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就看到贴身婢女已经回来了。
“燕儿,打听得如何?”刘氏着急地问。
燕儿一五一十地回道:“回夫人,听街坊邻居说那个寡妇姓陈,闺名顺娘,今年还不到十七,住的那座四合院被外头的人称做寡妇楼,屋主姓朱,跟陈氏一样是个寡妇,要想住进里头,每个月要缴三百文钱——”
她有些不耐烦。“我问的是陈氏,其他的不重要!”
“是,大家都说她的行事作风与众不同,凡是妇人有心事想要倾诉,或是有烦恼想找个人商量,甚至帮忙拿主意,都可以找她,一次收费两百文钱,这种生意奴婢可是连听都没听过。”燕儿护主心切,口气嫌恶地说。
刘氏也觉得匪夷所思。“世上有这种生意?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行!我不能让王爷再见到她!”
“依奴婢之见,王爷肯定只是玩玩,不会当真,玩腻了,自然就甩到一边,夫人要是随便干涉,万一被王爷知道,恐怕会怪罪下来,也会认为夫人生性善妒,心眼又小,反而得不偿失。”燕儿分析道。
“你说得对。”刘氏喘了口气。“只好暂时便宜她了。”
燕儿倒了杯茶水奉上。“男人总喜欢尝鲜,就因为是个寡妇,才觉得玩起来有趣,很快就会厌烦,夫人就稍安勿躁吧。”
“害我这几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真是气死人了!”她恨不得赏那个不要脸的寡妇几巴掌。
“夫人别气坏了身子,那多划不来。”燕儿劝道。
刘氏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寡妇,随时都能弄死她。想跟我斗?还早得很!”挡她的路者死!
今天是七月三十,是鬼门关的日子。
四合院里的几个寡妇跟往年一样各出了些钱,准备了几样供品,送好兄弟们回地府报到。大家烧完纸钱,便开始收拾供桌。
方怡扫完地,将打扫用具拿出垂花门,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把东西一放,马上去应门。
“有事吗?”她问着外头的人。
只见外头站着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妇,长相清秀,不过满脸愁容。“我听人家说这儿有位陈氏,若有困难可以帮忙拿个主意……”
“没错,我就是陈氏,叫我顺娘就好。”方怡原本都快放弃了,没想到又有生意上门,一定是好兄弟保佑。
“请进!”
带着客户来到门屋,她先奉上茶水,接着才问:“请问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方,我今天来是为了……”
我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小,真的能帮我吗?
方怡读取到她的旁徨无助,还有跟其他人一样的疑虑,微微一哂。“我知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算是陌生人,有些话很难对外人提,我也不会勉强。”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再不找个人说说,真的会疯掉!”方氏彷佛下定决心,将钱袋递给她。“这里有两百文钱,你先数数看。”
她接过来数一数。“没错,正好两百文。”
方氏又喝了口水,才说出来意。“我是个寡妇,相公是在一年多前过世的,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照理说我应该留在夫家守寡,不过前阵子接到家里的信,说我娘卧病在床,我爹一个人照顾她很辛苦,希望我能回娘家,既能守寡,也可以侍奉双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鼓励对方说下去。
方氏叹了口气。“只不过公爹反对,他说我既然嫁进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和娘家早已没关系,可是爹娘就只有我一个女儿……若相公还在人世,我自然没有理由回娘家,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无论在夫家或在娘家一样可以守寡。我真的很担心我娘,想回去帮忙,但又无法违抗公爹……”
“你的婆母怎么说?”方怡想了想又问。
“婆母早就过世了。”
她沉吟了下。“那么夫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小叔。除了公爹和小叔之外,也只有个老仆人在,整个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女人,总是诸多不便,而且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方氏越说越伤心。“要不是前两天邻居大娘来访,和她坐下来聊了几句,不知怎的就提到瑶光二巷的寡妇楼,这才知道你的事,于是决定走这一趟。”
方怡大致了解了。“看来你这公爹是个老顽固……他年纪多大了?”
“上个月刚过四十岁生辰,外表看起来并不老。”她止住泪水。
“还这么年轻?”方怡有些惊讶,古代人还真是早婚,要是儿子没死,恐怕已经当阿公了。“那么你的小叔几岁?娶妻了吗?”
她想了一下。“再过两个月就十八了,尚未娶妻。”
“这样啊……你的公爹在家里的辈分算是最大的,他说的话,你这个媳妇自然得听从,除非找到一个地位比他更高的……”
方氏摇头。“夫家其他的长辈绝对都站在公爹那一边,不会替我说话的。”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方怡脸色一整。“就是告官。”
“告官?”听到官字,方氏顿时不知所措。
“敢不敢告官,就看你有多大的觉悟,是要继续待在夫家守寡,还是回娘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确定该怎么帮忙,当然也不想逼对方立刻做出决定。“不如你先回去考虑个五天,五天之后再来,如果真要告官,咱们再讨论下一步。”
“好。”方氏终于点头。“可若真要告官,我一个人实在不敢上公堂,不过大周朝律例当中有一条,凡妇女可以由讼师陪同过堂,并代为发言,不如你来帮我写状纸,再陪我走一趟。”
方怡没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之后反而成了“律师”,不过头都洗一半了,总不能停下来。“我没写过状纸,只能试试看。”
待她送方氏步出大门,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只能走上诉讼这条路,但她也担心地方父母官的为人,万一真的碰上贪官,还得花钱贿赂,那就更麻烦了。
于是方怡决定先探听冀天府知府的风评,但她苦于没有管道,无法直接跟衙门里的人接触,只能先听听百姓们的看法。
一连三天,她都在外头走动,两只脚都快断了,心想钱真难赚,上辈子有父母给的零用钱,根本不必烦恼钱从哪里来,实在太好命了。
而方怡的行动也透过齐砚之前安排的眼线,传到季君澜耳中。
“……继续监视。”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么感兴趣,他很想看看这陈氏到底想做什么?
方怡浑然不知被人监视,从早到晚都在位于朱雀一街的冀天府知府衙门周边打转。她假装买东西,跟店家或小贩聊上几句,或借问路之名接近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要不就买些包子、馒头送给或坐或躺在路旁的街友。
不管在哪个时代,总是有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在街头行乞的人存在,她承认自己不是善心人士,施些小惠也只是想看看能否打听到有用的情报,不过收获居然不错,大家对知府王聪和的印象都满好的,皆认为他是好官,对于违背伦常、不孝之人判决很重。
到了第四天,她一早吃过饭就出门,打算在朱雀二街、三街碰碰运气,就在接近午时的时候,街上突然一阵混乱,路人纷纷走避。
“大叔,发生什么事了?”她问正好经过身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下巴一努。“你看了就知道。”
方怡循着方向看往街道的另一头,就见大约三十多人被官兵押着迎面而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两个年纪较长的男子坐在囚车上,其他人则被押着走。
女人一路哭哭啼啼,男人满脸愁云惨雾,小孩子则吓得哇哇大哭,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快走!”官兵毫不留情地催促。
女人哭得更凄厉了。“呜呜……”
“爹……娘……咱们要去哪里?”几个男童和女童哭着问双亲。
方怡看着一行人,刹那间读取到太多讯息,这些讯息全都是“我不想死”、“老天爷!请救救咱们!”、“祈求老天爷留给杨家一条活路”、“求杨家列祖列宗保佑咱们度过这一关”等等负面的词语。
她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还是可以听见周遭人说的话。
“听说枢密副使全家要被满门抄斩,这可是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被砍头,真是可怜。”
“摄政王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不想看人被砍头,想往另一头走,却还是被人潮推着往刑场而去。
刑场就位在朱雀三街口,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前面有座高台,高台上头摆着桌椅,四周戒备森严,以防有人劫法场。
杨家三十多人就这么跪在广场上,女人和孩童的哭声此起彼落,男人们则仰天大喊“苍天无眼”,场面相当哀戚。
“听说枢密副使和摄政王不合,才会被硬冠上罪名。”
“杨大人是小皇帝党,摄政王当然要杀他了,杀一个少一个,可是连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放过,未免太残忍了!”
“只要和摄政王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才八岁,早晚会死在他手上……”
方怡听着,忍不住蹙起眉心,不禁要问自己,难道她看错了人,摄政王真的是个这么残虐冷血的男人?他为了消灭政敌,坐上龙椅,连小孩子都下得了手?
她已经被弄混了,分不出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