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季昭连着好几天来到长,今天也不例外,其实他跟太后之间名分上虽为母子,却,点也不亲近,要不是那天听了右相胡惟德和户部侍郎张晋全的话,太后有可能也参与逼宫,他也不会奢望两人能拉近关系。
他在桂公公和几个内侍的陪同之下,走进太后寝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身端庄贵气的太后端坐在贵妃榻上,看着小皇帝的神情虽然不至于太过冷淡,但也不算亲昵,彷佛有道无形的墙挡在中间。
“平身。”她的嗓音听来柔缓有礼。
“多谢母后。”季昭这才直起腰。
太后指了下座椅。“皇上请坐。”
再次道过谢,季昭才落坐。
“哀家已经说过,皇上不必天天来请安,应该好好把握这段时间,勤加用功读书。”她这番话表面上像在关心小皇帝的功课,但是听在其他人耳里,摆明了就是叫他不要再来了。
季昭垂下眼睑,神情有些落寞,其实他早就知道太后不想看到他,打从一出生,生母李昭容便因失血过多而死,他的身边只有女乃娘和太监,何谓母子连心?从来不曾感受过。
“跟母后请安,是身为人子该做的。”他回道。
瞅着小皇帝一眼,太后姿态矜贵地启唇。“皇上能有这分心意,哀家听了也很高兴,既然身为一国之君,更该发愤用功,相信先帝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皇上将来成为明君。”
他恭敬地回道:“多谢母后教诲。”
接下来都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呃……”季昭有些吞吞吐吐。
太后瞥了下他。“皇上要说什么?”
“母后对左相曹荣这个人,印象如何?”他实在不懂得旁敲侧击的技巧,想到额头直冒汗,终于急中生智。
太后有些纳闷。“皇上的意思是……”
季昭满脸期待地看着太后。“左相对儿臣一向不满,才想多了解他,因此想听听母后的意见。”
“哀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妇人不得干政这句话可不敢忘记,对朝中大臣的了解也很有限。”她给了小皇帝一个软钉子。“不妨去问问皇上的十三叔,相信摄政王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到摄政王,季昭缩了下脖子。“儿臣……会找机会问十三叔的。”
“皇上有不懂之处,尽避去问摄政王,辅佐皇上可是他的责任。”太后把问题全推得一干二净。
“是。”季昭失望地起身。“儿臣告退。”
待他乘轿回到甘泉宫,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座椅上。
“我真笨……”想了好几天才开口,结果依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桂公公连忙安慰。“皇上不笨,只是历练不足。”
“大臣们不就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不把我放在眼里。”季昭又从座椅上跳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比起我,他们更加畏惧十三叔,怕他将刀锋转向自己,才会支持他当皇帝。”
“皇上忘了还有右相胡大人,他可是站在皇上这一边,所谓姜是老的辣,他在朝中数十年,必定对皇上有帮助。”桂公公笑着提醒。
季昭想到右相打算除去十三叔的建议,不禁打了个冷颤,勉强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该直接去问十三叔对左相曹荣的看法……不过问了也是白问,十三叔不会跟我说实话的。”
不想看到小皇帝愁眉不展,桂公公便转移话题。“皇上应该也饿了吧?是不是该传膳了?”
“我不饿。”季昭突然想到一个人。“我想见陈氏。”
桂公公愣了两下。“皇上,陈氏不过是个民妇,岂能随意进宫?”
“总有办法将她秘密带进宫来。”虽然上回她已经表明不想再进宫,恐怕不会答应,可是每次只要跟她谈过话,心情总会变好,也会得到一些启发。“宣赵亮进来!”
于是,赵亮奉小皇帝的旨意,带着轿子,火速赶往瑶光二巷的寡妇楼。
出来应门的方怡瞪着他,心想这对叔侄就不能好心放她一马?不管是小皇帝还是摄政王,她都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系。
“我很忙,没空。”
“恕在下无礼了。”赵亮趁她一时不备,将方怡塞进轿子里,轿夫抬了人就走。
“快放我下去!”方怡惊怒不已。
赵亮脸上没有表情,跟在轿旁,赶着回宫复命。
轿夫行走的速度很快,晃得她头晕,最后她只能放弃挣扎。心想他们不愧是叔侄,行事作风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是家传渊源,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救他,也不会惹上这种麻烦。”
赵亮带着方怡从太监和宫女出入的小门进宫,才不会引起注意,经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小皇帝面前。
“你终于来了!”季昭开心极了。
相较之下,方怡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要福身见礼。“参见皇上。”
“呃……你在生气?”
“民妇怎么敢生皇上的气?”她冷冷地回道。
季昭干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肯来……”
“的确不想来,但还是被皇上‘请’来了。”方怡故意强调。
桂公公尖着嗓子插嘴。“陈氏不得无礼!”
“无妨。”季昭自知理亏。“坐吧!”
“皇上赐坐,还不谢恩?”桂公公不满地瞪道。
她谢了恩,就算有满月复牢骚,也不能发作。
见陈氏坐下来,季昭露出讨好的笑容。“你想吃桂花蜜汁藕还是梅花糕?或是赤豆酒酿元宵,我让御膳房准备?”
“都好。”方怡口气还有几分不悦。
他马上命桂公公吩咐下去。“我让他们每一样都送来,你尝尝看。”
方怡瞥了下他拚命示好的样子,想到自己是个大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他之所以缠着她,也是因为在这座皇宫中连个诉苦的对象也没有,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多谢皇上。”
“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季昭腼眺地笑说。
她叹了口气。“皇上找我来有事?”
“我……”他像是想到什么,连忙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这次我可有事先准备,你看十两够不够?”
“当然够,还多出不少,就当作是精神赔偿好了。”方怡道了谢,大方收下。她虽然很爱钱,不过接触那些街友之后,发现朝廷都没在照顾他们,有了这些钱,自己也能发一些食物救济街友。
季昭既困惑又觉得好笑。“听你说话真的很有趣,总会冒出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字眼,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应该是作梦听来的。”她半真半假地说。“我时常梦到自己经过好几次的投胎转世,就这么辗转过了几百年,到了那时已经没有皇帝,而是由百姓亲自选出国家的领导人,如果做得不好,还可以叫他下台。”
他双眼圆瞠。“这种梦境还真是前所未闻。”
“不管是世袭的皇帝,还是民选的国家领导人,最重要的是关不关心百姓,毕竟一个国家之所以称为国家,就是因为有百姓,而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方怡上辈子对政治并不热衷,每次选举都懒得参与,如今才后悔不够珍惜自己手上那一票。现在既然穿越到大周朝,当然希望能有好日子过,才想来个机会教育。“对皇上来说,什么最可怕?”
“呃……大臣不听我的话?”季昭不确定地看着她。
方怡摇头。“是民怨。当百姓的日子难过,吃不饱也穿不暖,每天在惊惶和不安中度过,最后就会起而反抗,这个皇帝便是个昏君……”
“放肆!”桂公公用手指比着她。
季昭没有理会,又问方怡。“那么该如何做个明君?”
“把百姓摆在第一位,只要照顾好他们的生活,便有了强大的民意支持,大臣们还敢不听皇上的话吗?”她也无法保证说得完全正确,但至少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由衷希望这位小皇帝将来能成为真正的明君。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这时,几个御膳房太监将一道又一道宫廷点心端进来,摆在一张长桌上,看得方怡食指大动,平常可吃不到这些好料。
方怡把口水擦一擦。“皇上还没说今天请我来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有人陪我用膳。”季昭窘迫地回道。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就只是陪皇上吃东西?那当然没问题了,不过下次如果能事先通知一声,我会更乐季昭露出孩子气的笑脸。“我知道了!”
于是,他们移到长桌旁坐下,方怡见自己坐的位子距离小皇帝很远,不方便说话,便主动把椅子拉近,惹得桂公公又是一阵横眉竖眼。
“皇上可是万金之躯,你别得寸进尺!”
季昭抬手阻止。“就这样吧。”
“是……”桂公公只好把话吞回去。“来人!尝膳!”
方怡见到一名太监上前,用汤匙分别从每道菜上各舀一口到碗里,一一尝过味道,确定没事,才向桂公公颌了下首。
“皇上可以用了。”他笑着对小皇帝说。
她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
“验毒。”季昭不以为意地说道。
验毒?她确实读过古代皇帝在用膳之前会让太监验毒,没想到大周朝也一样,不禁同情地看着他。现在真的觉得这个孩子好可怜,不过这也是他的命,谁教他出生在帝王之家?
季昭拿起银汤匙,吃起侍膳太监为他盛好的赤豆酒酿元宵,有人陪伴自己享用点心,胃口也大开。“你觉得如何?”
“果然好吃,不愧是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方怡称赞。
他笑得与有荣焉。“冲着你这句话,我得要好好奖赏御厨。”
方怡心想都收了十两银子,总不能真的只是陪他吃吃喝喝就好。“皇上最近过得可好?真的没有烦恼或心事吗?有的话就赶紧说,不要过两天又硬把我请来,除了国家大事帮不上忙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聊聊。”
“嗯……”季昭放下银汤匙,垂下眼阵。“我确实有个烦恼。”
她拿了块梅花糕来吃。“什么样的烦恼?”
“要怎么做才能让太后接受我?”他苦恼地问。“她并非我的生母,我不敢奢望她会喜欢我,视我如已出,但总希望太后能站在我这一边,能得到她的肯定,不用担心她会……”
见他难过得说不下去,方怡也放下手上的银汤匙,思索片刻才开口。“皇上的生母呢?”她对宫闱秘辛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特别去打听。
季昭稚龄的脸上透着哀伤。“她原本只是掌灯宫女,因为得到父皇临幸,才经过一夜就有了我,得以破格封为昭容,不过在生下我之后便死了,把我养大的是宫里的几个嬷嬷。”
要她说节哀顺变很简单,但是安慰不了人,干脆都不要说。“我能够理解太后娘娘的心情,皇上是她的丈夫跟别的嫔妃所生,天底下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完全敞开心胸接纳。皇上能做的就是尽子女该尽的义务,把她当作生母,经常嘘寒问暖,不管碰多少钉子都不要气馁,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但人心是肉做的,假以时日,我相信一定会改变的。”
季昭脸蛋发亮,似乎找到新的希望。
“只要用心,太后娘娘一定会感受到皇上的诚意,视如已出也许很困难,但起码能和颜悦色。”她的语气多了些鼓励。
他顿时笑得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情。“我会试试看的。”
方怡见了,心跟着一软,不觉伸手模了模他的头,这股温暖让季昭霎时红了眼眶,险些哭出来。
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分,加上桂公公又在旁边怒瞪,方怡赶紧把手缩回去。
“啊!请皇上恕罪。”
季昭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只不过是想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