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了!
电光石火间她脑海里只迸出这两个字。
只那一怔,她忘了该保护自己;然而生死关头哪里容得下那一转瞬,这重重一摔搞不好要摔掉她的小命——
谁知下一秒她又被扯进宽广的胸怀里,头一晕,眼前黑了半晌,剧烈的震动让她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不听话。”
龙天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又落入他手中,一个晚上居然被他抱了三次!
远处哨声尖啸传来。
“擒下他!生死不论,小心莫伤了小胡公子。”聂冬凛着脸孔带着四个黑衣人将他们围住。果然他也不傻,早已经布置了其他夜枭待命。
“你的护卫追来了呢。”
他的胸怀宽大温暖,胡真却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似乎并不像表面上这样淡定?
“快放开我!放我走,我保证他们不伤你半根寒毛。”红着脸,她挣扎着试图月兑离,但箍着她细腰的手是那么坚定,竟没有半点松手的打算。
“有护卫在,讲话声音都大起来了。”
龙天运垂眸看她,眼底竟真的闪着笑。“若他们办得到,自然可以带你走,不过在下很怀疑这天下有谁能将你从我手上夺了去。”
这暧昧到极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啊?胡真嘻了嘻,善辩如她居然让他嘻得想不出什么话可应对。
“好大的口气。”聂冬蹙眉,“夺回小胡公子,不得有误!”
“是!”
话声响起处,银链飞梭从四个方向同时出手,迅疾如箭,去势如锋!每条飞链顶端都有一枚锐不可挡的银梭,数丈之外便可夺人性命于瞬间。飞錬可攻可守,是夜枭最拿手的武器。
狼族本无“迷雀夜枭”,迷雀夜枭是过去火凤一族皇甫氏的死士。
迷雀专司情报,眼线遍布天下,也作“谜雀”,代表他们的身分隐密,每个都是易容高手。
夜枭则是皇甫家主的暗卫、刺客、死士,做所有见不得光的事,训练极为严格,武功高强自不在话下,最可怕的是夜枭与迷雀皆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这世上总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夜枭与迷雀都一定会有亲人被主子掌握,他们亲人的吃穿用度无疑是最好的待遇,但只要夜枭迷雀叛走,下一刻他的亲人就会被枭首示众,没有例外。
北狼入主火凤的领土后便接收了这支部队,原本自诩行事磊落的狼皇帝不喜欢这种暗杀流,但那么大的情报部队毁之又觉可惜,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养着;谁知到了俊帝手上后竟扩张得厉害,迷雀的数量原本就是个谜,但夜枭人数却是大大地增加了。
不知怎地,她居然为龙天运担忧了起来。
夜枭与禁卫军不同;禁卫军是光明正大的兵士,有的是防身的硬功夫,跟高来高去的江湖人自是没有可比性,依靠的完全是庞大的数量跟一身刀枪不入的重甲;而夜枭则是刽子手——杀人不眨眼、武功高强的刽子手。
她见识过他们的手段……
是的,她见识过。不由自主地,她模模自己的颈项,绷紧了神经好让自己的手不致颜抖。
铮地一声轻鸣,龙天运手中长剑出鞘,剑如流光飞萤,挽个剑花便将所有飞链缠住,再一振臂,飞链应声而断!
那看似平凡无奇的长剑竟是削铁如泥的宝物,只那么一绞便将夜枭赖以成名的飞链绞断。
暗夜中,兵器交鸣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气息都让她回到七年前的那一夜。飞链每一次袭来都带着血腥味,每条链子细碎的声响都代表着爹身上一道道血痕,她不由得颤抖,紧紧揪住龙天运胸口的衣袍。
“嘿,”龙天运低头轻声道:“莫怕。”
莫怕?!
飞链银梭织成天罗地网,命在顷刻旦夕,他竟还有心情对她说“莫怕”?!
银光闪处,暗夜中几不可见的银针破空而来,胡真盯着那寒芒,心头一骇!龙天运手上长剑蓦地往她身前一横,“叮”地连声脆响!夜枭的暗器,从来不只是几根银针就算了。
差点就……
“你们干什么?!”聂冬暴喝一声,振剑攻来,急道:“不准伤他!”
胡真知道自己又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回,不由得冷汗涔涔。
大雁楼透出的光影绰绰,窗台上透出两条俪影,那是冷眼看着他们的宫千水、宫千岁姊妹。
宫家姊妹都来了,这里不可能只有龙天运一个人,她突然觉得原先的想法可能不是很妥当,以她现在的身分被擒,搞不好真的一下就被宰了。
悄悄地,从怀里握紧了防身的匕首。
那是人之常情吧,扔掉烫手山芋跟怀里会咬人的猫狗。
锐利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刺进龙天运毫无防备的腰际。
“你……”龙天运很明显地动作一慢,却没有松手。
“放我走就给你解药。”胡真咬牙低语。
任何人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刺,肯定都会把她扔出去的,但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要应付四名夜枭跟聂冬暴起的长剑,怀里保护的人竟然对他下手,这场面太尴尬。
“快放我走,不然你就死在这里!”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让胡真整个恼火起来,匕首稍微往前推。“我不想杀你!”
“我知道。”龙天运闷声回答。
尖啸声响起,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出现几条人影。
“左使!”他们怪声怪气地喊。
龙天运以雷霆万钧之势逼开了夜枭,迅捷拖着她往后疾退,那些人便迎上去拦住了夜枭。
胡真只觉得手上一紧,匕首被打落,两只手迅速被捆成一团,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然后嘴里被塞了一团布。
盖她布袋?!他居然盖她布袋!这家伙……
“乖乖的,再使诡计我就把你扔下去。”
这家伙傻的,她还巴不得被扔下去!胡真使尽全力胡踢乱踹,却在下一刻被点住了穴道。
龙天运将她扛上肩。风声飒飒,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辰了,只知道马匹震得她浑身骨头都快散了。
灯花静静,偌大明亮的宫殿内空荡荡,没有人、没有风,像是连时间都停止流动,万物倶寂,只剩恐惧。
他惊喘着醒过来,咆哮:“小喜!来人!小喜!”
数名小黄门疾步过来齐齐在床前跪下。“陛下!”
“人呢?小喜去了哪里?!”
他狂暴怒吼,从龙床上挣扎着起身,宽大袍子松松地挂在身上,露出白皙孱弱的身躯,一阵晕眩,他虚弱无力地跌落床底。
“小喜!”
“陛下!陛下息怒!喜公公马上就到……”
内监们七手八脚地想扶起他,但他毫不领情,只不断厉声怒吼:“小喜在哪?!胡真在哪?!叫他们来!快叫他们来!不要碰我!贱人!”
内监们惶恐地停了手,只得跪在他四周不住磕头,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奴才放肆,陛下息怒”。
“闭嘴!闭嘴!再不闭嘴统统杀了!”
四下顿时无声。
他喘息着闭了闭眼睛,暴躁地问:“说!小喜去哪里了?胡真回来没有?”
“喜、喜公公去了御厨,顷刻便回。胡……胡侍郎已经出宫一日,还没有消息——”
“滚!”
小太监们吓得面无血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殿内又是空无一人了,只留下他孤单地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不住喘息。
他想起身,但浑身发颤得太厉害,连手指都抖个不停,不要说起身了,连想把自己撑起来都是个问题。
俊帝,兰七。
狼族皇室曽经最为跳月兑潇洒、文韬武略、胸怀经纬艳惊天下的兰七王,如今只剩这副残躯,半死不活,近乎疯癫。
仰望寝宫穹顶上所绘的飘飘天女、张牙舞爪的五彩巨龙,俊帝唇角泛起一抹讥诮的笑。
报应。这就是他弑兄杀侄的报应。
他一日一日地衰颓孱弱,一日一日地益加多疑,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开心,也没有什么能令他相信。
暗夜里他次次被梦魇所噬,背叛的痛苦折磨着他,他彷佛再也不是自己,关在这华美的笼子里他无法呼吸、无法喘息!
那又怎么样呢?当初他不知道这代价吗?他知道的。他早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只是不知道原来真的这么痛……
“陛下。”小喜静静地来到他身边,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一点情绪也没有地凝视着他。“吃药了。”
“扶我起来。”
小喜将他扶起,轻轻地放在龙床上,一匙一匙地喂他喝汤药。
俊帝得了奇怪的寒症,只要病发,整个人就如泡在冰水中似浑身发冷无力,只能用大热大补的汤剂压制,却始终没办法治愈。
但大热大补的药哪能这么个吃法?他体内的火像是用他的生命在燃烧似,整个人愈来愈瘦削,一日日枯萎。
“胡真呢?”
“胡侍郎奉旨办事,他说快则半日,慢则两、三日必回。”
“哼……回?他晓得要回吗?他愿意回吗?”俊帝冷笑,伴随着几声咳嗽,瘦削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怕他是巴不得永远别回来了吧。胡真……胡真……
连根手指头都不让我碰碰,看到我就像看到蛇蝎猛兽,他肯回来吗?!”
“陛下多虑,胡侍郎忠心耿耿——”
啪地一声脆响,小喜脸上火辣辣地浮起掌印。他被打得头一偏,唇角缓缓渗出血丝。
“去哪里了?!”他喘息着问,眼底尽是恼怒。
“回陛下,御膳房。太医院的康厚德开了单子做药膳——”
“怕毒不死我?!”俊帝突然扑上来冷笑着掐住小喜的颈项;他喘息着将小喜的脸拉扯到眼前,深深看进那双一点感情也没有的眼睛里,近乎疯狂地低语:“是不是?是不是怕他们毒不死我?!”
“奴才……不敢。”
“不敢?!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若不是怕我杀了太后跟那两个小表,若不是怕我……若不是怕我暗地里杀了她们,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小喜的脸色渐渐转白,他的手虽然枯瘦如爪却仍十分有力!
那形状美好的唇微微泛着青,俊帝猛地将他拽人怀中,狠狠地吻住他!那么凶猛粗暴,没有丝毫的怜惜!
兰七蹂躏着他,恶狠狠地,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小喜连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像是木偶似地任他蹭蹋,但愈是这样,他的心就愈痛!小喜愈是不吭声,他的痛楚便愈深一分!
待所有的怒意逸去,他终于醒了,再一次懊悔不已,只能颤抖地捧着小喜的睑低喃:“是朕不好,全都是朕不好……别……别生朕的气……好不好?”
小喜那美丽绝伦的脸上有着他的指印,因肤色白,衬得那指印颜色更深、更痛。
但小喜侧着头闭着眼睛咬牙不说话的模样却又脆弱得教他心颤,他深邃的眼蒙上**的氤氲,低低地抵着小喜纤细的颈项,沙哑轻语:
“你要什么,朕都依你。黄金万两、百亩良田,都可以许你,让你爹娘一生富贵荣华,让你的兄弟姊妹们出将入相,好不好?别生气……不要离开朕……”
小喜却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什么话也没说,任由他轻舐着他的唇、啃噬着他颈项间细白的皮肤,任他疯狂地索求着温暖……
偌大的宫殿空荡荡地,烛芯摇曳成泪,只有呜呜咽咽强忍的低泣与兰七强横野蛮的低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