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饶是一向性情沉稳的魏青晚,都被这遽变给惊得瞪大了眼,从摆在眼前的笔墨和搁在桌案上的纸笺,她看出这里似乎是一处书房,她睁着眼想再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但眼前似乎有什么挡着。
倏然间,那种宛如有人在抚模着她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试着抬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模她,这一看整个人惊呆了,她的身子不见了,她四处看四处找都找不到。
她骇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吗?来人啊?”她扯着嗓大叫,“得芫、嬷嬷,妳们在吗?嬷嬷、得芫……”
不论她怎么叫喊,都没有人回应,这世界上彷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她震惊之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醇厚嗓音—
“看来只有这个最适合了。”
这是……韦殊寒的嗓音!
面临这种诡异的情境,她顾不得其他,急忙喊道:“韦殊寒、韦统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韦统领、韦殊寒……”
但他没有任何回应,她心惊胆颤,不明白她为何会被囚禁在这奇怪的地方。
接着,她瞧见一抹巨大的影子朝她压了下来,她躲不开,只能惊恐的瞪大眼,可下一瞬,那种被人抚模着身子的感觉又出现了。
一下又一下,须臾,那巨大的影子离开,她又能再看清东西,那种被抚模的感觉也随之消失,这时她瞧见摆在桌案上的纸笺,上头写着几个名字。
有魏青群、魏青珑、魏青远、魏青煊,她的名字则排在最后一个。
魏青群是八皇弟,魏青珑是三皇兄,魏青远是被圈禁的废太子二皇兄,魏青煊则是即将大婚的五皇兄。
为什么纸笺上头会写着他们几个皇子的姓名?
下一瞬,她看见一只手提起朱砂笔,将魏青群、魏青珑、魏青远、魏青煊给一一划去,最后纸笺上只留下她的名字。
她耳边再度传来韦殊寒的声音—
“魏青晚,此人为人懒散,胸无大志,比起其他那几人更好摆布操弄。”
听他竟这么说她,魏青晚有些不忿,就算她平素确实懒散又胸无大志,但没有人可以摆布操弄她。
“你可莫要怨我,父债子还,你要怨就怨你父皇,不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韦殊寒的嗓音继续传来。
闻言,她惊讶的蹙凝眉心,父债子还?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凝眸细想时,她觉得自个儿的身子忽然被人给举高了,她吓了一跳,接着她瞧见韦殊寒的脸,他的脸彷佛变成庞然大物,将她的视线全给占满了,她惊吓得瞪直了眼,下一刻,她整个人撞进了他漆黑的眼神里,他那眼神不像平素那般阴冷,而是透着一抹刻骨的愤恨。
那恨意宛如烈火熔岩,浓烈得教人心惊。
她从不知在他那阴冷的表情下,竟会藏着这般深沉的仇恨,然而这仇这恨是为了谁?
“祖父、爹,这深仇大恨孩儿一定会为你们报的,你们等着吧。”那自言自语的嗓音里,夹带积累多年的怨恨。
魏青晚闻之心惊不已,但是接下来他没再出声。
她的身子偶尔会被抬高,不久又被放下,她对自个儿这离奇的境况,从一开始的惊骇惊恐,已逐渐镇定下来,一心想弄清楚究竟在自个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
当意识再度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魏青晚整个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她惊悸的轻喘着气,她怎么会突然间跑到韦殊寒那里去了,是作了恶梦吗?
可适才那感觉如此清晰,历历在目,完全不像在作梦,她打从脚底泛起寒意,整个人下意识又缩回被褥里,将身子裹得紧紧的,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定只是梦,否则怎么可能发生如此荒诞离奇的事。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久,又酣睡了过去。
翌日午后,魏青晚与八弟应了三皇兄的邀约,要到他府中赏一幅字画,据说是大才子纪晓年所画。
才刚出宫门,就遇见韦殊寒刚下轿,准备要进宫。
魏青晚心头掠过一抹古怪的感觉,想要厘清昨晚所遭遇的事究竟是不是梦,在他过来时,她刻意打量了他一眼。
以往见面,她从未仔细瞧过他,因为他那双阴冷的眼神,让她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回细看,她发觉他的五官倒是生得十分端正,面容俊逸,然而那狭长的眉目间,透着一抹阴鬰之色,使得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沉沉的。
而后她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左耳垂上的那颗红痣,昨夜她被抬起来突然靠近他的脸时,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然而在此之前,她压根就不知道他的耳垂上长了颗如米粒般大小的红痣。
“七皇子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臣的耳朵看?”
直到韦殊寒的嗓音传来,魏青晚这才回过神来。
紧接着魏青群也好奇的问道:“七哥在看什么?韦统领的耳朵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连忙堆笑,掩饰自个儿的失态,“没什么,只是适才发现韦统领的耳朵长了颗痣,这才多看了两眼。”
韦殊寒瞥了魏青晚一眼,抬起戴着玉扳指的左手,模了下左耳耳垂,“这颗痣不醒目,倒没料到会被七皇子留意到。”
“适才不巧发现的。”她原以为昨晚的事是梦,可他耳垂上的那颗痣证明了那不是梦,她不免感到毛骨悚然,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她施了什么邪术,但下一瞬她猛然想起昨晚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件事与他无关,那么是谁把她变成那般的?
她有些心神不宁,没留意韦殊寒又说了什么。
待他离去后,魏青群纳闷的问道:“七哥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连韦统领同咱们说话都不搭理?”
“我方才突然有些头疼。”她敷衍的回了句,接着问:“韦统领说了什么?”
“他问咱们要去哪里,我告诉他咱们要去三皇兄的府上赏画,接着他便问起七皇兄今年也到了该出宫开府的年纪,圣旨下了吗?”
闻言,魏青晚眉心微拢,“他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只是随口提了提,也没多说什么,问完他就走了。”魏青群关心的望着她,“七哥头还疼吗?若是还疼,你要不要先回宫歇息,我再帮你同三皇兄说一声?”
“没事,走吧。”
两人在宫门前乘了马车前往三皇子府,途中听见哭声传来,魏青晚掀起帘子朝外头望了眼,见到一群男女被官差押着,似要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魏青群也凑过来看,认出其中一名少年,讶异的道:“那不是蔡尚书的儿子蔡鼎吗?他怎么被人给抓了?”
魏青晚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必是受到牵连,看这态势,蔡家八成被抄家了,如此一来,蔡尚书恐怕难逃一劫,她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放下车帘不再多看。
魏青群压低嗓音问:“蔡家是不是完了?”
她摇摇头,“这事不是咱们能管的,别说也别问,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同蔡鼎玩过几次,他人不错,我只是替他感到有些可惜。”魏青群神色讪讪,不像刚出宫时那般兴致高昂了。
魏青晚静默着没有搭腔,随着父皇的疑心越来越重,这些年来可惜的何止是蔡鼎。
魏青群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道:“七哥,外头的人都说是韦殊寒陷害蔡尚书,父皇为何还如此宠信他,任由着他残害朝廷忠良?”
她本来不想再提这事,但见他似是在为蔡鼎的遭遇不忿,想了想,回道:“韦统领究竟有没有残害忠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武卫营是父皇手里的刀,父皇指向哪儿,那刀便砍向哪儿。”她知道这位弟弟心眼虽多,但心肠不坏,这才好意提点。
魏青群讶异的瞠大眼,“你的意思是,父皇他……”
她连忙抬起食指,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瞎说的,到了三皇兄府里,你可别再提这件事,知道吗?”
三皇兄表面上看来性情温朗随和,待谁都一派和气,实则心机深沉,满月复算计,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暗算,二皇兄会被圈禁,也有他一份功劳。
六年前,她无意中听见二皇兄与三皇兄的谈话,当时二皇兄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劝谏父皇重新启用武卫营,三皇兄却在二皇兄面前分析重新启用武卫营的弊害,终于说动了二皇兄,二皇兄这才义无反顾的去劝谏父皇,才会招来这样的下场。
至于三皇兄,这些年来渐渐得到父皇的重用,在朝堂上对于父皇所有的旨意都一意遵从,不曾违拗,对父皇重用武卫营之事,更是不曾劝阻过一句。
直到那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的真谛。
不久,两人进了三皇子府,魏青珑热络的迎了出来,准备要大婚的五皇子也来了,几个兄弟共聚一堂,轻松的说着话。
说着说着,魏青珑儒雅的脸庞忽然一沉,感叹道:“我还记得几年前你们几个才这么一丁点,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连老五都要成亲了,老七今年也到了该出宫开府的年纪了。”他今年二十六,比三人年长数岁,兄弟里除了早逝的大皇子及被圈禁的二皇子,如今就数他最大。
魏青晚留意到他左手拇指上戴着的一枚玉扳指,随着他端茶饮茶的手势,忽上忽下,陡然想起韦殊寒左手拇指上也戴了枚玉扳指,一念闪过,她猛然一怔。
昨晚她该不会是……接下来她陷入自个儿的思绪里,也没去听其他三个兄弟说了什么,直到魏青群拽了拽她。
“七哥你在发什么呆,是头又疼了吗?”
她陡然回过神来,赶紧回道:“我没事。”
魏青珑走到她面前,神色关切的道:“七弟若是头还疼,要不我让人去请太医过来一趟?”
“没事,不疼了,多谢三皇兄关心。”魏青晚硬挤出一抹微笑。
“没事的话,那咱们移步去书房吧。”
魏青珑带着他们前往书房,欣赏纪晓年那幅傲立霜雪中的腊梅图。
魏青煊称赞了几句后,疑惑的问:“听说纪晓年自爱妻五年前去世后,就封笔不再作画,不知三皇兄这画是怎么得来的?”他身量高瘦,细眉细眼,肖似其母妃,性子沉稳。
“日前为兄的帮了他一点小忙,他为答谢为兄,这才破例提笔,绘下这幅画赠予为兄。”正因为纪晓年已封笔不再作画,才显得这幅画的珍贵,如今纪晓年的画可是千金都难求得一幅。
魏青晚想起了一件事,纪晓年的夫人生前听说与蔡尚书的夫人是闺中挚友,当年纪晓年落魄时,蔡尚书的夫人曾出手援助过纪家,如今蔡家落难,纪晓年即使想伸出援手,怕也无能为力。
他封笔多年,寻常事情绝不可能让他再破例作画,难道是他求上了三皇兄?但是以三皇兄的为人,不可能为了区区一幅画作便冒着触怒父皇的风险,替蔡家求情。
她心中这么思忖着,下一瞬便听见魏青群好奇的出声问—
“三皇兄是帮了他什么忙,竟让纪晓年肯破例,重新执笔为三皇兄作画?”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也没什么。”魏青珑儒雅的脸上含着笑,轻描淡写的回道。
纪晓年在士子们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虽然纪晓年的要求有些难办,但为了让纪晓年欠下这个人情,他思量后应承了下来,这才得到了这幅画。
随即他转移了话题,说道:“老五大婚在即,难得咱们几个兄弟共聚一堂,今儿个咱们好好喝一杯,提前为老五庆贺庆贺。”说完,他命人到花厅摆上酒菜。
几兄弟来到花厅,边吃边聊,叙着日常的琐事,没人提起朝政的事。
闲聊间,魏青晚不着痕迹的瞥了几眼魏青珑手上的扳指,没想到竟被他留意到了,离开前,他命下人送来了一只锦盒,递给了魏青晚。
“我瞧老七一直瞅着为兄手上的这只玉扳指,似是挺喜欢,本想月兑下来送你,但想到这玉扳指是父皇所赐,不好再给你,幸好我这儿还有枚玉扳指,成色不错,你拿去玩玩吧。”
魏青晚微微一愣,随即收了下来,“多谢三皇兄。”
“自家兄弟谢什么。”魏青珑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