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是呀,天亮了,山洞上方的小洞射进一道轻暖的晨光,替火堆早已熄灭的洞里带来一丝光亮。
山洞外,席地而坐的轻寒抱剑打盹,她睡得很警觉,身上盖着一件御寒的外袍,早上的阳光微微打在她脸上,照出一张娇憨柔和的俏颜,不若她清醒时的冰寒,难以接近。
李亚男和孙子逸各占了山洞的一边,她很困,身子很重,可是就是没办法完全入睡,半睡半醒的熬到天色大白,这才打个哈欠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人没死就用不着她操心了,她不是他娘,还管他吃喝拉撒睡吗?
“你要走了?”有点舍不得呀!即使是斗嘴也回味无穷,和她在一起总是特别舒服。
“不走,难道还留下和你闲话家常吗?我的名声已经够糟了,不需要你再添上一笔。”她用他说过的话反讽回去。
“回头再替我送些米粮、锅具和饮水,我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养伤。”他得先避避锋头,等风声小了再出去。
李亚男不悦的瞭向他。“你当我是你家的仆从吗?!”
“难道你想让人知晓你和我共处一夜?”那她真要非他不嫁了,招赘什么的可以省了。
她一噎,气往胸口钻。“算你狠!”
李亚男气冲冲的带着轻寒离开,她头也不回,走得飞快,一下子就上了系在树底下的马,两道俏丽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林子里,浑然不觉身后那道宠溺的目光。
约莫过了半日光景,去而复返的轻寒送来水和食物以及一些药粉,她来去匆匆,一句话也没留下。
轻寒离开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正打算生火的孙子逸抬头一看,清冷的眼光转为漠然。
“你居然没死?”他以为他肯定九死一生。
“你都没死我哪舍得死,咱们兄弟死同椁,来生再做兄弟。”来者不嫌脏的一屁|股坐下,举止磊落。
“谁跟你死同椁,夫妻才葬一穴,我对你不感兴趣,要搞断袖去找同好。”孙子逸生好火,做了个简易的灶台,将锅子往上一架,放入昨夜吃剩的鸡架子熬汤,多少有些油味,一会儿再加入其他食材熬煮。
“啧!真无情,亏我担心你的死活没日没夜的奔波,心想好歹找到你的尸首,好把你送回家安葬。”他这万般辛苦是为谁忙,还不是怕他曝尸野外,无人收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不擅长追踪,倒是跑得快,有飞毛腿之称,他能月兑身大概是跑得比敌人快。
“拜你那位青梅竹马所赐……”他话还没说完,一把亮晃晃的三尺青锋剑就架在他脖子上。
“你找上她?”孙子逸极力避免她被卷进这场风波之中,偏偏出了意外。
萧南祈的目光冷了一下,随即没事人似的把剑拨开。“我在出城时和她错身而过,发现她的马靴上沾有血迹,而她身侧的丫鬟有股我们这种人才闻得出的血腥味,她杀过人。”
“所以你跟踪她们?”孙子逸心口一紧,唯恐害她们置身危险,他自己做的事,不该牵连无辜。
萧南祈耸耸肩,往锅里撒些盐巴,又把其他食材也丢进去煮,他也饿了。“你这位小青梅真不简单,杀了人之后若无其事的回家,还能叉腰痛骂贪玩、不做功课的小弟,平静得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好个悍妇,名副其“所以呢?”孙子逸的意思是废话少说。
“好在我耐性十足,长年盯梢盯出功力了,见她们在忙完一些看似寻常的琐事后,小青梅嘱咐她的丫鬟取出伤药和备妥一些吃食,我这颗心才定下来。”没跟错人。
“因此你一路跟着轻寒找到我藏身的山洞?”想到萧南祈为自己冒着身分暴露的风险,孙子逸的脸色好了许多。
“那个冰霜小美人叫轻寒呀!她的警觉性挺高的,不住的往后看,害我躲得很辛苦,差一点跟不上,她是练武的好苗子,若有好师父教,日后功夫不在你我之下。”看到素质好的他就心动不己,不雕琢成材心痒难耐。
“你想吸收她?”没等萧南祈回答,孙子逸己先一步摇头。“不,她不行,她是她的丫鬓。”
他口中的两个“她”指的是不同人,一个是丫鬟轻寒,另一人是丫鬟的主子李亚男,他不许萧南祈从她那里挖他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培育一名武技丫鬟,举凡她能弄到手的武学经典,什么秘籍、拳谱、剑法……她都一股脑的塞给轻寒,让轻寒精进武艺。
她在养心月复,能为她舍出性命的自己人。
“呋!我还没开口就先护上了,也不想想人家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一回房倒头就睡,半点也没顾念你的伤势好不好。”那没心没肺的丫头,怎么就勾得他这位向来心如古井的兄弟方寸大乱,对自家人也拔剑相向。
孙子逸无奈的道:“她一夜没睡,身子支持不住,起码她在入睡前还记得让人给我捎物来,不然等不到你来,我这几日肯定过得凄惨无比。”
“你的伤还好吧?”
孙子逸没好气的睨他一眼。“你现在才向不会太迟了吗?”真要有事,等他向起人都断气了。
“没死前都来得及,我这双腿都快跑断了,你就少些嫌弃,我也不容易呀!”他也伤得不轻啊,两条腿跑得快不是自己的了。
“你怎么逃得过那些人的追捕?”他们是分两路而行,拉开注意力,也分散风险,只要有一人逃月兑就行。
“跑得比他们快就行,好在我有一双飞毛腿,没人追得上。”萧南祈一抹虚汗,好像真的跑得很辛苦。
“嗯哼!有双好腿。”炫耀。
萧南祈咧开嘴大笑。“就知道你嫉妒我,你轻功再好也比不上我这双腿,不过你也真本事,一个人解决七个,你是怎么办到的?教教兄弟我,日后我也多了一招防身。”
孙子逸目光一闪,添了些柴火。“用剑。”
“用剑?”萧南祈不信的睁大眼,蒲扇大掌往膝盖一拍。“你就继续眶我吧!我看过了,其中有几具尸体是眉心一个黑窟窿,应该是被箭射穿,不过事后箭被拔走,我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一支箭。”
果然是小小的做法,她生平最怕麻烦找上她,一有其可能性即掐杀在萌芽期,不让人有机会发现她搅和在其中。
想到拔起箭,嫌恶的用死人衣服擦拭箭上血渍的身影,孙子逸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波光流动。
“既然知道死于何种手法之下,又何必多问,你想他们复活好给你一刀吗?”七具尸体该如何处置才是重点。
黑衣人的尸首在不久后消失无踪,不是被埋,而是丢入更深的山谷,才过了一夜就被兽群啃食得尸骨无存。
“你那小青梅的箭法很好?”萧南祈以手肘顶顶身侧的男人,面露戏谵和好奇之色。
“你怎么不说是那丫鬟所为,她才是学武奇才。”孙子逸没正面回答,试了试汤的味道,觉得尚能入口便盛了一碗。
“要是丫鬟做的,你就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替人隐瞒,一个丫鬟还没那么重要。”当他萧南祈这几年是混假的。
两人的渊源起源于互视不顺眼,在某个小镇上的客栈大打出手,打着打着,觉得身形有些相似,便互问师出何这一问才知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他们师出同门,但不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彼此的师父是师兄弟,所学的武功虽有雷同却各有所长,以各人资质有所高低。
孙子逸擅长使剑,一手剑使得出神入化,萧南祈悟性较差,所以他专攻不用脑的轻功和拳法,与人对阵用拳头,打不过就跑,什么骨气不骨气的一概不管,保命最要紧。
“心里有数就不必说出口,给人制造麻烦。”既然瞒不了,孙子逸倒也不瞒了,男人的事不要扯进一无所知的小泵娘。
“心疼你的小青梅了?”萧南祈揶揄道。
孙子逸横了一眼,自顾自的喝着汤。“不想我在你背上划个棋盘就少说一句,你那一身铜皮铁骨会让我的剑变钝。”
剑挑别人的背还嫌肉硬,天底下只他一人。
“喂!少喝点,留一些给我,你这人太阴险了,一声不吭地先尝为快。”没瞧见他饿得有气无力吗?
孙子逸冷冷的道:“没碗。”就他手中这一只。
李亚男也没想过会有旁人,她吩咐打包的是一人份,装上约五日的食粮,那时他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若是进城必是饿不着,就算还待在林子里,他有手有脚又有功夫,还怕弄不到野果野兽吃吗?且山洞外不远处有道流泉,也渴不到他。
“喏,这不是个碗吗?再折两根树枝就能当筷子。”萧南祈眼尖的指着装水的瓜瓢,拿来盛汤也适宜。
克难有克难的方式,人还会被尿憋死不成?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吃相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动作慢就吃不到。
一锅杂食汤有菜有肉,看起来很丰盛,一个人吃是稍嫌多了点,但两个人分食却有点不够,何况是两个非常饥饿的男人,简直跟抢食没两样,你一碗我一碗的比快。
在这之间没有人有时间开口说话,他们的嘴巴用在进食,虽然不到狼吞虎咽的地步,但也下筷飞快,一锅热汤很快就见底,两人还目露凶光的盯着锅底最后一块肉。
山洞内难得安静,只有汤的余味四下飘散。
“你是名门贵公子,吃得也太多了,不晓得留一点给兄弟吗?”饮恨呀!居然抢输玉面小子,那一块肉呀!没吃到嘴里好心疼。
“名门贵公子也要吃饭,我还要养伤。”吃饱了,有力气了,孙子逸取出药袋,重新为自己上药。
隔了一日,伤口有了难闻的气味,他用山泉水略微清洗了一下。
看到他狰狞的伤口,萧南祈幸灾乐祸地道:“哎呀!这细皮女敕肉的,真是糟蹋了,我看以后要改口唤你十八郎,十八道疤痕要跟着你一生一世,阿郎十八疤。”
“信不信我送九九八十一道横竖,剑做棋子围城墙。”孙子逸冷冷一瞪,以剑指着他鼻头。
“信,你冷血无情,对待自家兄弟跟仇人没两样,我倒了八辈子楣才和你拜在同一个师门下。”好在不是同一位师父,要不哪能相安无事,早被他气得吐血而亡。
“东西送出去了吗?”
拨剑的手微顿,豪气十足的声音略微压低,“送出去了。”
“没被人发现?”
“我办事,你放心,没人料得到我托镖局送上京,他们还等在半路想要拦截我。”
萧南祈颇为洋洋得意,奇招一出,众人失策。
“别被人钻空子就好,我们冒着天大的危险取得的消息不能遗失。”他们损失了几个人,代价不轻。
“我明白,那是拿命来拚的,不过三皇子也太大胆了,那么多的铁……”
萧南祈话未说完,就被孙子逸冷冷的警告,“萧南祈!”
受先人余荫,本朝己有多年不曾兴战,不打仗就不征粮,兵士够了也不抽人丁税,逼壮丁当兵,因此地里有了劳动力,收成便好,百姓们家家有余粮,国富民强,稳定的生活让本朝的君王备受尊崇,爱戴有加。
可是皇上也有烦恼,他先后立了三位皇后,都是早亡的命格,没一个活过三年,而且未曾生育,到了第四任皇后才活得长一点,并生下一名身子孱弱的皇子。
难就难在这一点,在小皇子出生前他己有六名皇子,其中几个已经成年,皇后嫡出的本该立为太子,但是兄弟们的年岁差距太大,若是真立为太子,还没等小皇子长大已经先“夭折”了。
兄长弟幼,立长、立嫡、立贤都有人高喊,但皇位只有一个,谁该是坐上那至尊之位的人呢?
皇子们暗地里也在较劲,他们不想小皇弟太早死,好让他们有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掌控朝中大权,等到立稳脚步后,小皇弟就可以“功成身退”,给哥哥们挪出位置,省得他们还要拉下他。
其中以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得最厉害,一为长,一有贤名,大皇子的母亲是宫女出身,位分不高,封号为美人,而三皇子之母乃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薛贵妃,她的娘家是成国公府,背景雄厚。
其他皇子采观望态度,坐看两虎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叫师兄。”萧南祈是他喊的吗?不懂事。
“凡事三思而后行,谨慎为先,有些话一出了口就成祸事。”三皇子未经允许私自开采铁矿,他的任意妄为由皇上去判决,轮不到他们私下议论皇室的私事,这是大不敬。
“这不是在山洞里嘛!除了你和我,再无第三人,我抱怨个几句有什么关系?”他就想不透三皇子载走一车一车的铁矿要干什么,本朝少有兵乱,若是他打造成兵器,受苦的会是平民百姓。
“小心隔墙有耳,谁也料不准你哪天口风不紧,,向心直口快的性子便说溜了嘴,到时想杀你的人就多了。”铺天盖地的撒网,飞毛腿再会跑也跑不过满天大网。
萧南祈低咒一声,面色多了恼怒。“不痛不快的多没意思,连说句话都要犹豫再三,憋死兄弟了。”
他们是在无意间发现三皇子私开矿脉,便将此事上告某人,某人不忍生灵涂炭,极力想要阻止,便下了密令让他们探查清楚好再向上禀报,自家人打打闹闹不打紧,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那就太过了,于是以孙子逸为首的几人秘密南下,盗取往来文件和矿脉地形图。
虽然东西成功到手了,但也折了几个人,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人顺利逃出,萧南祈跑得快,因此孙子逸将重要物证交由他保管,他负责引开追兵,好让萧南祈能及时送出。
皇上想把皇位传给谁他们管不着,但兴兵作乱绝对不行,谁无爹娘、谁无至亲,仗一打起来,受害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要争就在朝堂上争,谁有能力谁就坐上那个位置,百姓不是皇子们争权夺利的俎上肉,他们要的是安定的日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上老了,而皇子们年轻力壮,七皇子今年不过七岁,以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身子来看,只怕会助长其他皇子的蠢蠢欲动。”没人看好七皇子能长大成人,他的身子骨太弱了,无法承担国事。
由于历任皇后都无子,因此现任皇后为了一举得子,私下服用某种易有孕的秘药,果真产下麟儿,只是她求子心切,未照医嘱服药过度,本就是强行催孕的药性太强,间接影响到月复中的胎儿,小皇子一出生就带病,无法根治,只能用药温养,让他得以多活几年。
“总比没命好。”少言少招祸。
萧南祈不快的瞪去一眼,“你这一身的伤要如何解释?难不成说路上遇到劫匪,你被打劫了?”
“我目前仍在南山书院,不日返家。”孙子逸装病不见外人,借宿南山书院的校舍,除了他的小厮外,无人知晓他外出。
萧南祈不屑的一哼,“读书人果然奸诈,一肚子坏水,不过你的小青梅见过你,你的秘密还是瞒不住。”
“她不会说的。”孙子逸有自信。
“你确定?”见他一脸笃定,萧南祈相当不是滋味。
孙子逸面色一柔,微微扬唇。“她比我更怕惹上麻烦,无事便罢,一有事她会否认到底,矢口不提我和她的事。”
“看来你拿捏住她的软肋了。”可怜了小青梅,遇到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她在劫难逃。
“怎么不说她是我的软肋?别看她外表娇柔似水,真要狠起来连我也招架不住。”
闻言,萧南祈拍腿大笑。“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呀!我还以为你全无弱点,七情六欲全由铜水浇灌了。”坚硬得无坚可摧。
抿起唇,孙子逸眸光深邃。“你先想想你这几天要怎么过,外面的人正在全面搜捕,见过你的人还活着。”至于追杀自己的七名黑衣人全死了,再也没人能认出他。
萧南祈忽地全身一僵,笑不出来了,北方汉子粗犷的五官中多了凝重。“大不了我跟你在山洞里躲个三五天。”
“食物只有一人份。”这才是孙子逸想表达的重点。
萧南祈气怒的磨着牙。“好你个吝啬鬼,跟兄弟计较一口吃的,晚一点我打头山猪来当粮食,够你吃到胀肚!”
“李小楠,你想去哪里?”
抱着小兔子的李明楠想去院子玩,他鬼头鬼脑的观察四周没有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书房,谁知才走没几步,阴恻恻的母夜叉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他顿时寒毛直竖,手抖得差点把怀里的小兔子给摔了。
一回头,他讨好的咧嘴笑道:“阿姊,好巧,你也出来吹吹风吗9?你看这风和日丽的天气多适合散步,老闷在屋里会发霉的,我好像看到墙角长了一丛蘑菇……噢呜,好痛!”又挨打了。
人家的姊姊是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他家的阿姊是女暴君,专门蹂躏弟弟,他人小力微,无力反抗。
“让你背的书你背完了吗?还有二十页大字呢?夫子交代的功课要拿来给我检查,字迹潦草,重写:写得不好,重写:没令我满意,重写!”
两眼冒星星的李明楠只觉得头顶满是“重写”两个字,他头都晕了,不自觉地申吟道:“阿姊,我压力山大,你看我的小脸都被山压扁了。”他将五官皱起,以示他被压榨得都干瘪了。
“是吗?那以后的点心减半,饭也别吃了,我让你没日没夜的玩耍,玩到趴下了还得继续玩,直到你断气为止,你说好不好?”瞧!她也能做个好姊姊,任他无拘无束的想玩就玩,玩到死都无妨。
他一听,满脸惊恐的直打颤。“我……我不玩了,我马上去背书,把夫子交代的功课写好,然后练字。”
“小楠,别勉强,阿姊也不想你太累了,咱们就玩一下,我让轻寒把你抛高高,落下时再接住,若是她失手了,你也别喊疼,顶多折了手臂断条腿,姊养得起你,不就是瘸子或残废吗?被人抬着不用走路多好……”
李亚男说得越愉快,李明楠的脸色就越苍白,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擦都不敢擦,身子僵硬。
“阿姊,我读书、我读书,你不要再吓我了,再被你多吓几次,我的胆子都要被你吓没了。”他阿姊是后娘,专门欺负小孩子,亲娘呀,怎么还不来解救受苦受难的小儿子?
亲娘没来,倒来了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大哥。
“呃……妹呀!小楠又不乖了是不是?你继续教训,我来书房拿本书就走。”李明桐心一惊,怎么没把眼睛擦亮,这尊佛就杵在这里,他还傻愣愣地往前撞,真是白长了一双眼。
“等等,大哥,明年的县试准备得如何?你都十八了,顶着童生的名头羞不羞人?你离孩童岁月已经很远很远了。”他不是学识差,而是太懒散了,得过且过,不思上进。
被逮住的李明桐讪然一笑。“书是看了,但能不能考上没把握,我再努力,下一次再试。”
“下一次我可能就嫁人了,没人赚银子养你们,你们各自保重。”李亚男为不成器的兄长气闷。
她不想危言耸听,但凡事没有不可能,谁晓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先做好准备才不会手忙脚乱。
显然地,两兄弟被她那一句“嫁人”给吓住了,同时露出惊慌神色,李家没有她还是李家吗?他们不会算帐,不懂处理田里的耕种,对当铺的典卖更是一窍不通,要是她不在了,他们要找谁来做这些事?
这比天塌了还严重,他们以后会不会没饭吃?
李亚男太能干了,打从她接下家业后,李家的财产在短短数年内暴增了数倍,以至于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忘了她未接掌前家中也没穷过,只是银子没现在多而已。
习惯性的依赖,把她当成主心骨,她表现得不像个孩子,李家人也忘了她只是个十五岁大的小泵娘,并非充满人生历练的三十岁当家主母,最重要的是,她尚未定下人家。
“妹呀!你不赚钱我们要吃什么?”他听说有些穷苦人家吃野菜度日,他要不要先去认识什么野菜可食?
“只要你考上秀才,县府每个月会给你三两银子和一百斤廪米,饿不死你。”总要给他奋发上进的动力。
“那我呢?我还没长大,阿姊不可以丢下我,我会饿死的。”他要当阿姊的陪嫁,去姊夫家蹭饭。
李亚男拍拍弟弟肉肉的脸颊。“乖,阿姊认识几个人牙子,把你卖进大户人家当小厮,你看看福气做什么,以后你就做什么,乖一点就有饭吃,不会挨打,偶尔还能吃点肉。”
福气是李明楠的小厮,人很勤快。
“那为什么要卖我不卖福气?他才是下人,我是少爷。”一听要被打,李明楠就犯傻了,两三句话就被自家姊姊唬得一愣一愣的,信以为真的红了眼眶,鼻子一抽一抽地。
“因为福气会帮忙做事,而你什么也不会,我当然要留下有用的,把光吃饭不做事的啻掉,爹娘太老了,卖了没人要。”她真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他们家有二傻,而且傻得让人想哭。
“阿姊一一”李明楠真的要哭出来了。
“你呀,别吓你弟弟,他才多大,真把他吓傻了,我看你上哪儿找人帮你管铺子。”也就这小的脑袋还算灵活,多训练几年定能精得像泥鳅一样滑溜。
“娘。”妹妹不讲理。
“娘……”姊姊欺负人。
“娘一一”哥哥不长进,弟弟难管教,我心累。
一个一板一眼,一个满是委屈,一个娇气撒娇,李家三个孩子,一人一种性子,见到自家富态的娘亲走过来,齐声一喊。
“好了好了,一个个摆出什么脸,娘几时让你们受苦了?桐儿,你是长兄,要做好榜样给弟弟妹妹看,你不用功读书,小楠有样学样,以后咱们李家还能兴旺起来吗?”李夫人不求大儿子出人头地,只要能养活妻儿就好。
李明桐羞愧的垂下头。“娘,孩儿会用心的。”
“你妹妹会鞭策你也是因为咱们家需要一名秀才,你叔叔如今都成亲了,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二房一分出去,咱们名下的田地就得缴税,你想想,如此一来咱们一年会少收多少粮食?”
女儿跟她提起时她才霍然惊醒,小叔子不是一个人,他有家室了,日后孩子一生,二房那份田产他们不能霸住不给,各家管各家的。
李明桐顿时了然的看向妹妹,眼中有为人长子的坚定。“嗯!明年我一定考上秀才,让娘和妹妹放心。”
李夫人笑着点点头,儿子有志气她也高兴。
“哥,你只要考上秀才,以后你做什么事我都不管,包括你躲在房里看闲书。”李亚男早就知道自家兄长的“用功读书”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脸一红,李明桐干笑道:“不看了,只看正经书本。”
“哥,等你考上秀才,也该说门亲事,你自个儿说说你要什么样的媳妇儿,我和娘好帮你找找。”他这年龄的男子很多都当爹了,是她拦着不给娶,不然早当上姑姑了。
十五、六岁娶老婆真的太小了,在她的观念里还是国、高中生,她勉强能接受的年纪是十八岁。
一听能讨媳妇儿了,李明桐兴奋不己。“娘觉得好就好,但不能太凶悍。”
“哥,你是在影射什么?”李亚男语气森森。
“没有、没有,妹妹很好,做哥哥的要疼惜妹妹。”他家妹妹是悍了点,却是个顾家的,里外都照顾到。
李亚男脸色一缓,笑面迎人。“这还差不多。”
“你还跟你哥哥比长论短呀!都不是孩子了,过几年说不定都为人父、为人母了……”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他们都老了。“对了,小楠不要顽皮,要听姊姊的话。”
还听?姊姊最会骗小孩子了。“嗯!小楠听话。”
人小表大的李明楠在他娘面前装出十分乖巧的样子,在他娘没看见的时候朝他姊姊做了个鬼脸。
不用说,又挨打了,李亚男是光明正大的往他后脑杓一拍,力道不重,打不疼,纯属警告。
于是,李明楠又萎了,觉得自己有个母老虎的姊姊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情,他要赶快长大好离家出走。
“好,该读书的去读书,该练字的去练字,娘的心肝肉,去娘的屋子聊聊。”李夫人挽着女儿的手,笑得眼眯眯。
“偏心。”李明楠只敢小声的抱怨,小嘴微噘。
李家人都知道,家里最宝贝的人是李亚男,儿子不值钱,靠边站,所以李明楠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受宠程度不如姊姊,他早就认命了,继续过着被欺压的日子。
一来到李夫人的屋里,早就看出母亲有一肚子话想讲的李亚男主动问道:“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唉,果然是娘的心肝肉,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大哥的婚事我早就相中一户人家,不管你大哥有没有考上,明年县试后我就让媒人上门,看能不能在年底传来好消息。”
李家的人丁太稀薄了,要多多开枝散叶。
“娘看中的一定是好姑娘,绝不会看走眼,我会看人也是像你。”李家当铺一间一间的开,不是她有监宝能力,而是天生能识人,她一眼能看出人的好坏,在典当过程中予人方便,她回收的报酬是以倍数算,出人意料的好处是说也说不完,往往她自己也吓一跳。
像她当年资助的状元郎,如今已是通州知府,等做完这一任就要调回京城,听说吏部侍郎一职等着他,是未来最有可能人阁的丞相人选。
因为当年的慧眼识英雄,柳似南成了李亚男的义兄,两人明面上不往来,但私底下书信频繁,他的仕途平坦也有她的助力,她以她所知的现代知识提点他如何当官。
当官难,当好官更难,要取得中庸要靠智慧,上官要礼数周全,下属要安抚,适时的放点油水才能上下一心。
听着女儿嘴甜的说好话,李夫人也乐乎乎。“桐儿成亲后就轮到你了,娘这颗心呀,老是吊着,不知该给你选什么人家才好,你自己瞧着有好的告诉娘,娘让人去说说,咱们好歹有些家产,招个女婿上门并不难。”
李亚男一听,真傻眼了,她娘真打着招赘的主意呀?她还想嫁人呢!斗婆婆、欺小泵、使唤小叔子,大展身手在夫家兴风作浪,坐实悍妇之名。
“娘,还不急,我才十五……”在现代她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都十五了还不急?娘十五岁那年就和你爹订亲了,他一瞧见娘的模样就猴急地要娶我过门,你姥姥舍不得多留了一年,一满十六岁你爹的花轿就上门了。”李夫人想起当时身为新嫁娘的羞怯,她一眼也不敢看丈夫的面,羞红着脸,直绞着手。
“娘,女儿的终身大事自有主张,你别瞎操心了,我和夏家千金、朱家千金商量好了,我们要合开一间糕点铺子,钱不走公中,就算我的私房。”她拿自个儿的银子入股。
“可是……”李夫人才不担心女儿做生意,女儿确实有这方面的本事,她担心的是不早点定下来,等女儿年岁大了,只怕好男人都被挑光了。
“别可是了,姻缘自有天注定,该我的跑不掉,不该我的强求不得,你在这边着急有何用,儿孙自有儿孙福。”
想要她成亲还早得很,没个男人是她看得上眼的。
蓦地,李亚男脑中闪过一双漆黑的深瞳,面上有血的孙子逸似在嘲笑她想得太多,她要的人不就近在眼前,让她惊出一脑门汗。
不不不……绝对不是他!谁都可以,不能是要命的仇家,她还没活够本,年仅“十五”就想不开,花样年华要多活几年。
想到那个孽缘,她打了个冷颤,恶寒不断。
“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要让我抱孙子了?”笑弥勒似的李德生呵呵笑着走进屋里,近几年他凡事交给女儿去打理,无事一身轻的他心宽体胖,整个人圆了一圈。
“爹呀!娘要为大哥讨门媳妇,明年你就有媳妇茶喝了,乐和不?”李亚男慧黠地转移话题。
“也该是时候了,我就等着哄孙子。”谁家的老爷子过得像他这般舒心,妻子是理家好手,女儿赚钱如喝水。
李德生是天生的乐天派,从不为家事烦忧,有饭就吃饭,,无米就喝粥,人生苦短,计较太多是苦了自己。
不过他也是有福的,年轻时妻子掌家,他不愁吃穿,乐呵呵的走街串巷,四处游荡,而后又有聪明的女儿当家,他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了,腰上系了一串银子等人奉承。“你就想着孙子,我说的是女儿,她也该……”
李亚男马上打断母亲的话,“爹、娘,我和人有约,要谈新铺子的事,你俩合计合计,大哥的新房要放在哪个院子,娶媳妇是大事,不能潦草,女儿赚银子去,给爹娘增点体面!”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