在被迫的无奈中甚至是有着丝欣喜的。反观现下,他是做了什么,让那总是活力十足的笑脸成了跌入谷底的绝望表情?
沉默是一种伤害,尤其对单纯的兽类而言。复杂的心思她懂不得、探不了,只觉得他的哑口无言像把无形刀刃,一刀一刀割着她天真的爱意,刨划出她背弃一切的不值。
“你说不出口是吗?那好,我去替你讨这句话。”
纵使身为兽,可阳黧也有她的骄傲与尊严,在酸楚侵蚀眼眶前,她硬是撑着颤抖的身子,语带哽咽的低嚷了声,随即转身奔离。
御书房里,严炽书批阅完奏章,高大修长的身躯往后一靠,敛起邃眸,任凭思绪自有意识地浮现某个倩影。
“皇上,时候不早,是否该歇息了?”内侍见时候不早,恭敬地站前一步,垂首作揖请示道。
严炽书侧眸望了御案旁的一盏烛台,红烛上燃着金焰,映入了他黑潭似的眼瞳,仿若红色丽影在他体内汹涌翻腾,化成了两抹浅浅的红火。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门外侍卫却大声朗报,“启禀皇上,丞相玄殷、平曦公主及义公主阳黧求见。”
这玄殷不是气到连跟他讲句话都不肯,这会儿倒入宫求见?那黧丫头不是晌午才离宫回太尉府,这会儿竟也跟来?怪哉。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